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当孟轻在异国他乡和男人重逢,她才恍然明白原来那一天是降世的神明一眼扫过三千世界,随手捡到红尘中的她。
和那个人一场偶遇更像是她在秋日雾蒙蒙的清晨做的一场荒诞幻梦。
孟轻请了几天假,连着国庆长假,她前前后后凑出大概半个月假期去欧洲旅游。
去欧洲旅游一直以来都是许沉的心愿。
许沉是自由职业,她想出国旅游,随时都能走。
但孟轻是打工仔,行动没有许沉那么自由。
所以出国游这事一直也没成行。
许沉和孟轻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到两人生理期永远同步。
大学毕业之后,孟轻随便找了一个单位,日复一日干着重复的工作内容。
在事业上,大学毕业之后孟轻没有太大的野心。
人生信条主打一个摆烂。
她不在乎工资高低,不在乎所谓的发展前景。
孟轻唯一在乎的是这份工作能不能让她舒心,周围同事又会不会让她糟心。
许沉和孟轻不同,许沉有极强的事业心,加班几乎是常态。
大学刚毕业,许沉入职一家网游公司做程序员,她在那家公司干了几年,存下一点积蓄之后辞职创业。
用许沉的话说程序员这一行吃的也是青春饭,年龄一到,公司就会想办法撵她走。
当然,也有可能不用等到许沉年龄大一点。
哪天等她结婚生子,老板也会想办法赶她走。
所以许沉存下一点钱之后做了一个大胆决定,她辞职转战直播带货。
许沉靠着不错的口条和外形,慢慢在直播带货这一行尝到一点甜头赚了一笔,之后许沉又拿出积蓄做投资。
这几年许沉忙得恨不得把一天当成48小时用。
每次孟轻劝许沉休息,许沉都会说:“我不好好努力工作,怎么养家,怎么养你?”
现在许沉真的做到了。
许沉给了孟轻一大笔钱,按照孟轻不推崇奢侈挥霍的消费习惯,这笔钱足够孟轻养老。
坐在飞往欧洲的头等舱,深夜的寂静让孟轻昏昏欲睡。她望着窗外黢黑的夜色,眼帘半阖。
空姐路过孟轻身边,贴心帮她盖上毛毯。
飞机落地之前,孟轻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从卫生间出来,孟轻在她前两排座位看到一张足以让她呼吸凝滞的脸。
那个秋日清晨从天而降的男人。
男人鼻尖下的那颗痣,孟轻记得很清楚。
他身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孩,他们戴着同款不同色的眼罩,看上去似乎是一对。
视线落在男人随意搭在一侧的手上。
他换了一块手表。
男人手背的蓝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凸起的腕骨性感撩人。
欧洲人有蓝血贵族的说法。
Blue blood最早是从西班牙语传出来,古老的西班牙人认为贵族之血贵在蓝色,所以蓝色血管是高贵的象征。
除去这一点,男人修长的手指和漂亮的骨节也很美,他的手像艺术品,应该被画下来放在画展上供人观赏。
飞机落地,空乘微笑着送每一位头等舱的乘客离开。
傅晏归和女人从空乘面前走过,空乘露出职业标准满分的微笑目送他们离开:“傅先生,叶小姐请慢走。”
傅晏归稍颔首以作回应。
叶诗羽戴上墨镜,一个眼神也没给笑脸相对的空乘。
空乘认得叶诗羽,上个月叶诗羽刚刚夺得影后桂冠。
空乘不是第一次在这趟航班上遇到叶诗羽,也早已经习惯叶诗羽高高在上的傲慢。
如果不是出于职业素养,其实空乘也不愿意招呼叶诗羽。
好几个小时的航行路线,这位大明星没给过一张笑脸,也没少支使人。
一会儿嫌空调冷了,一会儿想喝果汁,一会儿又嫌果汁太甜让重新榨一杯。
尽管空乘一再解释这是水果品种原因,再榨一杯还是一样甜,询问叶诗羽是不是可以换一杯别的。
然而娇生惯养的大明星说什么也不愿意,最后还是傅晏归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才让叶诗羽安静下来,不再折腾空乘。
从机场出来,司机已经在等着。
傅晏归撇下叶诗羽上车。
叶诗羽刚想伸手开车门,傅晏归按下车窗冷漠抬眼:“一会儿有人来接你。”
“什么意思?”
