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醋海生波

齐洛霖在一边眼见慕容倾以手托颔,对着那朵香花深深思索,本已有几分好奇,再一见那张容光盛华的脸上飘渺无端的笑容,心中就愈发狐疑。

他不解那样一株花有何奥妙之处,在慕容倾终于走开之后,也忍不住站定花前,矮下身去审视,可是瞧来瞧去,花儿虽美,却也只是朵普通的野花,并没什么特异。

正要放弃起身,忽听背后朗如清泉的人声悠悠响起:“齐公子也心仪这一品红?”

齐洛霖回头,却见慕容倾好整以暇地凝视自己。

本以为慕容倾应已走远,却不想又折回来,齐洛霖一心惊,仿如做了偷儿,有一点点心虚。

他是因萧蓠之故,觉得荣王其人高深莫测,太想探究其所思所想,故而去碰那花,但眼下难不成与当事人实话实话?

齐洛霖琢磨着,只得硬着头皮,手拂一片花叶,佯作极为陶醉道:“花开枝头,红艳凝香,怎不惹人喜爱。”

慕容倾一眼瞟过那株一品红,微笑:“的确,看来齐公子也是爱花之人,可惜这一品红开的虽美,只可观赏,却非人人都能攀折。”

齐洛霖狐眼眯成了一条缝儿,察言观色他是个中能手,一下听出对方话里有话,明是说的花儿,实则以花喻人。

想到萧蓠所托,他便不甘示弱,抿抿嘴道:“旷野茫茫,我有幸一睹芳华,又近在咫尺,偏要做一做那折花之人。”

言毕,伸手便往花枝上一拧,企图折下,但不知为何,任他用力,那花与枝干仍牢牢连在一处,齐洛霖自认不可半途而废,否则便给旁观者看了笑话,又使出平生劲道,总算折下那花,只是用力过猛,好好的一只红艳花朵,便给摧残的只剩了两三片花瓣。

而花枝处有少许汁液顺指尖流入齐洛霖掌心,他瞬间感到一阵刺麻,随着刺痒加剧,掌心向外慢慢泛出紫红色泽,很快,整个手都麻痹了,动弹不得。

齐洛霖这才晓得其中厉害,后悔不已。

他抬头,只见慕容倾扬眉一笑:“一品红花枝坚韧,其中汁液又有些微毒性,寻常人不识门道,极易中招,且强行折取,容易使其凋零。爱花之人虽多,然惜花懂花又有几人。”

他走近,以睥睨之姿审视着齐洛霖,一边意有所指道:“凡事量力而为,以免祸及自身。”

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齐洛霖握着青肿的右手,青筋暴突,欲张口驳他,却疼得脑中空白一片,只好牙关紧咬,蹲坐于草堆里,眼睁睁看着慕容倾悠哉悠哉地顺山道渐渐远去。

过了许久,他感觉手上的麻痹褪去,刺痒也稍好了一些,这才又起身来找萧蓠。

回忆完这段,他似还心有余悸,拧着眉,缓缓道:“之前你说起,我还有些不信,如今看,荣王此人城府极深,吃人不吐骨头,你若真跟了他,哪天被卖了也不知道,最好敬而远之,可他偏偏却缠上了你,我虽有心助你,却只怕有心无力,像今日这样,我这身子骨受得住几回。”

萧蓠闻言沉思,此事从头到尾,诚如慕容倾所说,是洛霖不慎,但对洛霖而言,他又何其无辜,若非慕容倾有意无意地言语诱导,引他入的圈套,怎会吃这苦头,关键是慕容倾却还可以撇个干净,只因他没有主动出手,亦从未说过要让洛霖去折一品红。

如此心计,碰到了只能哑巴吃黄连!

她暗暗心惊,慕容倾的能耐,她是有些数的,之前求助洛霖,寄望他同她合演一出情投意合的戏,好教慕容倾不堪其辱,主动退婚,她只念及自己,却没想到荣王不是那么好招惹的,一旦成了他的眼中钉,洛霖的处境危险,这是她的过失,没能顾虑周全。

对齐洛霖的遭遇,萧蓠心中很过意不去,好言劝慰道:“你别担心,我自有主张,是我招惹的人,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牵连到你。”

齐洛霖漫不经心地笑笑:“不妨事,我命硬,即使被判了活不过二十五,现在离二十五岁生辰还有一年多,不至于就折在这儿。”

萧蓠看他这般乐观,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岔开话道:“对了,你刚才说找到了帝陵的线索?”

