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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想起来餐室和客厅都不是能让客人进去的状况。

「对……、对不起。现在、家里稍微有点乱……很快就会收拾好的,能稍等一下吗」

「没关系。我不会久留的」

无视数马的制止,宇都木快步走进里面,看了一眼餐室和客厅,无言地叹了口气。虽然表情没变,但内心一定是很吃惊的吧。

饭后不收拾,桌上全是消磨时光的器具,沙发睡椅残留着刚刚还在上面翻滚的迹象,看到这些后,任谁都能想象出数马是如何从平日的大白天开始度日的。

「……我记得春名先生是有工作的吧。今天是请假了吗?就我拜见,你的身体并无大碍呢」

「……不……、我是辞职了」

「辞职?那么,现在有去就职活动中心……看来是没有呢。恕我冒昧,你是如何谋生的呢?」

虽然想说既然觉得冒昧就别问啊,但在充满威压感的视线下,有种不得不回答的感觉。宇都木是跟雪也不同意义上的优秀律师吧。

「那是……、雪也他……」

「椿在全面照顾你吗?不是家人不是亲人也不是夫妇的、你?」

话语处处带刺,但并没有说错。看到数马怯懦地点点头,宇都木叹气地按住额头。

「我并不是一个会对他人的恋爱指手画脚的迂腐之人。可是,只有这点我是明白的。没有工作又依靠他人的寄生男,一般不是被叫做小白脸吗?」

「……什……!」

不管怎么说都太失礼了。数马本想反驳他对自己的事一无所知,却被宇都木扬起一只手制止了。

「小白脸也好情夫也好,既然是双方都接受的关系,那外人就没有资格插口了。如果知道了我现在的举动,椿肯定会发怒的吧。……可是,既然知道了你的存在对他来说只能是祸害,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你、想说什么?」

「我就实说了吧。……希望你跟椿分手」

直直盯着数马的宇都木,跟雪也给他看过的照片上的人有着同样的脸。

浮现在那张脸上的,并不是对小白脸数马的轻蔑或者愤怒,而是对可爱后辈的感情。正因如此,数马才感到困惑,无法说出反驳的话语。

「……你或许知道,我同时也是椿的大学前辈。当时,他是个受周围人注目的存在。现役通过了预备考试,而他不但头脑聪明,还具备了那般美貌。我之所以半强迫邀请他加入剑道部,是为了在有些人被他的外表扰乱心智、又或者嫉妒他的才能而对他做出恶行时,他能够保护自己」

宇都木的眼光变得稍微柔和了。

「我也知道自己是多管闲事,但他看起来太容易出事了,没法放着不管。托这个的福,最初处事淡然的椿渐渐地敞开了心扉……也变得会说自己的事了。虽然是吓了我一大跳」

成绩优秀的雪也有拿到奖学金,而生活费就必须由自己负担了。为了赚取生活费,学生时代的雪也,一言以蔽之就是忙碌。

讲义和社团活动以外的时间必须用来打工,此外还要为预备考试做准备,能睡上四个小时都算是好的了。需要增加费用的新学期一开始,他就缩减了仅有的一点睡眠时间加入了晚上的工作。宇都木担心雪也会不会过劳死,于是就借助父亲的帮忙给他介绍了一份工资不错的工作,有时也会请他吃饭。

「就算不通过难度高的预备考试,他也能在随便一所法科大学院获得奖学金的。等大学院毕业后再参加预备考试也绝对不晚。我好几次都忠告他不需要这么着急。……可是,椿根本听不进去」

宇都木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急,在某次酒席上雪也终于回答了他。告诉他自己至今为止都是如何生活下去的。

雪也做陪酒女的母亲,未婚生下了雪也。对方应该是其中一位客人,但由于同时跟好几个人发生关系而无法确定是谁。所以对雪也来说,父亲从一开始就相当于死了,母亲是唯一的亲人。

母亲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对雪也温柔,但也会突然豹变对他暴力相向,飞奔出家门好几天都不回来。日子一直这样重复着。毫无疑问,这是虐待。

可是,雪也即使被这么对待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倾慕着母亲。当雪也还是中学生时,雪也的母亲就因酒精过剩摄取而弄垮了身体,最终卧床不起,从此雪也就献身性地照顾着她。

在高中入学前夕母亲就去世了,终于变成孤身一人。虽然远亲当了身份保证人,但几乎都不见面。

「那家伙就相当于是处于天涯孤独的境遇。……所以,早一天也好想要快点独当一面,想要让重要的人幸福」

「……重要的、人」

呆然重复这句话的数马,脑海里浮现出雪也说过的话。

『我、思慕着你。已经无可救药了』

……难道说、雪也为了单方面甩了自己的男人,渡过了那么多严酷的日子吗?

