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刚刚离职,秦桧就将手下的小弟林大声擢升为鄂州大军总领,表面上是让他负责筹措鄂州军区的粮饷,实际上是让他到鄂州罗织岳飞的罪名。
岳家军中有一个败类,名叫王俊,祖籍在东平府,是个奸猾小人,“善告讦”,人送外号“王雕儿”,对王雕儿而言,朋友是用来垫脚的,上级是用来出卖的。他要出卖别人,从来没有过心理障碍,更不会有思想顾虑,作为一个无赖、混混、人渣,他无时无刻不展现着整人起家的本性,对被打击对象出手凶狠、辛辣残暴。起初他在边将范琼的军队里混饭吃,范琼因为不听中央节制,被刘子羽处死,王俊就改换门庭,跑到了王燮的帐下听差,靠打压同僚做了一个都头。湖湘大战时,王燮作战不力,王俊和任士安、姚晸三人就被拨入了岳家军。
岳飞恨这三人在王燮军中卖阵逃跑,曾将他们各打了一百鞭子,被他们记恨在心。
所谓臭味相投,林大声一到任,很快就嗅到了王雕儿的存在。
两人一来二往,经过一番简单的试探,迅速勾搭成奸。然后精心谋划,捣鼓出了一份《告首状》,诬告张宪要迎接岳飞回来发动叛乱。
《告首状》主要是记录了两个人的对话,这两个人分别是岳家军的首席大将张宪和状子的作者王俊。
在状子里,王俊描述了一件这样的事:
今年八月二十二日,夜,二更时分,张宪派人请小人过去,说有要事相商。
到了张宪家,一片黑灯瞎火,只有莲花池东面的亭子上有亮光,走近才发现张宪和一个叫何泽一的和尚在烛光下聊天。
小人一坐下,和尚何泽一就离席了。
张宪一开始不说话,过了许久,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早睡了吧?真羡慕你有睡福!”
小人知道他话里有话,就回答他说:“怎么啦?难道你有什么心事睡不着?”
张宪露出不高兴的神色,说道:“你不会不知咱们岳相公已经被罢官的消息吧?”
小人当即就回答道:“罢官,就罢官呗,烦恼些啥子?”
张宪用手指戳了戳小人的脑袋说:“真是个榆林脑瓜儿,你也不想想,岳相公被罢官,难保咱们不会受牵连啊?”
小人大不以为然地答道:“能有什么样的牵连呢?”
张宪更烦恼,叹了一口气,说:“唉!我追随岳相公已经十多年了,算是岳相公的人,现在朝廷要召见我,我去的话,估计是单程,回不来了。”
小人安慰他说道:“这又未必,以前我追随范琼范将军,是范将军手下的右军统制、同提举一行事务。范将军获罪被朝廷赐死,而我心怀忠义,到了现在也没被朝廷赐罪?你看,太多虑了不是?”
张宪不说话了,良久,突然很神秘地说:“实话告诉你吧,岳相公派人来了,要我帮他。”
小人惊得合不拢嘴,问:“怎么帮他?”
张宪压低了声音说:“发动兵马配合他。”
小人也压低了声音,问:“——发动兵马配合他,什么意思?”
张宪看了看四周,道:“咱们把这里的兵马粮草一股脑儿转移到襄阳府,先按兵不动,朝廷一定会让岳相公前来安抚处理的。”
小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劝道:“你千万不要移动兵马!一旦调动兵马,朝廷一定怀疑咱们造反,岳相公就罪上加罪了。”
张宪又用手指戳着小人的脑袋说:“哎呀,你怎么还不开窍呢?!朝廷胆敢治罪岳相公,我就分头部署兵马,占据襄阳府。”
小人紧张得不行,问道:“这么多人马,那你计划怎么转移?”
张宪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说道:“去抢掠其他军队的船只,让步兵护着家属走水路,骑兵走陆路。”
小人劝他说:“唉,算了吧,现在正是国家危难之际,就不要瞎折腾了。”
张宪脸色一沉,说道:“我决定下来的事,就一定要做,你下去帮我安排,等我叫你动手,你就动手。”
小人说道:“你这样一意孤行,军中肯定有很多将士不会服从。”
张宪勃然大怒,道:“谁敢不服从?”
小人说道:“比如傅选,这人性情刚直,肯定不能服从。”
张宪一脸杀气,阴森森地说道:“违令不从者,一律剿杀!”
看他语气这么坚决,小人知道劝说不行了,于是改口问他:“真要起兵,你打算以什么名义调动部队?”
张宪笑了,说道:“问得好,我正要伪造一份朝廷的调兵文件,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部队。”
小人又试探地问他:“就算你转移部队时没人怀疑你,到了襄阳府,朝廷方面也一定会有所觉察,张俊张相公一旦派遣人马前来攻打,你该当如何?”
张宪鄙夷地说道:“张俊?他算什么东西?我从来就不把他放在眼中,怕他做什么!”
小人拉了拉他的衣袖说:“你说得倒轻巧,张相公之外,北面的金人知道我军有变,也会过来夹攻。那时,南面有张相公,北面有金人,麻烦就大了。”
张宪冷笑道:“你说的这个,我早有安排,前几日我就写信去和金人搞好关系了,到时,说不准金人还会派兵协助我们呢。”
小人完全惊呆了,过了好久,又问:“包括家属在内,军中上下有数十万张嘴巴,襄阳府的粮食够吃吗?”
