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称为傅先生的男人安顿好她的一切之后,再没现过身。
孟轻尝试去酒店前台打听傅先生的消息,可酒店工作人员一句这是客人的隐私,他们无可奉告足以让孟轻问不下去。
关于那位傅先生,孟轻所知仅限于人们对他的称呼。
孟轻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不过从酒店工作人员反应来看,那位被称为傅先生的男人身份不简单。
说来也是,一块手表比车还贵的男人,能是普通人?
孟轻住进酒店当天晚上,酒店工作人员送来手机和一些现金,说是傅先生交代准备的。
对于他们所说的那位神秘傅先生,孟轻越来越好奇,可惜她再好奇也全白搭。
除去对方姓氏,孟轻对神秘的傅先生一无所知。
男人送她的手机已经装上手机卡,他甚至贴心到已经帮她充好话费,预留一个她可以联系的电话号码。
孟轻后来上网查过,她现在住的这家酒店一晚费用在一万左右。
虽然许沉给她留下一笔数额客观的养老本,可她也不忍心这么挥霍。
而且过去二十几年孟轻一直节俭度日,突然之间也适应不了这样挥金如土的生活。
孟轻用手机搜索附近比较便宜的酒店,她找了一圈发现最便宜的酒店,一晚费用也在五千上下。
不过现在孟轻想走也走不了,她的证件虽然已经在补办,但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去取。
没有证件,她无法办理入住手续。
晚饭后,孟轻沿着酒店附近街道漫无目的走着。
孟轻把手机架在自拍杆上拍下她这一路的沿途风景。
亮灯的金色埃菲尔铁塔,碎钻一般的灯光闪烁跳动,漂亮得像是公主脖子上价值连城的吊坠,璀璨闪耀。
毕业旅行时许沉曾经和孟轻说过,她说等她以后有了钱,她要住埃菲尔铁塔边上,天天看夜晚亮灯的金色铁塔。
“许沉,你看,埃菲尔铁塔和以前一样漂亮。”
孟轻举着自拍杆转一圈,她把铁塔附近的建筑物都拍下,她问不可能给她回应的许沉:“你想住哪儿?”
“我看过了,你留下的钱足够买这里房子。”
结束录制,孟轻想把刚拍好的视频发给许沉,可当她打开手机,陌生的界面忽然让她心脏一空。
—啪—
视线模糊。
屏幕上全是孟轻的眼泪,她握着手机的右手簌簌发抖。
她找不到许沉了。
她的手机丢了。
许沉留给她的最后一点痕迹也被她弄丢了。
白天酒店的工作人员送孟轻去警局报警挂失她的一切证件和银行卡。
在巴黎这个地方,被偷的东西鲜少有找回来的。
哪怕是警方也办不到。
孟轻不在乎被偷的现金,银行卡还有证件,她只想找回她的手机。
因为那里面有许沉的电话号码,有许沉的微信号。
孟轻一遍一遍求警察帮她找回手机,求到最后她梨花带雨。
警局里的外国人都在看她。
原来东方女人哭起来就像上帝在巴黎城下了一场缠绵悱恻的江南细雨,既柔弱也动人。
可惜他们不曾拜读过如梦如幻的东方文学,所以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贴切的形容眼前这个东方女人西子垂泪般的美。
最后警察答应孟轻一定会帮忙找到她的手机。
可在场人都很清楚这只是警方安慰那个东方小女孩的说辞而已。
凡是在巴黎丢的又或者被偷的贵重物品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流入二手市场。
孟轻握着新手机哭得双肩发抖。
路过的法国女人看孟轻哭得伤心,于是停下用法语问她一句,在看到她茫然的眼神之后又换英语问她:“Are you ok?”
孟轻泪眼扑簌,她带着明显的哭腔:“I’m ok.”
“You lost?Where’s your parent?”
对方以为她是和家人走失的未成年小女孩,继续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是需要帮助,可她的忙三千世界没有一个人能帮得上。
孟轻想要许沉回来,想要许沉在她身边。
孟轻往前走了一段,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心情平复下来的孟轻很快发现她迷路了。
孟轻打开手机想用导航导回酒店,可她悲哀地发现刚才她光顾着录视频,竟然都没发现她手机电量已经耗尽。
孟轻觉得她来巴黎这一趟真的太倒霉了。
孟轻抬头遥望东方:“许沉,看来我注定要露宿巴黎街头。”
“孟女士。”
一辆白色小车停在孟轻身边,车子里的法国女人按下车窗看她。
孟轻记得这个人,这是酒店那个会中文的法国女人,也就是白天带她去大使馆的那个人。
孟轻很意外在这个时候遇到她,像及时雨一样:“Anna?”
