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人生天地间(4)

抵达漠阳城正门时,云珩累得直喘气,见奚明仍旧大气不见喘地直往前走,她赶忙抓住了他的手臂阻拦着他:“歇会儿,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奚明止住了步伐,转身看已经半弯了腰的云珩,来不及多说,回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了旁边空闲处儿:“我们走了近一个时辰,这又累又饿的,倒不妨先找个馆子吃点东西歇一歇,晚点的时候还有玩的好去处。”

云珩这时已养好了精神,望着如波涛涌向城内的人群,感叹道:“不愧是繁荣昌盛的漠阳城。”

奚明愉悦地笑着,心想着待会儿要是带她进了最热闹的街巷,不知道这傻丫头会是怎么的模样,这么想着就已忍俊不禁,连着举动上也快了几分,带着她大步进了城门。

帝都街巷挤满了人群,如同东流水般沿着大大小小的街铺涌动着,云珩想到往日山庄宴会比武,宾客络绎不绝,高朋满座无虚席,也比不及现如今拥挤得她压根不能自在的行动,只能任由着奚明的领路不明不白的往前走着。

自人海中吃力地抬头透气,微瞥见高台楼阁朱窗,不知哪处飘来浅吟低唱,裹挟着哪家店铺的香味儿一股脑涌进云珩的心胸内,犹如身处梦境浑然不觉,步子渐渐发麻。

奚明时刻都在惦记着云珩有没有跟丢,两个人早已忘了所谓的礼仪尊卑,念念不忘地牵着手一前一后往某处热闹饭馆奔去,甫一坐下,店小二见二人衣着打扮绝非穷人,殷勤地斟茶倒水。

云珩点了五六道菜并上一壶酒,见店小二一甩麻布大步往柜台去,好奇地打探了一会儿,顺手接过奚明递来的茶,听他在旁侧道:“是累了吗?”

奚明凝着她凝白脸庞上蒙着的薄汗,眼尖地察觉到她有些恍惚,不由担心地询问她。

云珩连着喝水解渴,待放下茶盏时连连摇头道:“我常年习武,怎可能轻而易举便累了。”

她看到了奚明抿嘴而笑,半是辩驳半是解释道:“只是初来漠阳城,令我觉得故地重游,恍若隔世梦境,不知真假,恍恍惚惚。”

“那多半儿前世你是帝都哪户富贵人家的千金。”奚明也很口渴,连着喝了两大杯的茶水,半是调笑她:“老一辈不都这么说的,前世儿到过的地儿到今世也忘不掉——哪天带你去各大富贵门户走一遭,你看得顺眼了咱们就进去,万一你是他们祖宗呢。”

云珩被逗得笑出声,接着又听奚明说:“要是遇到的是贪官奸臣,你作为祖宗就好好教训他们,看他们还敢不敢祸害苛刻百姓了。”

奚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何况饭馆内座无虚席,把酒言欢猜拳玩乐,哪里又顾忌得到别人的事儿。楼梯沿上是一间一间阁厢,檀香环绕歌妓在侧,缱绻酥麻的小曲儿从门缝泄露,听得楼下的人儿也舒服痛快。

店小二端着菜往云珩这桌儿熟稔奔来,未及几步,楼梯传来劈哩叭啦的剧烈响动,在座的人纷纷抬头去打探事情,店小二如同在一群狂乱摇动的林子里,也尚等不及看清事儿,已被绊倒在地,手中碗筷菜一并砸到了地上。

云珩下意识站起身要去扶人,却被奚明迅速按住了手,眼神示意静观其变。

在帝都,你永远都料不到你遇到的事儿和人,是哪方妖魔鬼怪。

店小二疼得龇牙咧嘴,在杂乱中起身,粗话正欲破口而出,只见一个圆不愣登的东西伴随着痛吟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在众人惊愣的目光下终于滚到了地上。

一声惊呼如同炮竹轰然响起,将浑然不知情况的众人炸得醒了神,只见掌柜的连走带跑地奔到那处,招呼着几个打手搀扶起满腹便便的男人:“周少爷没事儿吧,这是谁人敢在罗生馆内胡闹打人,你们几个快去楼上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云珩皱眉看着,那周少爷被打得鼻青眼肿,估摸着摔得严重,现如今还搁在掌柜的怀里迷糊得不知别人所云,一时间她被这狼狈不堪的模样惹得笑出了声,又被奚明严肃的目光制止了。

掌柜可不敢得罪眼前这位周霸王,也说不定楼上有哪些贵客儿,那也都是得罪不起的,于是只敷衍着赔罪几句,让人赶快上楼打探个详情。

三五打手受到吩咐,还未及踏上楼梯,楼下众人只听得女子铿锵有力的声音坚定地响起,无形中稳住了不知详情的旁观者们的心思:“我不是下来了嘛,你们还上来做什么!”