齐洛霖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偷听或者偷看后,凑近去说:“听我慢慢跟你讲来……”

……

二人结束一席话时,已过去大半个时辰,齐洛霖手上青肿未退,萧蓠让他先行回客房去歇着,她自己则回转身,往来时的那处山崖行去。

不知慕容倾还在不在那里,她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同他把话说清了。

少倾,熟悉的山崖,只见人影一道,昂立山巅,衣带蹁跹,遗世独立。

按理萧离的来到,他不会不知,但她直到走到他身后,慕容倾都没回头一顾。

情知他是有意的,萧蓠凝视他在骄阳下美仑美奂的背影,不知为何,竟产生茕茕孑立的错觉,那样强大的一个人,也会孤独吗?

这种念头一旦生成,她立刻摇摇头,告诉自己定是多想了,心却依旧柔软地像要融化开去。

萧蓠裹足不前,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上前抬声道:“殿下,我有话问你。”

慕容倾转身,一张脸沐浴在日辉下,更为夺目,他眷望着她,眼中星辉灿亮,淡淡笑道:“何事?”

萧蓠看见他眼里的柔光,心中没由来地一痛,咬牙撑着道:“殿下,假如我告诉你,根本不会爱一个人,你能够放手,别在我身上无谓地浪费精力,也别去伤害别人吗?”

慕容倾敛了笑容,怔怔看着她,半晌,冰冷地问:“我伤害了谁?”

萧蓠见他装蒜,恼怒道:“你自己心知肚明,我心许谁,都是我自个的抉择,你又何必要牵扯无辜?”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齐洛霖无辜吗?”慕容倾不动声色地反问。

他直视萧蓠,若无其事地说:“倘若他无辜,那也是你将他卷入了这场漩涡,况且不是他自己好胜心切,非要折取一品红,我又能奈何他?”

萧蓠微微叹口气,温声道:“对于人心的掌控,殿下早已炉火纯青,何谓杀人不见血!”

慕容倾扯出一道无奈的笑容:“我承认偶一见到一品红确实动了点心思,只不过给他些小小教训,何须大惊小怪。”

萧蓠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不依不饶道:“小小教训?你既认识一品红,就该清楚它的毒性,厉害起来能够夺人性命。”

慕容倾深望着她,说道:“杀人不见血,这才是你对我的真情实感吧,往日你的依顺都是装出来了吧?”

“一品红整株有毒,唯果实毒性最强,其余部分只要不是大量食之,皆无大害。他不过是一点小痛小痒,你便跑来质问我,我才是你未来的夫婿,你可曾顾念过?”慕容倾嘴角激起一抹淡淡笑靥,带着一份凄冷,是自嘲的笑。

而他眼底显而易见的沉痛,看的萧蓠的心也是一拧,要知道慕容倾素来是喜怒不行于色,如今把情绪毫无掩饰的袒露出来,这是有多痛呢?

但她能怎么样?长痛不如短痛,一时的心软就是无尽的纠缠,害人又害己。

风扫空山,回音幽荡,萧蓠峨眉轻蹙,现近的她美到令人窒息,说出的话却更教人窒息:“殿下对我好,我心里感激不尽,但我渴望的是简单快乐的生活。”

言下之意,他给不了她所想要的。慕容倾笑了,曾经他也向往做一名平庸淡泊的宗室,与心爱的人厮守一生,命运让他变得面目全非,到如今,谋算已经成为本能,他无路可退,她却明明白白告诉他,她厌恶这样的机心。

光阴荏苒,他变了,她亦变了,他无怨,也无恨,甚至对于自身的变迁亦没多少悔意,唯一的悔只是那日梨树林中瞧见了失魂落魄的她,没有及时赶了上去。

自身不坚,人皆毁之。

懦弱的人才会纠结无法更改的过去,而弱者只能任凭践踏,护不住自身,更妄提爱人。

他不会放手,也不想在此刻与她竭力争执,至彼此于不可调和的境地。

慕容倾转身默默地走了,临去那一瞬眼波对上萧蓠,她看到他眼眸内的神采黯淡,他的五官中她最爱是这双眼睛,清如雪,纯净剔透,黑如夜,似能包罗万物,这样出彩的一双眼此时却冷寂如寒潭死水。

天幕下,他的身影无限缩小,直至看不见,萧蓠以为他终于想通了,但她丝毫没有心愿得遂的兴奋,心好像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