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刘豫倾全国之力,兵分三路进犯南宋。
伪齐的中路军从寿春府(今安徽六安市寿县)进犯庐州,负责指挥中路军的是刘豫的儿子刘麟。这个刘麟异常狡猾,他为了制造恐怖气氛,让自己手下的民兵穿上金兵的服装,扯虎皮做大旗,到处流窜,骚扰民众。
可真别说,这一手够坏的。
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金齐又联合在一起了。
赵构被吓得脸色苍白,话也说不出来了。
张浚认真地给他分析说:“别看他们来势汹汹,我敢保证,这次来的全部都是伪齐的军队,你想啊,金人在淮西新败,决不会长途跋涉复来,圣上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接着,又向赵构建议,说:“根据现在的形势发展,如果圣上你能进驻建康,就会常心怀警惕,不敢自暇自逸,从而北望中原,中兴宋室。如果僻居临安一隅,易生偷安之心,且召远近之将有所不便。”恳请赵构亲临建康,抚三军而图恢复。
赵构在岳飞第二、第三次北伐胜利的鼓舞下,胆子也略略大了一点儿,虽然没有接受亲临建康的提议,却也同意把“行在”迁移到杭州和建康之间的平江府(今苏州)。平江在建康后方,赵构认为,相对而言平江会比建康要安全得多。
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时候张俊的大军屯在盱眙,杨沂中的军队屯在泗上,韩世忠则在楚州(今江苏淮安市),而屯驻在鄂州的岳飞已将军队开赴了蔡州,诸军护驾均来不及,能庇护平江府的只有屯在当涂的刘光世一军。而刘光世本人这时却在庐州,“沿江一带皆无军马”。
所以,左仆射赵鼎不但不支持张浚“进驻建康”的提议,对将“行在”迁往平江也深表担忧,这引起了张浚的极大不满,他们的矛盾也由此日深。
应该说,赵鼎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如果迁移“行在”,就相当于把朝廷的安危寄托在张俊、刘光世这些人的身上,这多少有些不靠谱。张俊、刘光世这对活宝已分头写信给赵构,把责任全推到岳飞身上,一致要求由岳飞个人承担抵抗责任(“独当其锋”)。他们的潜台词是,马蜂窝是岳飞捅的,就该岳飞全面负责。这种话,也亏他们说得出口。
手握重兵的武将都这样胆怯,朝内的文臣就更是魂飞魄散了,群情恐惧,纷纷向赵构提出,岳飞不但要东下救驾,而且必须全师出动。
朝廷里全乱了套。
越是危难关头,越能体现一个人的胆魄和见识。
赵构拿着那两封内容差不多的书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转手交给了张浚。
张浚看过,气不打一处来,破口痛责张刘二人无能,力谏赵构说:“进犯的敌人都是刘豫的队伍,战斗力很差,用不着岳飞东下,只要严令张刘两人回去守住自己的驻地就可以了。”赵构沉吟不语。
赵鼎急了:“事关重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拱卫圣驾安全,非岳家军不可。”签书枢密院事折彦质跟着站出来,呼吁赵构赶紧给岳飞下诏,务必提全师火速沿江而下。赵、折两人还“拟条画项目”,建议张俊、杨沂中马上合兵退师还南,不必守前线,专门负责保护平江府,而把抗击敌人的任务交给岳家军。
朝堂上人声鼎沸。还有人趁乱劝赵构干脆回临安算了,所有军队全部撤回临安守江防海。
张浚一听,斥责道:“现在正需要大军驻守淮南屏蔽大江,如果诸将渡江,淮南之地尽失,敌人坐拥长江天险,便于筹措军粮,江南岂可再保!现在我军士气高涨,淮西之寇,正当合兵掩击。如果退走江南,大事去矣。岳飞之军控制上流,关系重大。如果他们全军东下,一旦襄、汉有警,后果将不堪设想!”要求赵构下死命令,“使诸将不敢观望”。
吕祉也跟着在赵构跟前力陈“士气当振,贼锋可挫”。在张浚的力挺下,赵构最后拍板:“暴刘豫罪逆,以励六师”,谁都不许后退,全力抗战。同时,召岳飞加快速度东下。
金人铁骑混风尘,南渡安危系此身。
这时的岳飞,俨然已是南宋小朝廷最为得力的一方保护神。
已在路上的岳飞,接到了赵构的第二次诏令,感到事态严重,不仅自己日夜兼程,又传令驻守襄阳府等地的前沿兵力,全部卷甲沿江直下。
张浚为了让赵构下定决心,便以三军总都督的名义写信给张俊和刘光世,警告他们说:“刘豫贼兵,以逆犯顺,若不剿除,无以立国,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今日之事,有进击,无退保!”严厉地批评了他们的逃跑思想。张俊是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了,可是刘光世已经逃离了庐州,一路狂奔,退缩到了采石矶。
这两个惊弓之鸟!张浚鄙视之余,催促赵构写亲笔信告诫他们说:“不用命者,以军法从事!”张、刘二人这才听命,乖乖返回了自己的防守驻地。
刘猊所领的伪齐东路兵到了淮东,被驻守在承、楚二州的韩世忠部所阻,反复干了几仗,未果,只得退还顺昌。而刘麟则从淮西架起了三座大浮桥,领贼众十万悍然过江,奔突于濠州(今安徽省凤阳县)和寿州之间。
随着战争的进行,局势逐渐明朗化。赵鼎对赵构说:“根据各处探子回报,这次来犯的敌军中并没有金人,完全是伪齐单方面作战,我们应当奋起痛击。如果打不败刘豫贼军,甚至退逃,他日何以立国!”听说没有金人参与,赵构顿时感觉受骗了,不由得大光其火,让张浚赶紧赶赴采石矶,责令刘光世还军庐州。
赵构恶狠狠地嘱咐张浚说:“有一人渡江逃跑,立即斩首以正军法。”同时传手诏至杨沂中军中,严令:“若不进兵,当行军法。”
在这样的威吓和严令之下,刘光世不得已,派王德、郦琼哼哈二将领精锐步卒从安丰直趋谢步,和杨沂中部遥相呼应。刘光世竭力催促二人:“你们赶紧向前杀敌,保我脑袋。”王德、郦琼本是骁勇之人,只是这些年来被刘光世带坏了。特别是王德,在抗金初期曾领十六骑径入隆德府,一人手杀数十人,活捉了金人安置在隆德府的太守姚太师。
姚太师被解到东京,当时的皇帝赵恒亲自审讯,问:“你是被谁拿下的?”
