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的酒很快就被喝光了,但是菜却只吃了一半。
这只是王式平时一半的饭量,就算今天喝了不少酒,但是仍然不应该只吃这一点点。
但是王式却已经放下了筷子。
“夫君,不吃了吗?”
“不吃啦,老夫已经吃饱了。”
王式气定神闲地擦了擦嘴,又整理了整理头上有些乱的白发,说道:“夫人先歇息吧,我到厅去消消食。”
“这么晚了,要不要叫茗烟去候着?”
“不用,我今晚想安安静静地看看书,吩咐下去,所有人不得靠近厅,只留下默就伺候可以了。”
“诺。”
默是王式身边的一个老奴,从小就是王式的玩伴,如今两人已经有六十多年的情分了,是这世上与王式相识最久的一个人了。
可惜这默是一个哑巴,所以一辈子都只能给王式驾车,没有任何的出息,平时也就住在宅里的马厩里,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王式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推开堂屋的门,有些摇晃地朝着厅的方向走去,他腰间的那把剑跟着主人有节奏地晃着,似乎也像是喝醉了似的。
厅因建在庭院后院的园里面,非常僻静,不仅主人茶余饭后会来这里休憩消食,也是在大堂之外接待客人的地方。
王式走进园之后,就能闻到了淡淡的香味,心情也随之变得舒畅起来。
当他继续走到厅门外时,就看到默已经早早地等在这里了。
王式来到默的面前,主仆二人用手势快速地交流了起来,几轮动作过后,默就点了点头。
接着,默走进了厅,一阵响动之后又走了出来,就消失在了园的另一端。
王式走进厅,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默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
他没有写字,也没有读书,而是径直在榻上坐了下来,握着剑平静地看着门口。
冷风轻吹,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王式那苍白的胡须在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风在动,还是灯在动,又或者是心在动。
一刻钟之后,厅外传来了脚步声,这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厅门口。
王式抬头望去,看到了一个穿着麻布衣的中年人。
中年人大约四十左右,虽然穿着普通百姓的麻布衣,但皮肤有些苍白,一看就不是整日风吹日晒的人。
因为脸色过于苍白,眉眼又有些拥挤,所以来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白色的老鼠。
“夏侯使君,两年不见,一向可好?”
夏侯平连忙下拜说道:“下官问王傅安。”
夏侯平的职务是大鸿胪的属官内官丞,是秩六百石,品秩不算高,但是却总让诸侯王隐隐忌惮。
宗正掌管皇家宗亲或外戚勋贵事务,内官史和内官丞都是宗正的属官。
内官史只有一个,而内官丞则有数十人。
他们明面上的职责是督造通行天下的“度”——标准的尺子,但是暗地里真正要做的事情是监督诸侯王的言论行为。
而每个诸侯王的傅也有这样的职责。
所以内官丞和诸王傅做的事情是一样的,甚至可以说内官丞就是王傅的“上级”。
夏侯平深夜来访,自然就是要了解昌邑王平时言行举止。
“无须多礼,请安坐。”
坐定之后,没有其他的寒暄,夏侯平就提到了自己的来意。
“王傅收到书信了吗?”
“上月十五收到的。”
“信中提到的事情可有眉目,或者说可有迹象。”
王式心跳有些急促,他平复了一下,才平静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找到殿下有不轨之心的任何迹象。”
“这……可就难办了。”夏侯平听到这个“好”消息,竟然有些失望。
上月十五的那封信就说明了夏侯平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向王式询问昌邑王这两年的言行。
这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例行公事。但是让王式感到奇怪的是,夏侯平在这份信的结尾,平白无故地增加了一段和公事无关的话。
这段话表达了两个意思:一是表达体弱多病的天子的担忧;二是对广陵王胥大家赞赏,称其有高祖之遗风。
王式是儒生,可能有些迂腐,到绝不愚蠢,自然嗅到了其中的危机,这也是他今晚大闹王宫,非要面谏刘贺的原因之一。
“殿下虽然狂悖贪玩,常常做出异于常人的行为,但是恪守本分,从来没有逾越雷池半步。”
夏侯平已经两年未到过昌邑国了,他印象中的昌邑王确实是这个样子的,这对天子来说是个好消息,但是对广陵王来说却不一定了。
“夏侯使君,这是一个好事,可你为何似乎有些忧心,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王式意有所指地问道,同时还眯着眼睛观察对方的动向。
“王傅,您看完整封书信了吗?”
“当然,一字不漏。”
夏侯平曲着脖子往前探了探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您对我在信里说的那最后一段话怎么看?”
“县官乃天子,自有上天庇护,区区小恙何足挂齿。”
“至于广陵王胥,虽然孔武有力,能与熊博杀,但鄙人看不出他有高祖皇帝的遗风,反倒觉得他与淮南厉王刘长有几分相似。”
刘长乃高祖皇帝少子,自幼也孔武有力,能学楚霸王举鼎,同时为人骄纵蛮横。
后因联合匈奴和闽越首领谋反,被发配到蜀郡,在途中绝食而死。
王式拿刘胥和刘长做比,显然不是为了夸赞对方。
夏侯平听出了王式的讥讽,眼中闪过了一丝凶光,但是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要王式辅佐,就还是硬生生地把怒气收敛了起来。
“王傅,我就不和您打哑迷了。”
“哦?老朽昏聩,自然还望夏侯使君能明示。”
“我受广陵王所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相求,如果王傅能答应下来,广陵王大事克定的那一天,就是你王氏一门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还有这等好事?那老朽还请夏侯使君教我。”
夏侯平也懒得去分辨王式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了,他用那双如同刀子剜出来的鼠眼死死地盯着王式,说道:“王傅可否替我们构陷昌邑王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