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地点定在皇室专用的围场,名单拟定前,就派人去清理了一波,得知此次能带家眷同行,又额外放了些兔子、小鹿之类性格温顺、能讨女郎欢心的动物。
经过百年间的养护,并非只有一望无垠的草场和湖泊,密林中有参天大树和繁盛的野花。原野上搭好一个个帐篷,也不知道是围场的人距离禁内太远消息不灵通,还是有旁的原因,总之傅知妤的住处距离傅绥之的主帐有些远。
傅知妤对此毫无异议,甚至还觉得这样安排很贴心意。
她答应得爽快,让宫婢们把行李直接搬进去。
众目睽睽之下,傅绥之的目光只是淡淡扫过她的笑靥,转身往主帐走去。
傅知妤不会骑马,只能艳羡地看着那些会学过骑术的女郎们大展身手,慢慢在草场上散步,随手摘下一把野花编成花环。
她小跑到湖泊边,把各色杂花编成的花环戴在头上,慢慢俯下|身去看水面中的自己。
几个华服的少年郎没跟着长辈们去围猎跑马,四处环顾,不由得被一抹榴花红的身形吸引住视线。
“湖边那是谁家的女儿?”有人忍不住发问。
“是公主!”边上一人在金明池畔见过傅知妤。
“哪个公主?”
“永嘉公主吧。”
听到封号,大家静默了一瞬。
之前有意向尚公主的几家公子都出了事,摔断腿的那个也不知道现在养没养好。
同伴调侃:“这么远,只能瞧见个背影,你怎么知道就是永嘉公主?”
那人陷入回忆中,情不自禁扬起唇角:“金明池边惊鸿一瞥,见之难忘。”
一听这话,其他人都产生了好奇,纷纷想去瞧一瞧令同伴难以忘怀的美貌女郎究竟是什么模样。
脸颊沾到泥土,傅知妤捧起湖水洗去痕迹,想擦拭水珠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落下了巾帕。
“殿下,用这块吧。”
她闻言转过头,让少年郎们看清了她的容颜,有细小的水珠沾在浓长眼睫上,几绺鬓发被打湿贴在面颊。
乌发红唇,肌光胜雪。
见傅知妤没接巾帕,他有些尴尬地解释:“殿下不必介怀,帕子是干净的。”
傅知妤微微摇头。
少年失落地收回手,他的同伴们颇有些幸灾乐祸。
“姚蘅,快回来吧!”
姚蘅恋恋不舍地回头。
他似乎在犹豫不决,停下脚步,又走回到她面前,鼓起勇气问道:“我能邀请殿下一起跑马吗?”
傅知妤愣了愣:“我不会骑马呀。”
她绽开笑意,眸中闪烁着淡淡的光。
姚蘅脸涨红了,紧张地问:“那、那我可以教殿下……”话说完他也懊悔,怎么能这么直接,如果吓到公主,她当面拒绝损些面子还好,要是以后都不理他怎么办?
小女郎探究地盯着他看了会儿,姚蘅呼吸都不敢大声。
良久,傅知妤点点头,轻声说了“好”。
姚蘅怔在原地,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攥紧。
傅知妤为难地看着姚蘅的马。
姚蘅个头高挑,自幼学习君子六艺,骑射早已熟稔于心,他骑惯了的马,对傅知妤来说实在是高大了些,光是上马就很难。
“我陪殿下去马场再要一匹马吧。”
傅知妤点点头。
眼看着姚蘅和公主的背影越来越远,他的同伴们也没想到公主竟然会答允他,纷纷妒忌起他的好运气。
姚蘅不敢与公主并肩行走,落后在她几步的位置,默默凝视着她的衣袂纷飞,心跳得飞快。
傅知妤忽然转过头来,姚蘅来不及避开,视线撞个正着。
“殿、殿下,怎么了?”他险些咬到舌尖。
“你有点面熟。”傅知妤打量他几眼。
姚蘅心中一喜,没想到公主竟然对他有印象。
“放生会那次我也在的,我自知笨嘴拙舌无缘与公主说上话,远远瞧一眼公主也是心甘情愿的。”
傅知妤其实没想起来到底在哪见过,只是单纯觉得眼熟。姚蘅一解释,她也就顺势应了下来。
姚蘅的余光里出现了几匹马,正在湖边饮水,以他的目光来看,这几匹马都极为适合给公主骑乘。
“殿下,我们去那边看看。”
等走近了,姚蘅先喊了一声,对方转过身来,傅知妤小小惊呼他的名字。
“张大人?”她面露诧异,“张大人怎么在这,不跟着皇兄去围猎吗?”