「正如我刚刚所提出的,我对那方面没有偏见,当事人觉得幸福的话我也不会多管闲事。……可是,春名先生,你是不同的。你对椿只能是祸害」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我们的事务所原本是民事和刑事都积极接手的,自从椿因痴汉事件一跃成名后,委托就激增了。我们是想尽可能地分散处理,只是多数委托人都指名椿,椿也不想抛弃依赖自己的委托人而尽可能地接受,现在所持有的案件已经是接近极限状态了。换成椿以外的律师,恐怕早就被击溃了。我也没有自信能够毫无滞留地解决那么多案件」

「……啊……」

猛然想起了筱沢和奥寺组的案件。即使追踪筱沢的事委托给了征信所,跟奥寺组的交涉也必须交给雪也来做。

跟暴力团成员的交涉不但麻烦,危险性高报酬又不多,要说的话是得不偿失的工作。更何况雪也非但没跟数马拿报酬,反而还给了数马安稳之处。

数马因为自己的事,好几次都使唤了忙得不可开交的雪也。光是接送去公司就是相当的负担了。至于工作中被叫出来,也是不说自明了。

那个时候拼命躲避奥寺组的威胁而没有余裕去在意,现在想想,自己究竟给雪也添了多少麻烦呢。在外面的世界中比任何人都要接近雪也的宇都木,时常有给他忠言的吧。上次见面会被他瞪也是当然的了。

「……看来不需要我全部说明了呢」

宇都木凝视着数马的脸色,深深叹了口气。

「椿会这么辛苦,是为了让诚实的人幸福。我好几次都试图说服他跟你分手,可是椿都不听我劝。……结果,要干涉人心是不可能的。即使这样跟你谈判,也无法强制你跟椿分手。相反也许还会被椿怨恨。可是……」

暂停话语冷静下来的宇都木,表情变得略微严肃。揪住受惊的数马的胸口,宇都木以额头都要互相碰撞的距离恫吓道。一触即发、如野兽般狰狞的空气。这一定才是宇都木的本来面目。

「——你试试让我的后辈不幸看看。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会击溃你」

「……唔……」

宇都木松开愕然的数马,就像是话已经说完了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听到门自动上锁的小小的电子音,数马踉踉跄跄地坐到地上。

焦躁感咕嘟咕嘟地喷涌而出。不是针对宇都木,而是对数马本身。

——都做了什么事啊。

高中时代、再会以来的两个月,明明一直在他身边,数马对雪也的事却知之甚少。不,是因为拼命躲避艰辛的现实,想知道也无从得知。

有听说过雪也父母双亡,但是被母亲虐待,而且还是中学生的他就一直照顾母亲到生命的最后,直到宇都木告诉他他才知道。明明只要询问家人的事,雪也就会告诉自己的。

倾慕着虐待自己的母亲,在母亲死后立刻就遇到了数马。肌肤重合的数马,对雪也来说也许是唯一能支撑他空虚心灵的人。所以才会如此执着于数马。

——纯粹到令人害怕的感情,被数马自私地背叛了。被单方面地抛弃逃跑了。

母亲去世、最后还被数马抛弃,雪也的绝望该有多深呢。在没去学校的那几天,他该流了多少眼泪了呢。是在什么境地下跨越懊恼,有多辛苦地凭一己之力抓住成功的呢。这是随波逐流地生活着的数马所无法理解的。

羞耻和自我厌恶变成重石压在双肩上,感觉就要沉至地底了。逃离雪也的高中生时代,以及依靠雪也的现在。别说进步了,根本就是退化了吧。

为什么雪也会不顾宇都木的多次忠告,不肯抛弃这么差劲的男人,甚至还留在身边悉心照顾呢。如果数马遇到同样遭遇的话,肯定会憎恨对方的。

刚开始寄居时反复想到的疑问再次浮现,脑内掠过了不好的想法。

雪也说他思慕着自己、爱着自己。这份感情应该不是谎言。

可是——雪也从未说过,他不恨数马。

人类是复杂的生物。因爱生恨,反过来的也有。就跟数马的双亲一样。

如果雪也他,对数马怀有憎恨之心……要是在温柔的微笑之下,一直隐藏着厌恶感的话……?