楼梯横隔疏影间,只见一位穿着绛紫广袖锦裙的女子气势汹汹地走来,这会儿都不用掌柜的点明身份,在座的都心已了然,或惋惜感叹或洋洋得意周霸王这次是真得罪了人,不好收场。

云珩闻得周围人的倒抽声,疑惑着那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身旁奚明已体贴入微地为她解释:“那女子是凤将军独女,名凤知酒,早年就随父出征杀敌,军营里待久的人,为人处事上光明磊落,最厌恃强凌弱的霸行。”

“倒是个好人物。”云珩不由赞赏这样的女子。

掌柜的心一凉——这周霸王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得罪了这尊菩萨,心知这凤知酒是个不喜人情世故这一说人,这时也只能祈祷着那几位公子爷好歹出现一个,好将这残局容他收拾个干净。

周霸王这时候用力推开了掌柜,指向凤知酒:“凤知酒你是在边疆待久了,连该有的规矩都给忘了是不是,天子脚下也敢动粗,你我父亲好歹都是朝廷官员,你是不是太气势凌人了!”

“你也知道天子脚下。”凤知酒闻言一声冷哼,随即怒道:“巍巍帝都天子脚下,圭臬律法你却熟若无睹,背着天子圣颜干这龌龊事儿,平日里欺人田宅不说,青天白日下竟敢强迫妇女,你还知不知羞耻!”

嘿,果然又是色迷心窍。

“歌妓而已,风尘之地无非供人玩乐。”周霸王不以为然,冷凛凛地瞥了眼凤知酒身后颤巍巍躲着的歌妓,冷嗤道:“不过人尽可夫的女子,咱们的凤将军怎么何时连娼╱妓的事儿也插手了?”

“不论娼╱妓还是闺阁女子,但凡触及律法必然都得重视。”云珩再看不下去,在奚明未及时阻拦而后悔不已的情绪下,起身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大步上前道:“周公子是吧,你这话儿就过分了——作为当朝官员儿子,不知人间疾苦,只顾享乐偷欢,更甚视人命如草芥,是不是过分了!”

凤知酒为她的话扬手赞叹,并补上一句:“何止过分,简直不配为朝官亲戚!”

周霸王气得脸红脖子粗,差点跳脚:“哪里来的女人也敢在这里大呼小叫,官家的事情用得了你插嘴,给我抓着她!”

周霸王身侧几个手下目光凶狠,一挽臂袖就要扑过来,奚明横刀便要阻在云珩身前,然来迟一步,已被凤知酒抢了先:“周霸王,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男人!自你对那歌姬起了龌龊心思,这事儿就不只是官家的纠纷了——现在咱们就去衙门报案,我倒要看看这律法规矩究竟是为着谁!”

“知酒。”有清润的男声自楼上传来,云珩半仰头看是谁要阻止这等仗义之行,只见一青衣锦袍的公子缓步下楼,目光很快定到凤知酒这处:“府衙自有府衙的事处理,咱们这里的事儿既能大事化小,又为什么要多生麻烦。”

“律法自有律法的道理。”凤知酒直言:“这事儿委屈的是人家姑娘,当然要讨个公道,不能平白受了气还要忍气吞声!公子邺离你们是男人,又怎么会知其苦楚。”

公子邺离头痛抚额,他本在阁厢内安抚另一受惊的歌姬,听得楼下事闹得愈发得大,直觉不好结束方才下楼琢磨着如何解决此事。

云珩在旁道:“凤姑娘所言甚是。”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旁人倒是惊上三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胆子竟如此的大。

“倒不如这样。”公子邺离也免了那些无谓的官场话,直言道:“知酒此行对周公子确实过分了点,我便在此为她道歉,至于周公子对那歌姬所做的事,确实很过分——就像周公子所说,你我父亲都是朝廷官员,为这事儿伤筋动骨未免划不来,想来陛下也不愿看到官家子弟如此胡闹。”

凤知酒不悦:“公子邺离你要做什么!”

公子邺离看了她一眼,紧接着道:“倒不妨重金赔偿那歌姬,毕竟适才只是周公子酒喝得多了,一时昏黄看错了地儿,这事就当翻篇了。”

掌柜的在旁赶忙帮衬着:“就是儿,本就是周公子适才喝得有点晕,这歌妓不过手脚笨了些,不小心撞到罢了。”

凤知酒仍有愤愤不平,不愿看那周霸王逃脱法网,一气之下又要开口,被公子邺离侧身暗暗提醒,这时又闻得公子邺离道:“这事儿真就翻篇了,罗生馆内也未发生过此事,倘若外头传出这事儿——既然自身管不住口舌,那便由我们来管一管了。”

掌柜的暗暗松了口气,公子邺离如此警告,谁能听不出,又有谁敢在外头碎话。至于楼上的贵客,要么就是对这事儿不屑一顾,要么也不过是背地里儿当个笑话听听罢了。

周霸王也是见好就收的人,不情不愿地哼了几声,便带着几个属下离开了罗生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