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按计划推进。
八月底,王贵、郝晸、董先等人在虢州卢氏县,一击得手,“歼其守卒,获粮十五万石,降其众数万”。而后,三人分头并进,连接克复商州包括上洛、商洛、洛南、丰阳(今陕西山阳县)、上津(今湖北郧西县西北)等县全境。
伪齐上下,大为震惊。
王贵他们这边进行得如此顺利,杨再兴那边也大有斩获。他先在顺州击杀了伪齐一个姓张的安抚使,随后又将一个孙姓都统挑于马下,擒获伪齐后军统制满在,杀敌五百余人,俘将吏百余人。这还不算,第二日,又在长水县外三十里的孙洪涧大破伪齐两千余众,拿下长水县。长水县位于河南省西北地区的洛水上游,是西京洛阳的屏障,堪称河南西部第一重镇,拿下此镇,其战略意义不言而喻。且在此处缴获两万石粮食,既充实了军队补给,又放粮救济了不少百姓。
两路挺进,短短半个月,尽复西京险要之地,缴获得伪齐战马上万匹,粮食数十万石,中原响应。
赵构喜出望外,下诏嘉奖岳飞说,“长驱将入于三川,震响傍惊于五路”。李纲也逢人赞说:“屡承移文,垂示捷音,十余年来所未曾有,良用欣快。”
尔后,岳飞又乘胜发动大军准备进击蔡州(今河南汝南)。
伪齐方面为了阻止岳飞北伐,刘豫采纳了李成的建议,决定避开岳飞的锋锐,趁襄汉防务空虚,派号称“五大王”的刘复绕道到唐州北面的何家寨设置镇汝军,屯兵聚粮,攻取唐州。刘豫认为,自己这一次避实就虚,一定会让岳飞左支右绌,叫苦不迭。然后,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刘复的营寨刚刚建好,当夜就被人家端了。
来砸他场子的是岳家军猛将董先。
董先原是孟、汝、唐州镇抚使兼知河南府翟兴手下的得力干将,和伪齐多次交手,最有心得。绍兴二年(1132年)春,他曾孤军渡过渭水,与伪齐、金的联军转战于兴平、咸阳、渭河、石鳖谷等地,最后因粮道被截,为保存实力,被迫屈身投降刘豫。绍兴三年(1133年)正月,宋襄阳镇抚使李横率军攻伪齐,董先突然反正,编在岳飞帐下,屡立战功。
岳飞准备进取蔡州前,早已料到狗急跳墙的刘豫会反咬一口,便事先将此前大显神威的董先调到唐州,在何家寨四十里外的地方依山结阵,等待敌人。
当夜,董先与刘复展开了一场恶战。这一战,虽然敌众我寡,但岳家军士气高涨,一鼓作气,把刘复军打得溃不成形,焚其营而尽得其粮。并连夜攻破平县,夺马千余匹,降士卒三千余,天明后,在北阳驻扎停歇。
伪齐方面收到了刘复的败讯,仍不死心,派镇汝军总管薛亨领兵五万犯唐州方城县(今河南方城县),另外,又遣伪齐西京留守司统制郭德、魏汝弼、施富等人率骑兵五万犯邓州界。
不承想,出兵不久,薛亨在方城东北二十里一个叫昭福的地方,遇上了岳家军的牛皋,措手不及,很快败下阵来,回头就走。牛皋哪里肯舍?挥军追杀,一日四战,连战连胜。最后一战,牛皋走马斩杀伪齐骁将马汝翼,夺马三百余匹,降士卒千余人。薛亨也被擒。
进犯邓州的郭德、魏汝弼、施富等人遇上的则是岳飞座前第一大将张宪。张宪在内乡县(今河南西峡县)拉开了一个口袋,等伪兵来钻。他非常有耐心地等所有的伪兵都进入了伏击圈,才挥旗击鼓发动进攻,伪齐军大乱,四下溃逃,郭德、施富被擒,魏汝弼在亲兵的死力保护下,才逃回了洛阳。
岳飞所部主力这时也会兵一处,准备拿下蔡州。蔡州位居汝河上游的北岸,地处东京之南,一旦得手,便可剑指河洛,直取中原。
刘豫接二连三地遭受打击,对岳飞恨之入骨。有心想请自己的主子替自己出气,可是,连续几次申请,都杳无回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原来,金太宗吴乞买已经病死,即位的是他的侄孙合剌。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国家的领导人一换,各种治国的方针、策略,对外的政策等等,也会随之改变。合剌这年十五岁,自小得燕人韩昉和中原儒士教导,能“赋诗染翰,雅歌儒服,分茶焚香,弈棋象戏”,“宛然一汉户少年子也”,对朝中很多开国功臣很是不屑,骂他们是“无知夷狄”,似乎抱负远大。
刘豫最初的靠山是金国左副元帅鲁王挞懒。但自从他发现粘罕的大腿比挞懒粗后,就把挞懒撇在一边,直接向粘罕投怀送抱,百般逢迎,借助粘罕的力量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可惜的是,粘罕虽然得到吴乞买的器重,但并不对合剌的胃口。合剌早就看粘罕不爽,一上台,就以相位易兵柄,将粘罕从中原调回,任他为太保,领三省事,而以尚书令蒲鲁虎为三公之首的太师,斡本为太傅,让他们互相牵制。右副元帅挞懒和元帅左监军兀术因此也成了最有权势的将领。
想当初,刘豫靠上了粘罕,“每岁皆有厚赂,而蔑视其它诸帅”,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挞懒、兀术等人对他很是恼怒,特别是挞懒。天会九年(1131年),挞懒从泰州北归,路经东平府(今山东东平县),曾兴冲冲地去找刘豫,满心以为会得到款待,未料吃了闭门羹。刘豫觉得自己的后台更硬了,竟派人转告挞懒:“我作为一国之主,和别国的臣民私自见面不合适。”命人将他拒之门外。失了面子的挞懒,恼怒不一。回到上京,挞懒多次建议吴乞买将刘豫废了。吴乞买奉行的是“以和议佐攻战,以僭逆诱叛党”的策略,没有同意。现在,吴乞买死了,粘罕垮台了,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
绍兴六年(1136年)七月,刘豫再次遣使者入金国,声称他已将刘麟、刘猊、李成、孔彦舟等率领的七十万军队集结起来了,请求共同发兵。
挞懒看着刘豫派来的使者,阴阳怪气地说:“先帝扶植刘豫的初衷是希望通过刘豫的辟疆保境,使我国安民息兵。现在刘豫进不能取,退不能守,兵祸连连,永无休止。咱们和刘豫联合发兵,一旦胜利了,成果是刘豫独享,而一旦失败,我们会跟着坐受其弊。前年咱们就和他联合了一次,其结果怎样?”