姚蘅不认识张世行,但公主看起来和他认识,也跟着行了个礼:“原来是公主的相识,在下姚蘅。”
张世行嗯了声,算是作为给他的应答。他没穿官服也没配鱼符,衣着普通,姚蘅感觉自己被轻视了,心有不甘,在公主面前又不能多说什么。
他看向旁边的几匹马,毛色顺滑,而且看起来已经被调|教好,有生人接近也不恐慌,还在安静温驯地饮水。
傅知妤被其中一匹毛色雪白的吸引住视线,指着它问张世行:“张大人,这匹有主人吗?”
“没有。”张世行冷淡道,“公主喜欢的话,送给公主也无妨。”
傅知妤惊喜地接过缰绳:“多谢!”
张世行默默心想,你谢我做什么,谢陛下才是正理。
这匹马的身量比姚蘅的小一圈,在张世行的指导下,傅知妤很快学会了如何上马,骑在马背上,温柔地抚摸马匹鬃毛。
姚蘅原是想他来教公主如何上马驯马的,结果这份差使被张世行抢了去,还不得不承认,他不认识的这位“张大人”教授技艺的方法极好学,傅知妤试了两回就能不靠他帮助,自己上去。
张世行摸了摸白马,将缰绳交付给傅知妤:“它脾气很好,公主不要太过用力夹马腹即可。”他扫了眼姚蘅,像是在敲打他:“公主是初学,在平原上闲逛一下就好。”
说完,张世行牵着剩下的马离开。
他一走,姚蘅松了口气。来路不明的张大人看他的眼神充满压迫力,叫他鬼使神差地产生几分心虚。
张世行回到马场,仆从见到少了一匹,忍不住笑了笑:“辛苦张大人了”
“给陛下办事,这算得上什么。”张世行想起前几天陛下的吩咐。
其实那匹白色的马是品相性格最好的,也是陛下一开始就打算送给公主的礼物,偏偏还要让人再选两匹其他花色的出来,和白马放在一块儿。
陛下说公主喜欢白色的动物,果不其然,公主一眼相中了白马,另外的问也没问。
送个礼物还绕九曲十八弯,难不成宫里内侍都没了,赏个东西还得这么复杂。
张世行不能理解皇帝的想法。
总之他完成了皇帝交代的任务,让公主如愿能骑马漫步在草场。
傅知妤是第一次骑马,姚蘅左手牵着自己的马,右手牵着她的白马。
他故意在帐篷周围徘徊,让大家看见他和公主独处,时不时回头与傅知妤说话,聊起许多趣事逗她笑。
日落西沉,草场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冷,傅知妤穿着单薄,在马背上打了几个喷嚏,提议先到此为止。
姚蘅欣然应允,一路送她回居住的帐篷附近。
荷月端来铜盆,为她细细清洗双手和脸颊,一边问她:“那位郎君是谁,怎地送殿下回来?”
傅知妤与她说了今日见闻。
荷月皱起眉头,提醒道:“接近您必然有别的心思,殿下还是多多提防他们,个个都跟人精似的。”
傅知妤垂下眼,自己取过架子上的干毛巾:“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荷月微怔。
“反正说到底我也要找个人嫁了,帮皇兄拉拢夫家。”她今日握过缰绳,擦手指的时候更认真些,“与其被指给根本不认识的人,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还不如我先挑个顺眼的呢。”
荷月无言以对。
傅知妤反问她:“姚蘅长得好看,脾气看起来也不错,除了暂时不熟,哪里不好?”
“那也要陛下点头才行。”
提起傅绥之,她就拧起眉头。
她有意躲着傅绥之,但各种场合难免还是会见面。
哪怕傅知妤尽力忽视,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停在她身上,像半化的牛皮糖,怎么也甩不掉。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猜不到张世行是故意站在那被她发现。
肯定是傅绥之让他干这事的!
傅知妤哼了声,把毛巾丢回盆里,溅起一小蓬水花,落在地毯上。
·
围猎结束,收获颇丰。
宫婢们去整理清点猎物,准备处理之后作为等会儿宴会上的菜肴。
傅绥之翻身下马,径直回到自己的帐中,解开衣扣,换去沾了猎物腥躁气息的衣服。
“那匹马她收了没?”
方瑞应道:“收下了,公主爱不释手,连马鞭都收起来说不想用。”
傅绥之想象了下画面,忍不住扬起唇。
确实是她会做的事。
方瑞事无巨细交代着公主今天的行程,说起姚蘅的时候,傅绥之换衣服的动作顿了顿。
“姚蘅?”他唇齿间品咂了这个名字。
“是,对公主很是殷勤,还想教公主骑马,但张大人没给他机会。”
傅绥之轻嗤一声,听起来不以为意,眸中则已经积聚起晦暗的风暴。
他转动指上玉韘,忽然向方瑞吩咐:“晚上的宴会,把他的座位安排得近一点,我倒要看看姚蘅能献殷勤到什么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张世行:我不理解。
方瑞:我也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