“上车,我带你回去。”
“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你一直没回来,就想你是不是迷路了,开车出来找找,没想到还真是。”
其实是傅晏归从外面回来随口问起孟轻,结果他们找了一圈却发现孟轻不在酒店,于是酒店能用得上的人都被派出来找孟轻。
第二天酒店工作人员把孟轻被偷的钱包和手机都送回来。
孟轻从不敢想她丢失的手机钱包还能被找回来,她唯一奢望的只是把手机找回来。
“Anna,你们怎么找回来我手机的?是警察吗?”
她抓着手机抱住Anna一个劲儿道谢。
其实Anna很想告诉孟轻帮她找回手机,找回钱包证件的人不是她,也不是酒店,更不是巴黎警察,而是傅晏归傅先生。
昨天Anna陪孟轻从警局回来之后就被傅晏归叫去他在顶楼的总统套问她情况。
得知孟轻在警局哭得梨花带雨只为了求巴黎警察能帮她找回手机,傅晏归立马打了一通电话。
Anna不知道傅晏归是给谁打电话,只听到他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明天之内把东西找回来。”
到了今天,孟轻被偷的东西果然全被找了回来。
傅晏归让Anna把东西交给孟轻,却不让提是他帮忙找回来的。
在傅晏归的认知中,不应该产生的情愫,到这里为止就好。
继续下去,对他没有好处。
退房那天,孟轻把傅晏归送她的手机交给酒店前台代为转交。除此之外,孟轻还让酒店帮忙转交一封信。
信封里包着的不仅仅是感谢信,还有她住酒店这两晚的花销。
孟轻退房时酒店前台告诉她,她的房费挂在傅先生名下,不需要她给钱,所以孟轻只能用这种方式把欠傅晏归的钱还给他。
退了酒店房间,孟轻启程去往下一个国家。
傅晏归收到酒店前台转交的感谢信,孟轻已经坐上飞往德国的航班。
“她已经走了?”
淡漠的一眼,傅晏归孟轻留下的感谢信随手放在一边。
感谢信的署名还是朝朝。
如果不是傅晏归派出去的人先把孟轻的证件交到他手上,他会以为她的名字是孟朝朝。
Anna看看手表:“嗯,这个时间孟女士应该已经登机。”
“哪个国家?”
“德国。”
傅晏归修长的手指轻点沙发扶手,他轻声重复:“德国。”
“傅先生,飞机已经在等了。”
傅晏归:“嗯。”
如果不是因为孟轻,傅晏归不会在巴黎耽搁两天。
傅晏归是为抓付娜来的法国,付娜在法国期间住的是自家酒店,所以他一路找过来,没想到还是让那丫头跑了。
不过这趟倒是有意外之喜。
那姑娘名叫孟轻。
沿途风景倒退到孟轻视线尽头,一如那个陌生的傅先生也从她的视野彻底消失。
一场奇遇,两次相逢,他们之间本不该产生如此荒诞无解的交集。
孟轻以为这次之后他们应该不会再次相遇,傅晏归也是这么认为。
虽然欧洲各个国家国土面积不大,可一整个欧洲却很大。
他们谁也想不到偌大的欧洲竟然小到足以制造他们的第三次相遇。
再见到孟轻,傅晏归偷偷问过自己,他究竟期不期待再遇到她。
而答案……他却没有勇气听。
他们第三次相遇是在英国的Magic Mike。
他身边换了一个女伴,看上去年纪很小,似乎才十几岁的样子。
傅晏归这趟欧洲行纯粹是为了把付娜抓回英国念书。
付娜这小妮子去年谈了一个小明星男友,结果那死小子劈腿把付娜伤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闹着说不念书了,要回国。
这大半个月付娜随心所欲地绕着欧洲跑,傅晏归也一路追着小丫头,从意大利到冰岛,再到法国巴黎,最后终于把人逮回来。
付娜也是会躲,傅晏归几乎追着她跑了大半个欧洲才把人抓回来带回英国。
付娜回到英国还是不消停,说什么也不肯回学校上课。
没办法,傅晏归只好又在英国逗留几天陪她到处玩儿,散散心。
为了哄付娜高兴,让她安安心心回去念书,这两天傅晏归包场陪她滑雪,打棒球。
事后付娜得知单两天时间傅晏归已经为她花出去百来万,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
付娜:“哥,咱花钱是不是太大手大脚了?万一被外公知道他该说我们是纨绔子弟了。”
傅晏归笑:“你外公没这么小气。”
傅晏归来之前,傅老爷子已经明明白白告诉过他,他这次出国最重要的任务是把付娜劝回去念书。
那天付娜说想去magic mike看看,之前她未成年不让进,现在她已经满十八岁可以去看。不过这事还得先征求家长意见,如果她自己偷偷去看,万一以后被傅晏归和家里人发现,他们肯定要断她生活费以示惩戒。
付娜:“哥,你就陪我去看看吧。我同学她们都去了,我也想去开开眼。”
“开眼?”
