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天刚刚亮,悦山院的院门便被“哐哐”的敲响,扰的人没了好梦。
值夜的小丫鬟揉着眼睛,哈气连天的去开了门,一瞧是苏姨娘院里的大丫鬟铃铛,不由一怔,虽有些着恼,却也不敢露出分毫,只陪着笑道:“铃铛姐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可是苏姨娘那边有什么事?”
铃铛一脸的急色,慌张道:“五娘子可是醒了?若是不曾,你赶快去请,二郎君那边出了事,四爷让刘管家去取马鞭,要将郎君打死。”
她说的又快又急,唬的小丫鬟一怔一怔,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铃铛当即将她一推,便小跑着进了院,也顾不得会不会扰人清梦,提着嗓子便喊了起来。
山香在妙卿房里守夜,在屋里隐约听见喊声,俏脸不由一沉,暗自道,容家当真是没有个规矩,竟由得下人胡乱喊叫,若是在国公府,早就叫人按住带出去打死了,最不济也是发卖了出去。
待听见那喊声越来越大,山香便从脚榻上起了身,将外衣一披,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将门一开张嘴便要骂,便让铃铛一连串又快又响的话堵了回去。
她也来不及细问,便赶忙进了屋,将妙卿唤醒。
妙卿夜里睡的并不踏实,她自来是认床的,山香不过唤了几声便醒了过来。
“何事吵吵嚷嚷的,仔细扰了阿姐清梦。”妙卿不悦的说道,一张芙蓉面微沉。
山香也来不及告罪,忙将铃铛唤进了屋里,带她将事禀给了妙卿听,妙卿当即便大怒,口气异常凌厉的道:“回来也不过三五日,府里便容不得我们了,我倒要瞧瞧,又是哪个碎嘴的胡乱编排,无事生非。”说罢,便叫山香取了衣服来,匆匆的换上便出了门。
山香拿着一件斗篷在后面追,险些与听见吵闹声的容三娘子撞了个正着,她赶紧告罪,又道:“三娘子,您赶紧随奴婢去剪淞堂,去晚了娘子怕是要在府里将闹起来。”
容三娘闻言大惊,也顾不得细问,便迈着碎步撵了过去。
剪淞堂内此时闹哄哄的一片,园内灯火通明,妙卿离的老远就听见了容四爷的喝骂声,待走的近了,便瞧见外院中央跪着一个眉目清俊的青年,不是她阿兄又是哪个,旁边留着长须的容四爷则满面怒容,口中叫骂不停,扬着手里的马鞭正在亲自教子。
妙卿瞧见这一幕脸色顿时一白,眼泪簌簌而落。
那厢容三娘在山香的搀扶下已追了过来,瞧见容二郎狼狈的模样,身子一晃,险些栽了过去,口中惊呼:“阿兄!”她哪里想到父亲竟这般不顾父子之情的责打兄长,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掩面啜泣。
容二郎闻声抬头,瞧见是妙卿与容三娘,面色亦是一变,咬牙低喝道:“谁让你们过来的,赶紧回屋去。”
“父亲这是做什么?”妙卿此时已走到容四爷身边,她微微福身,又冷冷的瞧向一边的刘管家与家丁,目沉如寒星,虽年纪尚幼却自有威势,迫使刘管家低下了头。
“父亲着恼,你是父亲身边得力的人,竟也不知劝着些,难道主子的戏是如此好看的?我瞧着你是越老越糊涂了,若是服侍不好父亲,倒不如早早让了位的好。”妙卿冷声斥道,拿容四爷身边的人发作。
“阿卿!”容四爷也知妙卿是指桑骂槐,不由大喝一声,脸涨的通红。
妙卿却好似没听见这话,径直过去扶了狼狈的容二郎起身,之后才与容四爷柔声细语道:“父亲怎动了这样的大怒,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竟这样责打二哥,也叫满屋子的下人瞧了笑话。”
容四爷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便扭曲起来,冷冷的看向容二郎,冷声道:“这逆子还是早些打死的好,免得因他之过将家里长辈都气死。”
妙卿秀眉轻轻一蹙,轻声嗔道:“父亲说这样的话可叫人伤心呢!阿兄便是真有什么不是,让他认错赔罪便是了,何至于这样大动干戈,喊打喊杀的,您也不怕惊扰了祖母。”
她和风细雨般的语调,哪怕说出的话绵里藏针,也叫容四爷发作不得,只能缓和了怒容,扯了嘴角冷哼一声。
妙卿勾了唇角,笑盈盈的道:“女儿与阿姐才归家几日呢!父亲这样发作,知晓的是父在教子,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您是要撵我们兄妹三人离府,您先消消气,拿出您的慈父心肠来,且先饶了阿兄,您便是想教训稍后也不迟。”
容四爷最喜欢的便是伶俐的小娘子,妙卿又是一等一的伶俐人,见她面上虽带笑,漂亮的眼睛里映着惶惶之色,心中便是一软,他冷冷的看了容二郎一眼,斥道:“既是你妹妹给你求情,今儿便暂且饶过你。”
容二郎却似有不忿,梗着脖子不语,这般模样倒叫容四爷心头的火气又起,正待要训斥他,外面一个老妇人匆匆走了来,她先是看了妙卿一眼,之后福了福身,温声道:“四爷,老夫人请郎君和娘子去她院里说话呢!”