姚太师心有余悸地说:“我被捉之时,只见一个凶恶无比的夜叉。”王德因此被人们称为“王夜叉”。现在,这两人被刘光世一喝,元神归位,本性恢复,先后在霍丘县(今安徽霍邱县)、正阳(今安徽寿县西南)、前羊寺三次大败伪齐军队。
在这次的战役中,不乏勇将,其中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人——杨沂中。
杨沂中,出身抗金世家。长得魁梧沈鸷,力能绝人,自少警敏,诵书数百言,是个文武全才。他认为:“大丈夫当以武功取富贵,焉用俯首为腐儒哉!”于是不再习文,专门修武,精习骑射,勤研孙、吴兵法。曾随侍御前,“昼夜扈卫寝幄,不顷刻去侧”。曾数骑击杀贼人数百,“介胄尽赤”,被赵构亲切地称为“血汉”。
主管殿前司杨沂中原先是张浚手下的统制官,张浚写信命他赶紧到泗州(今江苏盱眙)与张俊会合,告诫他说:“皇上待你恩厚,现在是你立大功、取节钺的大好时机。你如果表现不好,我是不会徇私的。”杨沂中不敢怠慢,急忙赶去。在定远县的越家坊大显神威,将进犯宣化的刘猊部数万军队打败。
刘猊孤军深入,遭此惨败,匆忙往庐州方向奔突,准备和刘麟会师,不料,刚刚到了藕塘,又与杨沂中狭路相逢。这次刘猊占领了制高点,凭借山险,利用箭矢优势率先发起攻势。
杨沂中认为“吾兵少,情见则力屈,击之不可不急”,正面突击。恰逢张俊部下的前军统制张宗颜正从泗州赶来,协力痛打落水狗。杨沂中跃马而前,大声叱道:“你们原本都是大宋子民,被迫从贼,今日战败,何不速降!”一语惊醒了现场所有的人,“皆怖伏请命”。
还在顺昌的刘麟,收到刘猊的败讯,赶紧拔寨遁去。得赵构亲札谕令“竭力协济事功”的王德,从后面趁势追击,直至寿春才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围攻光州的孔彦舟,也就是纳自己女儿为妾、史称其有“禽兽行”的那个孔彦舟,听说刘猊战败,也引军退去。
至此,伪齐的三路大军几乎在同一时间溃败,伪齐国内一片震恐。
这一战,刘光世和杨沂中两路大军所得贼舟数百艘,车数千辆,器甲、金帛、钱米、伪交钞、诰敕、军需之物不可胜计。
淮西战事宣告平息。
可笑的是,在刘光世、张俊等人大起胆子迎战时,赵构依然“犹虑其不足任”,不断发出指令催促救火队员岳飞火速东来。现在火灭了,赵构所有的指令纯属多此一举。而这时的岳飞,尽管日赶夜赶,却才到达江州。
赵鼎替自己圆场说:“通过这样一来,充分验证了各路将领是遵奉朝廷的,所有命令,没有人不遵从。”(“此有以见诸将知尊朝廷,凡所命令,不敢不从。”)
赵构也讪讪地笑道:“打败了刘麟并不足喜,反倒是各路将领遵奉朝廷让人心生喜悦。”
赵构回头又给岳飞写了一封安慰信,说:“听说爱卿眼病稍好,便带兵东下。以身报国、忠心侍主的品行,全在你身上有所体现,令人赞叹。现在来犯淮西的敌人已退,还没发现新军情,我已安排张浚全面布置防务,爱卿不用继续来了。如果襄阳、邓州、陈州、蔡州有好的进攻机会,就按照张浚的战略设想进攻。全面收复故疆,也是你的平生大志啊。”
可叹,富贵人惜命,将士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