付娜发现想要说服傅晏归有点困难,于是开始耍赖:“反正你现在不陪我去,我之后也要去。”
傅晏归冷眼扫她,他语调平静,笑起来比不笑还吓人:“你试试。”
付娜弱弱的:“……试试就试试。”
傅晏归煞有介事地上下扫一眼付娜的左右腿,他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着最吓人的话:“你这腿不长,断一截,估计以后不好走路。”
付娜:“……!”
谁断一截腿好走路!
耍无赖行不通,付娜决定还是走回老路线。
付娜搂着傅晏归的手臂说:“哎呀,哥,你最好了,带我去嘛。”
傅晏归抬手制止付娜没有意义的撒娇:“不行就是不行,没商量。”
后来傅晏归会松口答应带付娜去magic mike是因为傅老爷子发了话。
傅振荣原话是:“她只是想去看看,你带她去就是了,总好过以后她一个人偷偷摸摸去。”
傅晏归不清楚付娜说了什么能让傅老爷子一个老古董做派的旧社会老爷松口,但结论是今儿不管他傅晏归愿不愿意。
magic mike他兄妹俩都去定了。
出门前,傅晏归不情不愿地套上衬衫外套:“小鬼,你挺行啊。傅老爷子那种古董你都能说动?”
付娜洋洋得意,她挑眉说:“我是谁。”
“毕业之后到公关部报道。”
付娜不肯:“我不去,你休想让我吃一点打工的苦!”
傅晏归浅笑:“这事由不得你。”
“都说外公是专制大家长,我看你比外公还厉害点。”
傅晏归推门出去:“你别忘了,我姓什么。”
说到底,他和傅振荣血脉相同。
路上堵车,他们兄妹两个到的稍晚。
秀场表演已经开始。
他们一进场就看到一个中国姑娘和一个只穿了短裤的男模互动。
至于为什么他们一眼就能认定那姑娘是中国人,兄妹两个各有各的说法。
用付娜的话说那姑娘是典型的江南长相,眉目清秀,气质婉约如兰。
很打眼。
不是江南人还真长不出那姑娘气质出尘的模样。
傅晏归能认出那姑娘全靠记忆。
那姑娘他在国内见过一回,在巴黎又见过一回,算上这回他们已经是第三次遇上。
异国他乡,傅晏归不禁开始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缘分才能让他们两个一而再再而三在偌大的欧洲频繁相遇。
相遇得就像是国内的街头巷尾一样普通平凡。
还在和男模快乐的互动的孟轻丝毫不知道她已经成为傅家兄妹两个关注的焦点。
来之前傅晏归特意查过,他对magic mike的互动尺度心里已经有底,所以订位时他特意选了最边上的位置。
为的就是尽量减少男模过来互动。
其实傅晏归这么做也是多此一举。
那些想过来和付娜互动的男模一看到傅晏归一张臭脸都选择绕道走开,哪还有互动的心思。
这么一来,付娜的体验大打折扣,只能眼巴巴看着那个前卫大胆的中国姑娘疯狂和那个一身腱子肉的男模快乐互动。
那姑娘的笑都快咧到耳朵后面了。
付娜真是羡慕的不行。
她不止一遍地后悔,早知道就不和她哥一块儿来了。
一点儿也不快乐。
孟轻在场子里完全放飞自我,男模引导她用手摸他的腱子肉,邀请她跳贴身热舞,她统统来者不拒,积极互动。
隔着人群,傅晏归的眼神就没从孟轻身上挪开过。
那姑娘生了一双极为漂亮的手,她的手指又细又长,皮肤白得不像话,场上灯光一打,她的手像是在发光,和那个男模小麦色的皮肤形成鲜明的肤色差。
傅晏归一时竟看得有些眼热,他不敢想如果那双手能这么抚触他会是什么感觉。
大概会像纯白的羽毛轻轻飘过他身上,绒绒的羽毛末端细腻扫过,酥酥的,皮肤每一寸神经都会因她的到来而战栗。
单单是这样想着,傅晏归已经感觉到浑身热度攀升。
表演结束,观众散场。
孟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场的,傅晏归没看到她。
从秀场出去,人潮散开,傅晏归站在人群边缘外点上一支烟。
猩红的一点火光亮起。
傅晏归缓缓吐出一缕白烟。
傅晏归没有抽烟的习惯,更没有烟瘾,只是今夜不知怎地,突然有点想抽。
傅晏归抽的这支烟还是刚才在秀场内邻桌那男的给递的。
那人也怪惨,女朋友说要来看秀,他一个大男人也只能陪着来。
现在的年轻姑娘也不知道是什么癖好,爱带男朋友来看这鬼玩意儿。
是嫌男友命太长,来折寿的不成?