“我还有事,司机会送你去酒店。”
傅晏归刚说完话,车子便汇入车流。
异国的寒风迅速把傅晏归言语间的最后一点温度撕碎。
不,不对。
或许从一开始傅晏归的话语中就不存在温度这一说。
上车之后傅晏归问司机:“付娜在哪儿?”
司机:“付小姐早上的飞机,刚刚去了冰岛。”
傅晏归眉心一提,盯着后视镜里的偷偷瞄他的司机。
司机慌忙低头。
别看傅晏归生了一双天然含情的双眸,可他的多情只在看他感兴趣的女人才会流露出男人对女人的柔情。
旁的人在他眼里只会看到傅家人才有的心狠手辣。
傅晏归年纪不大,但作为傅家未来的掌舵人,他俨然已经完全具备傅家家主应有的凛然压迫感。
司机年纪大傅晏归许多,可被傅晏归这么盯着,他也觉得脊梁骨阴森森发凉:“对不起,傅先生,我没看住付小姐。”
连夜赶飞机,傅晏归没睡好,他闭上眼睛仰靠着座椅,姿态慵懒随性,仿佛刚才那咄咄逼人的一眼完全只是司机单方面臆想。
“送我去庄园。”
傅晏归不和赵志勇计较付娜去冰岛的事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恩德,他如蒙大赦般,暗暗松一口气:“是。”
回到庄园,傅晏归给助理打电话订最近一班去冰岛的机票。
“傅先生,世新家园的房子已经过户到叶小姐名下。”
“知道了。”
傅宴归第一次见叶诗羽是在上个月的一场酒会。
酒会是萧勿办的,当时叶诗羽刚刚摘得影后桂冠,风头正盛。
叶诗羽主动过来敬酒说是想认识傅先生。
傅宴归没拒绝。
偶尔一两次傅晏归在综艺里看到过叶诗羽,她性格乖巧伶俐,蛮可爱的一个姑娘。
一开始傅晏归觉得这姑娘生的活泼,说话挺有意思,可接触几次之后叶诗羽的活泼慢慢变成聒噪,说话有意思也成了得理不饶人的利嘴子。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腻烦。
倒不如那天清晨他在飞仙山滑翔时偶遇的那个姑娘。
那姑娘生的眉目清秀,标准的南方姑娘长相,婉约清丽,青山远黛。
打远了一瞧,那姑娘整个人似是笼着一层薄薄的江南水烟,朦胧梦幻,走近一瞧才发现原来是一尊清脆易碎的冰裂纹白瓷。
随时都会在这场秋日雾蒙蒙的水烟中粉身碎骨。
傅晏归仰面躺在沙发上,左手覆额,闭目养神。
这几天他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那姑娘的影子。
挥之不去。
可这不是好事。
傅晏归找人查过那姑娘,不过那姑娘给他的估计是假名,他愣是一点关于她的消息都查不到。
这些日子孟轻一个人拎着行李箱游走在欧洲各国的街道上。
这是孟轻第一次一个人出国,一个人走在异国他乡的陌生街道,身边来来往往的全是和她肤色不同的白人。
异国他乡的新鲜感虽强烈,但一个人出国的不安也并非不存在。
越是如此,孟轻越是想念许沉。
孟轻英文一般,所以大部分时候还需要靠翻译软件和外国人交流。
大学毕业那年,孟轻和许沉来过一趟北欧。
当时是她们的毕业旅行。
大学四年,许沉没少打工,她攒了不少钱,加上孟轻攒的那些钱,她们花光所有积蓄在北欧玩了一圈。
许沉说喜欢北欧慢节奏的生活方式,一直都想去北欧住一阵子。
孟轻去了之前许沉很喜欢的那家咖啡馆,味道和几年前一样好,可惜许沉喝不到。
许沉死了。
她最好的朋友许沉死在二十五岁,死在二十六岁生日前。
只差半个月许沉就满二十六岁了。
从许沉死的那天起,她的时间永远停留在她二十五的这一年。往后的日子孟轻会有二十五岁生日,二十六岁生日,可许沉不会有了。
许沉的生日永远停在她二十五岁这一年。
孟轻的假期不长,好在欧洲地盘也不大,短短十几天的假期足够她走马观花式的逛过欧洲各国。
再见到那个性感迷人的男人是在法国巴黎。
那天孟轻刚刚抵达巴黎,身上的钱包和手机就被人偷了。
钱被偷不可怕,可怕的是孟轻的证件都在钱包里,没有证件,她今晚连一间可以住宿的酒店都找不到。
孟轻身上没有现金,没有手机,没有证件,而她又不会法语,唯一会的英语仅限于学生时代十几年的教学成果,要和外国友人流利交谈还有点困难。