张宪嘴巴一撇,说道:“这里的粮食全部用船带走,鄂州也有粮,襄阳府也有粮,吃一年绰绰有余。”
小人追问道:“那么一年以后,没粮食了又怎么办?”
张宪说道:“一年?你以为我一年都只会停留在襄阳吗?哎呀,你不要多问了,赶紧回去帮我串联好其他将领。”
小人准备要走了,他又有些不放心,在背后问小人:“你觉得背嵬、游奕两军的将士会不会听从指挥?”
小人本能地答道:“应该会有很多人不肯听从。”
他说:“你是指游奕军的姚观察,背嵬军的王刚、张应、李璋这些人?”
小人含糊其辞答道:“大概是吧。”
张宪道:“这样吧,明天你请姚观察、王刚、张应、李璋这些人去你衙里吃饭,就试探他们说,我张宪担心军中将士会因为岳相公被革职一事遭受到牵连,吃不好、睡不好,不知该怎么办。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
第二天,众统制官都到张宪衙前,张宪没上班。小人就请姚观察在教场内亭子的西边说话。
姚观察问:“有什么事吗,大哥?”
小人道:“张宪张太尉昨夜一夜睡不着。他听说岳相公被罢职了,非常烦恼,让我来征求观察对这事的看法。”
姚观察就说道:“既然岳相公被罢职了,就由张宪管军,什么事都由他处置了呗。”
小人问他道:“如果军中将士知道了岳相公被罢职的消息,乱了起来,怎么办?”
姚观察道:“一定要想法平乱,不能毁了这支军队。你代我转告张宪太尉,看在国家患难的面上,千万不能让军队乱了。”姚观察既然都这样说了,我就没把张宪的真实想法跟他说,各自散了。
到了张宪家,张宪问小人:“我交代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小人据实回答道:“还没请王刚等人,只跟姚观察说了,他让我转告你,他非常担心兵乱后弹压不住,他会严加约束他的游奕军,一定不会乱动。”
张宪冷笑道:“既然姚观察这么会耍乖卖巧,我会想法收拾他的,你先不要管他了,安排其他人就行。”小人便退下来了。
这之后一直到了九月初一日,张宪按照朝廷的要求要赴镇江枢密行府向张俊述职,小人去送行,他特别嘱咐小人说:“王统制,一切按原计划进行,我先去镇江,回来就行动。”
按照王俊这番描述,林大声帮他用文字详细抄了下来,写成状纸,趁张宪不在,上呈给了在鄂州坐衙的王贵。显然,林大声是在照搬前一次秦桧搞垮韩世忠的行动步骤。
这一次,王俊客串的是胡纺的角色,张宪不幸成了即将下冤狱的耿著,而岳飞,就是当时的韩世忠,不,比韩世忠更惨,韩世忠好歹还保住了一条小命,岳飞却必须死。
秦桧早听说了,有一次民房失火,王贵手下的部卒趁火起哄,拿了民家的芦筏,岳飞为此曾责打过王贵一百军棍。另外,王贵在绍兴十年七月中旬的颖昌大战中曾有怯战表现,一度动摇军心,岳飞曾要将他斩首,因众将求情,才得幸免。如此说来,王贵一定会对岳飞心生怨恨。而且,根据王俊所说,王贵和张宪两人一向关系不好,有矛盾。
所以,秦桧又派人去拉拢王贵,大讲岳飞的坏话。
王贵却答道:“岳相公身为大将,自然得以赏罚治军,我被治以军法,是罪有应得,没什么好埋怨的!”(“相公为大将,宁免以赏罚用人,苟以为怨,将不胜其怨矣!”)拒绝了秦桧的引诱。
回头,王贵认真阅读了王俊的大作,文字虽然粗俗,他还是看明白了,知道这是十足的诬告,却无能为力,只好按相关程序将状书转呈镇江枢密行府。
九月八日,在镇江枢密行府的张俊接到了这份状纸,不由惊喜万分,命人将张宪拿下,指派枢密行府小吏严师孟和令史刘兴仁对张宪进行审讯。
严师孟和刘兴仁却是正直之士,看了王俊这封“甚为鄙俚之言”、不堪入目的状纸后,推说枢密院“无推勘法”,没有权力私设公堂,如果硬要对张宪审讯的话,“恐坏乱祖宗之制”,拒绝办理。
张俊勃然大怒,置国家的法律法规于不顾,改由亲信王应求“推勘”,私设公堂,自己跟着“亲行鞫炼”,严刑拷打,要张宪招认谋反事实。
张宪被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但铁骨铮铮,宁死不认。
张俊气得直吹胡子。
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将他打昏,取下他的手印,声称他本人已招认,还说他之所以“欲劫诸军为乱”,是因为岳云写信让他这样做的。
至于岳云的信,已被烧掉了,暂时没有物证。
张俊向赵构报告说:“张宪供认,为收岳飞处文字后谋反。”
赵构神领意会,立即命人将岳飞收入大理寺监狱。
兵权已经被解,官职也已经被罢免,赵构为什么还不肯罢手,还要继续把岳飞往死里整呢?
问题的答案,一如剃刀般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