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美人如刀

果然如慕容倾所言,一连数日他没再现身,萧蓠过了几天清净日子,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一晃年节还剩余三日,入了夜,萧蓠在胡思乱想之际,慕容倾一声不吭地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声向来很轻,不注意几乎听不见声响。

萧蓠一抬眼就看见他,吓了一跳,赶紧拍拍胸膛,惊吓之余,皱眉道:“殿下,我有个建议。”

慕容倾淡淡地问:“什么?”

萧蓠直说道:“走路这么没声没息的,下次你还是在身上挂个铃铛,免得人吓人吓死人。”

慕容倾闷声不响地别过脸去。

萧蓠觉着自己是否有点过分,换做别人只怕要脱三层皮,也只有她敢对他诸般挑剔。

想着她的态度又软了下来,端起笑脸,走到慕容倾旁边。

一只洁白的信鸽忽然停在宜兰院东屋的窗棂上,萧蓠打了个哈欠,接起了信条,展开看完后,懒洋洋道:“又得开工了。”

她抬眼对上慕容倾射来的目光,上去扯扯他的袍袖,老老实实地交代:“殿下,我现在有笔买卖要去做,你同不同我一起呢?”

她晓得即使自己说,慕容倾也会开口问,上回他就将齐洛霖的鸽子煨炖了给她当夜宵,这会来信的虽不是洛霖,但也瞒不住他,不如抢先交代了。

慕容倾心思莫测,但他诚然又是个得力的助手,比从前的瓜儿,甚至齐洛霖都来得有用且听话,既然一时挣脱不了,不如坦白面对,人尽其用。

慕容倾瞥她一眼,“无论怎么我都无法拒绝你的,何必还多次一问?”

顿了下,又道:“你一直对我敬而远之,怎么如今出门又邀请我一道?”

他说话时面无表情,声音也是毫无情绪,无从猜测喜怒哀乐。

萧蓠勾了勾嘴唇,“我只是一人自在惯了,怎敢对殿下敬而远之,再说出门在外,多个人也多份助力。”

慕容倾脸上的神色如轻云一般舒展开来,恬然道:“走吧。”

午后,在京兆府衙后院的一张弦丝雕花架子床上,他们见到了裴鸿运,不想相违半月,他便从一名红光满面作威作福的长官儿,变成了行将就木的病患,且看他形如枯槁,面黄肌瘦,这半月不知怎么过的?

萧蓠看着他身上那一层又一层的被褥只觉好笑,数了数,足足有五条,强忍住笑意,她故作不解:“裴京兆,虽是天冷,您一下盖这么多被子,就不怕压着自个?”

裴鸿运勉强抬起头,哆哆嗦嗦道:“救,救救本官,我快死了,冷,好冷。”

眼瞅着他气息越来越弱,萧蓠也不迟疑,从行囊里拿出一颗大补元气的药丸,叫下人以黄酒为引给他吞下。

服药后,过了大半个时辰,裴鸿运出了一身虚汗,气色稍有好转,便一溜烟从几层被褥下钻出来,扑到萧蓠跟前,央求道:“大师救命呀。”

看到他伸来的手爪,萧蓠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慕容倾闪到她跟前,面色冷冽,“裴京兆,身子不适不宜多动,有话直接说来便是。”

裴鸿运似对他有几分忌惮,瑟缩着脖子,果然没敢再进一步,没头没尾地甩出一句话来:“本官就知道那女的是个妖精!”

萧蓠问:“裴京兆说的女的,可是你近日偶遇的桃花?”

“是,都怪那个小妖精!”裴鸿运连连点头,述说起了近来的遭遇。

人有人欲,尤其当官的无非是沾的酒色财气,这位新上任的京兆尹不爱财,相反他还算得清正廉洁,但坏就坏在这好色上。

色字头上一把刀,先前裴鸿运是半点不信,那娇滴滴的美人与刀子有何关系,都是世人瞎传。

直到一个月前的某次艳遇,他才知这美色不但是刀子,还是把杀人的刀。

朦胧月夜,适逢裴鸿兴致勃勃地上凤鸣楼准备夜会弄玉,没曾想吃了个闭门羹,败兴而归,以他的身份来去自然都是乘坐马车,但彼时他未得见美人的面儿,心绪不佳,便想着排解一下,选择了乘夜步行。

这一行碰巧经过一座古桥,却见桥上风雨亭中独坐着一名红衣女郎,楚腰纤细不及一握,那身段浮凸勾人,着实曼妙得很。

星如莹水,月如玉盘,如此的夜,如此佳人,裴鸿运见之如蜂儿见了花蜜,立刻被吸引了过去,走到跟前却发现这位佳人并不如想象中的天姿国色,顶多算个清秀,不过那不经意透出的狐媚劲直教人心痒难耐。