孟轻无助地站在陌生的异国街头,茫然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满心期盼能遇到一个同胞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不过那天孟轻运气也很背,她在巴黎街头站了大十几分钟也没遇到一个同胞。
孟轻以为她今晚注定要露宿巴黎街头,恍惚一抬眼,她看到那个男人从车上下来走进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
孟轻拖着行李箱一路向男人狂奔而去。
行李箱的万向轮在街头的地砖磨的咯咯哒哒作响,似是要在地面磨出火星。
那一天的巴黎街头,路过的人们纷纷看到一个年轻的中国姑娘拖着行李箱飞速狂奔。姑娘一袭白裙被路过的风吹得翻飞,好似起舞的蝶。
她着急的模样多少有些滑稽。
孟轻好不容易追上男人,却又被酒店侍应生拦在门外不让进。
大概是她打扮的太朴素,而这家酒店又太高档,不像是她这个档次的人能住得起的样子。
侍应生说着孟轻听不懂的法语。
孟轻一着急蹦出来的全是中文,忘了切换英语,她指着前面那个穿黑色薄夹克的男人说:“我找他,我不闹事。”
侍应生显然听不懂孟轻在说什么。
眼看那个男人越走越远,丝毫不关注他背后因他而起的骚乱。
孟轻只好大声叫住对方:“那位穿黑色夹克的先生……”
这是孟轻这一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这样冒昧地打扰一个陌生人。
英文中有一个单词serendipity,翻译成中文意思是缘分天注定。
很久之后当孟轻回想当下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她和傅晏归的相知相识原来也是命运中注定的一环。
傅晏归眉心一扬,身后的声音有些耳熟。
“……”
傅晏归转身,眼中所见是一个略显紧张,脸颊微微泛红的姑娘。
这一阵子,眼前这个姑娘总是趁他放松警惕时,自作主张闯入他脑海胡作非为。
她遥遥望着他。
眼中有期待,有茫然,也有无措。
和孟轻对视这一秒,傅晏归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他好像在这一秒看到敦煌壁画上刚刚苏醒的飞仙偶然闯入陌生的三千世界,眼底眉梢尽是不知世事几何的惶惑。
让人怜惜。
孟轻想推开拦她的侍应生,但侍应生力气比她大。
傅晏归看着她,他轻抬手,那个拦孟轻的侍应生便放开手,让她进去。
孟轻松了一口气,拖着行李箱朝傅晏归走过去:“你好,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傅晏归一身休闲装扮,他目光轻描淡写地落在她身上,吐气如兰:“记得。”
只有曾经在异国他乡和此刻孟轻一样身陷惶惶的人才会明白当下的她有多么不安和害怕,而同胞傅晏归的出现对她而言又是多么强而有力的定心丸。
如果她是溺于茫茫深海的紫藤,那么此时此刻的傅晏归无疑是唯一能救她的乔木。
孟轻看向傅晏归的这一眼,她突然觉得他像是落在欧洲的一场阴雨,沉沉的,缀满她心头。
原本轻盈的心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沉甸甸的。
虽然难为情,但现在眼前这个或许是唯一能帮得上她的人。
“我的钱包,手机还有证件都被偷了,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麻烦你送我去大使馆?或者借我点钱?我一定会还你。”
傅晏归没想过在这里还能遇上她。
也不知该说他们有缘还是造化弄人。
傅晏归招来大堂经理,他用流利的法语和对方交流。
孟轻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没过一会儿又来了一个法国女人,也是酒店的工作人员。
跟着傅晏归就走了。
孟轻刚想叫住对方,那个法国女人一开口就是标准的中国话:“女士,我先带您去您的房间放一下行李,一会儿会有人送您去大使馆。”
孟轻茫然看着对方:“……”
“这是傅先生交代的。”
“傅先生?”
“是。”
原来那个男人姓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