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一路掠来,金帛珠玉,在江岸两边堆积如山。
其实,突袭扬州的金人只有五百,扬州御营兵却有四万多人,以五百吓溃四万,这也是世界战争史上的一大奇事了。
金人也找不到船只,追至江边,只有“驰往瓜洲,望江而回”。
赵构因此得以从镇江经常州、无锡、平江府(今苏州)逃生,到了杭州。
听说赵构已逃往杭州,东京留守杜充坐不住了。
可不是嘛,南宋小朝廷既然已再向南撤,自己还傻乎乎地坐守东京,早晚会成为金人的案上鱼、砧上肉。
再也不能这样过,再也不能这样活,事不宜迟,我闪!
建炎三年(1129年)初夏,杜充玩了一招“金蝉脱壳”,命副留守郭仲荀留了下来,自己率东京留守司主力轰轰烈烈地向南大步撤退。
岳飞是杜充的“嫡系部队”,自然在南撤之列。
听说要向南撤军,岳飞大急,冲着杜充声嘶力竭地叫道:“中原之地尺寸不可弃,何况社稷、宗庙都在京师,陵寝在河南,关系重大,并非其他地方可以比拟。你杜大人手握重兵,尚且不能尽心守护,又怎么能寄希望于他人呢?今天你一拔腿,这个地方就易主了。以后如果想要重新收复,就要牺牲数十万士兵的性命。请您慎重考虑此事。”(“中原之地尺寸不可弃,况社稷、宗庙在京师,陵寝在河南,尤非他地比。留守以重兵硕望,且不守此,他人奈何?今留守一举足,此地皆非我有矣。他日欲复取之,非捐数十万之众,不可得也。留守盍重图之。”)
杜充逃命心切,哪里听得进岳飞这番肺腑之言?
东京是重要,但和我的性命比较起来,就微不足道了,对不起,我得走了!再见了,我曾经深爱的东京!再见了,我不会再回来了!
杜充要撤往的地方是建康(今江苏南京市),不但要渡过淮水,还要渡过长江。
大军撤出东京,岳飞和三军将士纷纷驻足,迎着落日的最后一丝阳光,向这将近两百年的帝都投下了深深的一瞥,每个人的眼里都噙满了泪水。
故土难离,今日一走,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那么多的艰难与困苦,那么多的悲凉与绝望,都挺过来了,为什么要撤?
流了这么多的汗,流了这么多的血,丢了这么多将士的性命,到头来,却一撤再撤,也许,只有我成为手执重兵的大将,才可以自主进退,才可以不受制于杜充这样的庸才,才可以挥兵北上,歼灭强敌,收复河山吧!
可是,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做到呢?
想当年,东京城内,花遮柳护,凤楼龙阁。
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
到而今、铁蹄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
民安在?填沟壑。
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岳飞不知道,很快,属于他的时代就要到了。
大军一撤,接下来发生的情节也正如岳飞所料,和杜充相比,留下来的郭仲荀的思想境界也没高到哪里去——难道你杜充溜得,我就溜不得?哼!留我当炮灰,没门儿!
杜充前脚刚走,郭仲荀后脚就跟着走了。
跟下来,留下守卫东京的“替身”是留守判官程昌寓。
程昌寓更是人精,还没等郭仲荀的背影完全消失,他就把留守东京的责任推给了另一个留守判官上官悟,自己翩然南下。
在这帮人的眼里,东京城就是一个巨大的坟墓,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这样,曾经繁花似锦的北宋帝都距离再次陷落为时不远了……
“南渡江山悲逝水,北征鞍马付秋风。”
七月初秋,大雁还没开始南飞,杜充的队伍却已经迤逦南撤。
岳飞走在队伍中,抬头看云淡天高,天边的夕阳似乎因悲愤而变了颜色,变成一种空虚而苍凉的灰白色。
实际上,金兵虽然攻陷了扬州,但并没有从扬州再次渡江南侵,而是满载着掳掠来的财物北归。
在路上,岳飞不断遭遇到分批次撤退的金兵,每战,都有斩获。
一路行来,战事不断。其中最激烈的一次,并不是和金人展开的,而是与曾经的同事、战友,也是自己的同乡——张用所展开的。
张用自陈州与王善分手,领着队伍,靠剽掠为生,抢百姓、抢官府,也抢金兵,转战于大江南北,流浪于江湖之中。
在铁路步,张用和杜充的队伍不期而遇。他原是杜充的头号“假想敌”,经过南薰门事件,他更成了杜充的眼中钉、肉中刺。杜充二话不说,招呼岳飞率部和张用开打。经过厮杀,张用军大溃,四散奔逃。
岳飞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战场,领大军渡过长江,进入了建康。
而赵构也已经由杭州到了建康,有风声说,朝廷打算将行都设在建康。
建康既是六朝古都,又是现在江南东路的首府,常住人口将近二十万,是国内的超级大城市!
赵构将行宫设在神霄宫——这是“老道士”赵佶在佛门圣地保宁禅寺的原址上改造的,此宫规模宏大,巍峨耸立在建康府城的西南之端,西揽凤凰台,北俯秦淮河上的饮虹桥。
在神霄宫,他隆重地接见了杜充一行。
要说,杜充擅离职守,早该抓起来枪毙了,可是赵构不但没有一点儿责备的意思,反而对杜充异常客气,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其实很简单:第一,赵构对东京那个伤心地本来就没多少兴趣,可有可无,得之不甚喜,失之不甚悲。第二,杜充手里握有一支南宋朝廷可以倚重的生力军,怠慢不得。第三,赵构从扬州逃到杭州后,在那里遭受了一连串突如其来的打击,心力交瘁,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在杭州,赵构不但从皇帝的宝座上跌落下来,还差点性命不保,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