一番攀谈,那红衣女自称是富人家的妾,被正房赶了出来,言语间哀哀切切,好不可怜。

既是可怜,必要有人怜之,裴鸿运就做了那惜花之人,他把她带回了后衙,当夜就如胶似漆。

裴鸿运形容他经历过的女人里,她不是最美的,但绝对是最销魂的。

尽兴之后,裴鸿运便舍不得放她走了,这么一个尤物乐得留下好好享用享用,他提出要那女子做他的妾,女子却说自己生来不详,不配为贵人做妾。

裴鸿运想来也是,留她在府衙内恐怕惹人非议,万一有好事者参他一本,说京兆尹贪恋女色,岂不因小失大误了锦绣前程。

若要另外安置吧,他毕竟新官上任,在邺城没什么根基,自己又两袖清风,拿不出多少银子置办房产。

那女子仿佛早料到裴鸿运的为难,甚解人意地说自己另有去处,暂且可以落脚,不必为她烦恼,并且以后会时常前来与他私会。

裴鸿运一听,不用出钱出力,又能时常与她相会,天下哪里找这样的好事,便欢喜地答应下来。

又过了五日,女子果然依言前来,二人又是一番厮磨。

此后每隔数日,女子便过来与开始是隔个五日,后来是三日,再后来成了隔日,而裴鸿运也由开始的庆幸变得忧思重重,只因他本来身子强健,自打那次艳遇便感一日不如一日,凤鸣楼醉酒那日,得了萧蓠的提点,他便警觉起来。

红衣女每来一次,翌日,他犹如被吸干了精力,非得躺上半日才有精神下地。

渐渐的身子虚弱下来,连走路都得人搀扶着,他察觉不对,遂在后衙埋伏了人手,准备等那女子再来就将之擒获。

谁知当夜,红衣女照旧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在他眼前,他情知不对头,见着她时竟像被迷了魂魄,浑然忘了初衷,只想醉在那桃花源中。

一早她离去后,裴鸿运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走出屋子一看,埋伏的衙役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试探鼻息,好歹都还活着。

过了个把时辰,这些人陆续苏醒过后,都言昨日守株待兔,不知为何就一觉睡了过去。

裴鸿运晓得其中厉害,这不知不觉间迷倒这么多人,哪里还是人,简直是妖女呀!

思来想去,他找了些伏魔法师,银子倒是花出去不少,那女妖还是来去自如,眼瞅着自己将被吸干,他无奈想起了萧蓠的话,便差人去了趟城东云林药铺。

听了来龙去脉,萧蓠秀眸微眯,慢声道:“裴京兆如今是要救急呢,还是除根?”

世上哪来的妖,想必是有人施展了采/阴补/阳的秘术,这位裴京兆不知不觉中的招。

裴京兆摸了摸头脑,明知其意,“怎么说?”

萧蓠不紧不慢地说:“这救急呢,就是我开药方替您调理身子,弥补虚亏,您只需支付一点诊金与药费,除根呢,则是由我二人出手帮裴京兆除掉那罪魁祸首,免去您的后顾之忧。”

“当然要除根。”裴京兆想也没想,立刻开口。

不除掉妖女,即使服了仙丹妙药,再被她吸上一回,还不是前功尽弃,他大好的年纪,还不想这么快进棺材。

萧蓠道:“这除妖可是力气活,费心费力不说,弄不好还要搭上命去,所以费用……”

裴京兆跪地拜道:“我的姑奶奶,本官真的是两袖清风,拿不出许多银子来啊。”

萧蓠微微一笑,“裴京兆别急,先请听我讲完,知道您为官清廉,咱们怎好意思收受巨额赏金,只想跟大人交个朋友,若帮您除掉此孽,大人您只当欠了个人情,日后有事求助,还望大人鼎力相助。”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京兆尹虽在这天子脚下算不得大官,但却是邺城的父母官,未雨绸缪,留个人情,日后也许会有用着他的时候。

“当然,当然,大师日后但有所求,本官绝不推诿!”裴鸿运连忙应承下来,此刻谁解决了妖女,别说求他办点事,就是要他叫声爷爷都可以。

交易既已说定,萧蓠自然开始准备了,依着裴鸿运所说,当夜又是他与妖女欢会的日子。

清冷之夜,擒妖之夜,萧蓠摩拳擦掌准备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红衣女妖,没想到空等了一夜。

红衣女没出现,连个鬼影也没有,一早裴鸿运照旧虚弱地瘫卧在床塌上。

萧蓠进去瞅了瞅他,又满腹疑问地出了来,正冥想间就撞上了守在外面的班头陈风。

陈风知道她是裴鸿运找来的大夫,故而不敢怠慢,小心翼翼道:“萧大夫,小的刚才想到一桩案子,可能跟那红衣妖女有些关联。”

萧蓠“哦”了一声,好奇起来,“什么案子,说来听听?”

陈风长话短说道:“数月来,每到十五月圆,城北黄杨山都有人离奇死去,全都是青壮年,死相恐怖,而且……”

他凑到跟前,低声道:“尸身上一点血色也没,都是赤条条的,都说是被女妖吸干了。”

“真是造孽哦。”陈风说着,一个大男人愣是开始了长吁短叹。

萧蓠心思转动起来,黄杨山,那里不是有座望月亭,据说每逢月圆,站在亭中可见硕大一轮满月,所以十五之夜,必有文人墨客上山赏月,倒是下手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