傅晏归的司机堵在路上,所以他和付娜在门外等了一小会儿。
天上忽然飘下来毛毛细雨。
英国的雨总是这样,说下就下,说停就停,所以在英国住久的人都没有打伞的习惯。
过了五分钟,司机把车开过来。
傅晏归让付娜先上车,他叼着烟俯身刚要进去,视线一瞥忽然看到墙角的阴影区里站着一个中国女人。
典型的江南姑娘长相。
傅晏归眉心一跳,他把烟夹在左手指间,弓着背从车里退出来,右手轻轻一带把车门关上。
付娜扒着车窗抬头问他:“哥你干什么,不回家?”
傅晏归把烟叼着,他让司机先走:“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儿。”
他伸手拍拍车窗,司机会意,先送付娜回去。
傅晏归走近一瞧才发现小姑娘又在哭。
孟轻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哭得怪可怜的。
印象里他每次见到这姑娘,她不是在哭,就是准备要哭。
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爱哭的姑娘?
动不动就掉眼泪。
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傅晏归无奈,他腔调慵懒,一双多情目盛着满眼的情看她:“爱哭鬼,你怎么又哭?”
孟轻雾蒙蒙的眼睛盯着他,她也不知道看到他的这一秒,她究竟在想什么,她委委屈屈指了指他的袖子:“衣服,我给你钱。”
很久之后当孟轻回想这一夜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那个时候的她一直也很期待傅晏归靠近。
哪怕她明知前方是绝路,她还是控制不住的自己的心。
她期盼着能在这样绝望的时候疯狂最后一次。
刚才在内场孟轻见到过他,他身边带着新女伴,看上去年纪很小,也不知道成年没有。
他们这样的有钱人,换女人大概就跟换衣服一样平常。
就是不知道那个妹妹怎么那么想不开,大好的年纪不好好享受人生,却要跟着他这样没有真心的人虚度时光。
傅晏归把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他把另一边袖子递过去让她擦眼泪,他神情淡然:“我缺你那点碎银?”
他没有明说,孟轻也知道他什么意思。
左不过是数落她在巴黎那次和他算房费的事情。
孟轻用一双泪蒙蒙的眼睛看他:“那我怎么赔?”
她知道他的衬衫外套一定很贵。
傅晏归觉得她这话问得好笑:“你说呢?”
孟轻避而不谈,她盯上他手里抽了一半的烟:“我想抽烟。”
傅晏归稍低眉,他快速扫过手里的烟,带着几分挑衅意味问她:“会抽吗?”
她看着就像乖乖女,哪像会抽这玩意儿的样子。
傅晏归混不吝的样子成功刺激到孟轻奇奇怪怪的要强心理,她也不管傅晏归愿不愿意,直接把他手里燃了一半的烟抢过来。
因为动作粗鲁,不小心还烫了傅晏归一下。
傅晏归看着是个爱玩的主儿,但脾气却意外好,被她烫了也不生气,只是调笑似地盯着她看。
那眼神多少带着点儿鼓励的意思。
事实证明,抽烟这事逞强不来。
孟轻只是浅浅吸了一口就被呛得咳个不停。
傅晏归早料到会是这样,他轻笑着把烟头掐了丢在一边。
“说说,怎么称呼?”
“朝朝。”
孟轻还是坚持这个名字。
傅晏归也不再继续同她玩心眼,他明明白白问她:“正经名儿。”
孟轻像是醉了,眼神透着点纯真的朦胧,一眼就能看到傅晏归心底:“我也没不正经的名字啊。”
傅晏归一声嗤笑:“行。”
小姑娘警惕心还挺重,都这时候了,还和他玩心眼。
傅晏归:“走吧,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孟轻没走,只是站在原地问他:“你呢?正经名儿报一下。”
她皮肤很白,站在英国街头古老宁静的巷子里,昏黄路灯照得她好似一尊高贵优雅的白瓷。
价值连城。
朦朦胧胧的细雨中,白瓷浸了一点水。
他说:“傅晏归。”
原来巴黎人口中的傅先生是傅晏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