翌日,刘贺就穿着麻布衣,准备坐上同一辆破马车,偷偷地溜出王宫,去工官看看那些被自己罚去干苦力的恶奴。
不过这次,为刘贺驾车的人不是禹无忧,而是卫士长兼谒者戴宗。
至于禹无忧,此刻正在王宫里,对着那堆有问题的账目抓耳挠腮呢,没有四五天的时间,禹无忧恐怕是不能踏出王宫的大门半步的。
郎中和谒者都是刘贺的属官,但是性格和特点却相差甚远。
最大的区别就是郎中们的学习能力更强,但是谒者们待人接物更加灵活通透。
平时大部分时候都是禹无忧陪刘贺偷偷出宫的,从刘贺直观的感受来看,和禹无忧一起出宫可以学到不少“先贤的哲理”。
所以刘贺觉得和戴宗一起出宫,应该是可以享受不一样的自由和愉悦的。
刘贺刚刚坐上那辆马车,就发现车厢的角落里摆了几个绑了不同颜色的麻线的水壶,这些水壶沉甸甸的,一看里装满了水。
“戴卿,此次出行,只有你和寡人,怎么准备了三个水壶?”
刚刚跳上车的戴宗看了一眼那几个水壶,见怪不怪地说道:“绑着黑色麻线的是清水,绑着红色麻线的是梅子酒,绑着白色麻线的是加了蜂蜜的水。”
“工官离城东足足有三十里,一来一去要大半天的时间,下吏让殿下口渴,所以就装了不同的饮浆。”
“对了,车厢里的草垫子下吏也换过了,软是软了不少,但是怕会有些扎人,如果殿下坐得不惯的话,我现在就去给换一个丝的垫子来,只是那样就会显眼了一些。”
站在马车边上的戴宗巨细无遗地说着,让刘贺叹为观止,这做人的差距怎么就如此之大呢。
刘贺趟到了车厢里,发现麻布
他又拿过了那个绑着白色麻线的皮壶,拧开之后抿了一口,甜丝丝儿的蜂蜜味弥漫在口腔里,非常畅快。
刘贺摇头晃脑地咂了咂嘴巴说道:“戴宗啊,你把事情想得那么周到,就不怕禹无忧他们那些郎中说你谄媚吗?”
“下吏当然不怕他人非议,因为下吏做的事情本来就是对的。”
“所谓谄媚,指的是为了一己之私利过份讨好上官,行不义之事。”
“而下吏的职责本就是照料门下的起居住行,照料得周到才算是真正地尽了自己的职分。”
“既然是尽责尽忠,自然就是无可非议。”
戴宗说得虽然不像禹无忧一样引经据典,但是却又通俗直白,让刘贺听得非常舒心。
“要是禹无忧在就好了,你这番话可得让他听听,我和他外出,不被饿到就万幸了。”
刘贺原以为戴宗会附和自己,没想到他却摇了摇头说道:“门下说错了,禹郎中现在的职责是对殿下行劝诫之事,在照料门下饮食起居上自然会有不周到的地方,所以不应该被责怪。”
刘贺没想到会被反驳,拿着水壶的手一时不知道是要放下还是举起,虽然这郎中和谒者负责的事情不同,但是在给自己挑毛病的这一点上还真是出奇地一致。
最后,刘贺只好讪笑两声,自己给自己解了解尴尬。
“戴卿和禹郎中关系如何?”
“我和禹郎中是世交,幼年就曾相识,他视我为兄长,我视他为亲弟,虽然在宫中不多说话,但却情同手足。”
“论学识,下吏不如禹郎中;论待人,禹郎中自然不如下吏。”
刘贺原本只是想找戴宗一起“抨击”一下禹无忧的古板,权当做是这段路旅途的谈资,哪里想得到竟然一脚就踢在了铁板上,看来自己对这些手下的了解还不够。
“那倒是我以己度人了,我们出发吧。”
“殿下知错就改自是好。”
说完之后,戴宗就跳到了车上,坐到了驭位上。
“门下做好,我们出发了。”
刘贺一开始还不知道为什么戴宗要特意交代一句,但是当马车动起来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这戴宗驾起车来简直是飞快。
因为今天要去的是北城,所以从王宫西面的侧门出来之后,马车就直接沿着西城墙下的那段官道跑了起来。
因为西城没有中尉府、县寺和相府这些衙署,所以行人更少,因此戴宗不停地用手里的缰绳抽打着拉车的那匹老马。而老马在这鞭策之下,也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在官道里快速地奔驰着。
在戴宗一声高过一声的“驾”当中,马车是越跑越快。
车下的路说是官道,但是难免有坑坑洼洼的地方,时不时就把破马车的轮子弹起来。
这可就苦了坐在车厢里面的刘贺了,屁股不知道多少次弹起又落下,那新垫的茅草根本就起不到任何缓冲的作用。
这不仅让刘贺开始怀疑起戴宗准备新茅草和饮浆的动机来了,这竖子恐怕是为了提前向自己赎罪吧。
刘贺在车厢里连连喊了好几次,可是戴宗就像听不见一样,自顾自地驾着车往前跑,刘贺的两只手只能分别握住车窗的窗沿,苦苦支撑。
就连马车都有了散架的迹象。
长达两里的一段路,戴宗只用了不到半刻钟就跑完了,这起码要比禹无忧驾车的时候快两倍。
直到进入来往行人熙熙攘攘的北城时,戴宗才放缓了速度。
狼狈不堪的刘贺有点恼怒地从车厢钻了出来,一屁股就坐在了戴宗的身边。
“门下怎么出来,还请您在车中安坐。”
“安坐?戴卿刚才驾车如此生猛,倒真的是有高祖皇帝手下的夏侯婴的风采。”
夏侯婴是高祖皇帝的太仆,驾车技术一流,作战也无比勇猛。
刘贺本来想敲打一下戴宗,没成想后者把这当成了夸奖,爽朗地笑了起来。
“门下怎么知道夏侯婴是我想要效仿的楷模,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驾战车冲锋陷阵,可现如今战车已经并非战斗的中坚了,否则我宁可不当这个谒者,而去当一个车兵驭手!”
刘贺本想训斥戴宗一番,但看他一脸兴奋的模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和那禹无忧果真是志同道合。”
看到戴宗仍然不解其意,刘贺只好又说道:“这破马车不是战车,我也不是战将,刚才在那车中,差点就被你送去见先王了。”
戴宗这才终于听出了责备之意,连忙谢罪道:“门下恕罪,我一上了车就把您忘了,我下次……。”
刘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那就不要有下次了。”
“唯。”
马车在来往的人流车流中变得小心起来,刘贺已经打定了主意,将来一定要让这戴宗去边郡猎一猎那匈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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