“习嬷嬷。”妙卿冲老妇人微微一笑,柔声道:“可是扰了祖母休息?”
习嬷嬷干笑一声,说道:“老夫人今儿睡的早了些,还是院里的下人来禀才晓得四爷竟在责打二郎君,赶忙就让奴婢过来瞧瞧。”
“原是如此,我就说祖母若是晓得这桩事,必然是要护着二哥,哪里舍得瞧着父亲动手呢!”妙卿娇声说道,好似信了习嬷嬷的话一般。
习嬷嬷哪里还敢回话,只陪着笑,请了妙卿等人去衡寿院。
此时满府的人已被吵醒,容二爷也使了夫人苟氏去瞧个热闹,倒是不嫌事大,一边哈欠连天,一边与苟氏道:“要我说四弟也待明哥儿也太刻薄了些,我要是有这样出息的儿子哪里舍得喊打喊杀的,只恨不得将他供起来才好。”
苟氏一边梳妆一边翻了个白眼过去,没好气的道:“四弟你还不晓得,没准又是听信了许氏的枕头风,你瞧着吧!阿卿可不会咽下这口气,必是要给许氏没脸。”
容二爷嘿嘿一笑,披着锦被坐起了身,说道:“我这侄女也不知是像了谁,满府的人竟没有一个被她放在眼里的,不瞒你说,我有时候瞧着她冷下脸都有些害怕,到底是宫里贵人养大的,做派就是和咱们府里的娘子不一样。”
苟氏笑道:“要不说许氏傻呢!他们兄妹又不长在她身边,不花她一分一厘,哪里就这般容不下,日后叫他们记恨了难不成清哥儿又能有好果子吃。”她对着镜子染着口脂,又道:“贵妃娘娘喜欢阿卿是出了名的,说不得她日后是有大造化的,便是不拢着她,也不该将人这般得罪,许氏这些年岁数倒是长了,就这脑子始终是个榆木疙瘩,也不知许家老夫人当年是怎么教的。”
“你且赶紧去吧!我这也过去劝劝四弟,总不能因这事真和儿女结了仇,等他们回了京和国公府的人告上一状,也忒不值当了,这么多年的情分可就没了。”容二爷披着外衫下了榻,屋里虽是烧着暖炉,却也叫他打了一个寒颤。
“知晓了,这不就去了。”苟氏应了一声,又对着揽镜自照一番,这才动了身。
苟氏到时,容老夫人正一手揽着妙卿,一手揽着容三娘与三房的王氏说着话。
“您瞧瞧,我原以为我院里的汐娘她们都是一等一的好模样,如今瞧着这姐妹两个,可真是我往日目光短浅了,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般模样的小娘子,看来这是随了您呢!若不然怎生的这样如花的模样。”王氏笑吟吟打量着妙卿和容三娘。
容老夫人笑呵呵的,先是瞧了瞧容三娘,点了点头,又瞧了瞧妙卿,王氏的话不假,府里的小娘子属这姐妹两个生的最为俊俏了,滢娘模样倒像柳氏,那张芙蓉面如夜月春花一般,秀美无双,妙卿倒与柳氏并不大像,细说起来也不像老四,都说她像了柳氏的表妹武贵妃,她只远远的见过武贵妃,也瞧不大清模样,想来人人都说像必然还是有相似之处的,若不然贵妃娘娘也不会这般疼爱她。
“咱们府里的小娘子哪个生的不好,我瞧着都是花骨朵儿一般,讨人喜欢的很。”容老夫人略有得意的说道,亲昵的拍了拍容三娘的手,她对容三娘倒是比妙卿要更显亲热一些。
容三娘低下头,似有羞涩,倒是妙卿闻言浅笑,娇声道:“祖母是自家人瞧自家人,自然是无一处不好了。”
苟氏亦跟着打趣,道:“莫说母亲这样想,便是我也是如此,咱们府里的小娘子哪个不是美人胚子,都是花骨朵儿一般的模样,不知多少人艳羡呢!”
容老夫人“呵呵”的笑着,过了一会话音儿一转,目光落在了妙卿身上,对下首的许氏道:“阿卿当初出生时艰难,身子骨素来不好,你且记得给她配上几副补药。”说完,又拍着妙卿的手,道:“可怜你母亲当初早产,叫你也跟着受了罪。”
妙卿眼圈一红,低声道:“是我害母亲受了罪才是。”
她眼睑低垂着,卷长的睫毛下是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子,浸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好似被春日的雨水冲洗过的花苞上那一滴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