一听这话,很多看刘豫不顺眼的人纷纷跟着说话,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大金国又不是专门开慈善机构的,让刘豫自生自灭好了,不要多管闲事。
好在合剌帝位刚坐稳,还不希望刘豫的“大齐国”就此灭亡,抱着让其好死不如让其歹活的心理,命兀术屯兵在濬州的黎阳县(今河南浚县西北)观战,给刘豫呐喊助威。
金国的反应让刘豫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凉过之后,又羞又愤,咬碎牙齿和血吞,孤注一掷,硬着头皮遣军三路入犯淮南。
消息传来,刘光世心寒、张俊大惊。
这两个烂人一个欲舍庐州(今安徽合肥),一个弃盱眙,积极发扬“敌来我退,敌退我进”的精神,飞快后撤。刘光世认为敌人人多势众,庐州难保,退回太平州(今安徽当涂)或者还可以守一守。张俊则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将军队撤到了泗上。很明显,他是想寻求杨沂中的庇护。这还不算,等他们分别在太平州和泗上站稳了脚跟,还向赵构“皆请益兵”,连连呼救。
赵构只好下诏命岳飞停止向伪齐的进攻,东下入援。
岳飞不来,实在是一点儿安全感也没有!
岳飞带病北伐,这时候是最热的秋老虎期,眼睛红肿几不能张,已经不能在蔡州再打下去了,接到了诏书,遂有回师之意。
撤退之前,岳飞强撑病体,亲自到蔡州城下查看敌情。城上壁垒森然,一片沉寂,城头上看不到一兵一卒,秋风吹得城上的黑旗,猎猎作响。这莫非是一座空城?然而岳飞却下令整军撤退。他已经敏锐地觉察到,这是诱敌入瓮,四周必已埋伏了为数不少的敌兵。《孙子兵法》云:“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果然,伪齐已在蔡州城周围埋伏了十万众兵。岳飞料敌如神,实在不负一代名将之誉。
大军退到蔡州城下五十余里的白塔,李成等人得信儿,并兵追来。
岳飞令董先、王贵率骑兵设伏,自己率大部队继续撤退。等追兵经过,董先从后面发起攻击,贼兵正追得起劲,不提防背后有人偷袭,大乱,王贵追杀了五里余,俘获数百计。
董先亲审擒获的俘虏,得知正如岳飞所料,刘豫早安排了重赏之下的李成等十员大将统兵十余万埋伏在蔡州城外,单等岳家军攻城力竭,从背后掩杀。现在李成正带领大军,悄然东下。
董先见贼军已尽知我军的虚实,大惊,一面命人驰报岳飞,一面命令将士隐身在身后的密林中,自己单枪匹马立在一座河桥上候敌。
在这座桥上,董先上演了当年张飞大闹长坂坡的一幕。《百氏昭忠录》及《岳武穆公遗事》中都记录下了这真实的全过程:
董先遂择险地,伏其军于林莽中,独据河桥以待之。
须臾,李成等至,见董先,举绳以告之,悉如踏白军所言,谓董先:“汝勿走,我今先擒汝!”
先答曰:“我定不走,只恐汝走耳!”
贼见先待之闲暇,疑有伏兵,不敢径进。每遣兵来战,董先则旋出林中兵一二队以应之。彼退,则又归于林中矣。
贼益疑。
……
就这样,董先凭着自己过人的胆略和超常的智慧与李成的十万之众相持了足足一天一夜。
第二天,李成等不耐烦了,一挥大旗,发动四路兵马依次冲上。山涧路窄,四路兵马只能两三骑并行,每接近桥头,就被董先挑落涧中。
董先手脚不停,恶斗一上午,连挑数十骑,积尸填谷。宋军士气高涨,喝彩声地动山摇。不久,岳飞领大军杀回,“如银山拥出于众山中”。
李成大惊失色,当下不再犹豫,拍马发足狂奔。
岳飞渡河追杀,直追了三十多里,“得马两千余匹及衣甲、器仗,降骑兵三千余人”。简单地打扫过战场,岳飞挥师东下,入援淮西。
对于岳飞“听话”的表现,赵构格外高兴,赐札道:“我早料爱卿不至于偶得小病,就会忘掉了国家大事!”(“想卿不以微疾,遂忘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