「唔……」

强烈的恐惧伴随着呕吐感从喉咙涌现出来。数马奔向厕所吐出刚刚吃下去的东西,漱了口,腿脚沉重地走回起居室。

从保温壶里倒出香草茶,慢慢品尝着味道喝下去。雪也为了让数马平静而综合调配的香草茶,在这个时候也能让不安的心冷静下来。

「……雪也……」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只要嘴唇一溜出这个名字,身心就都会骚动不已呢。比起美味的料理、白皙甘美的肉体,只对数马展露的艳丽笑容,才是自己难以自持地渴求着的吧。

思慕着某人的这种心情,现在,第一次觉得能正确地理解了。

只是想到也许被雪也憎恨厌恶,数马就坐立难安了。即使被诘问说为时过晚,被责难说自私自利,也会乞求让自己陪在他身边……然后、想成为真正的恋人。正是因为被宇都木点明这样下去会让雪也不幸,才会更强烈地祈求着。

害怕知道真相。

可是今晚等雪也回来后,要拿出勇气道歉。为了过去所犯的错。然后,告诉他今后也想一起生活下去。从现在起全部都重新来过。

头脑中的雾霭散去,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顿觉神清气爽的数马站到窗边。眺望着沐浴在阳光中的香草花架,想要久违地到阳台晒日光浴的时候,一直拿在手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辞职后,会给数马打电话的就只有雪也了。以为是要联络自己说会晚点回来,没有确认来电人的名字就接起电话的数马,语塞说不出话了。

『数马……!求求你、救救我!……这样下去、会被杀的!』

透过电话所听到的急迫声音,是来自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名为筱沢的男人。

至今为止躲在哪里。在做什么。

没回答数马的任何质问,狼狈的筱沢只是一味地说『救救我』,导致数马什么状况都没搞清。费了一番力气才问出了现在的所在地,数马挂断电话,拿着刚刚取出的公文包离开公寓。

「……好冷……」

时隔两个月的外出,寒风刮得数马阵阵发抖。由于只穿家居服也没披上外套就出来了,感觉到十二月的空气冷得像要结冰了一样。在这么冷的天数马只穿一件衬衫,惹得路人们都狐疑地回头看他。

数马原本想折回去拿外套的,结果还是就这样走向筱沢的所在地。从电话里的声音能听出筱沢正处于想要争分夺秒的窘境中。

由于缺乏运动、整日沉浸在被人悉心照料的生活中,只是稍微跑几步就立刻喘不过气了。明明对自己的体力是有信心的,只不过过了两个月就降低这么多。这样的话筋肉也少了很多吧。

在跑跑走走中,数马的头脑一直涡旋着疑问。

连奥寺组和雪也都掌握不到踪迹的筱沢,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联络数马呢?

如果是被奥寺组发现藏匿点而开始逃亡的话,首先要联系的就不应该是数马而是警察了。陷害了自己的男人,为什么会期待自己的帮助呢。更何况数马是个对腕力毫无自信的一般人而已。

搞不好,筱沢又在设计陷害数马。企图将数马引出外面,好让奥寺组的人抓住他。

即使领悟到这点可能性也还是答应他的呼唤,是因为觉得自己非去不可。本来是可以无视的,但总感觉要是这样做了就会迷失某个重要的东西。

「……这里、吗……」

终于到达的这个地方,是夹在高楼大厦、仿佛只有这里停止了时间一样的古老细长的混凝土建筑物。要是在平常路过这里,应该是会跟它擦身而过的吧。昏暗的集合玄关旁有通往地下的阶梯,还挂着一个估计早就停止营业的生锈的咖啡馆看板。

虽然怀疑筱沢是不是真的在这种地方,但是看板上的咖啡馆名字确实跟筱沢提到的一致。这附近没有同样名字的店。数马吞了口气,跨过不怎么样的锁走下略脏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