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蓠心想,有绝世的美人当一知音,多少人羡慕不来的艳福,慕容倾也未免太不解风情了,弄玉听了他的话,指不定心中多尴尬呢。
她想着略作补救,岔开话去:“弄玉姑娘,我二人虽然未必是你的知音,却也是难得相逢,你看我们在这站了许久,口干舌燥的,连口水也没有,这岂是待客之道。”
弄玉听出她言下之意,微笑道:“二位这边请坐,弄玉这就给二位奉茶。”
她径自走去了珠帘后头。
少顷,只听珠帘“叮咚”碰撞出优美的旋律,粉衣婢子与弄玉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粉衣婢子手中端了只精致的茶盘,走在后头,当先的弄玉款款玉步,娉娉婷婷,宛如一只清荷踏香而来。
萧蓠瞅着她,竟也移不开眼去。
她暗自赞叹,真不愧是整个邺城的花魁,能在无数美人中独占鳌头,绝非庸脂俗粉,只这样轻移莲步就已仪态万方,比起来,自己虽也生了一副好皮囊,但就随性了些,端起架势来,还有几分小姐的样子,野起来,那是半分仪态也没,回顾自己往日言行,萧蓠顿觉十分粗俗,真真对不住“美人”这两个字。
弄玉人捧了一盏茶在掌心里,浅浅一笑,玉手伸展,把茶递给萧蓠。
萧蓠接过茶盏时,特地把手抖了抖,热茶水泼到了弄玉的袖子上,看似无意却是有心。
萧蓠“哎呀”一声,又惊又慌,“弄玉姑娘对不起,对不起,我当真不是有意的。”
萧蓠趁机过去,卖力地替弄玉擦拭袖子,她没轻没重地使着力气,一不小心就按到对方手腕上。
弄玉秀眉重重一拧,不动声色地想要抽回衣袖,不想竟被萧蓠死死抓住,丝毫不肯松手。
那日刺客的右腕被慕容倾一剑刺中,此刻弄玉忍痛的模样,都让萧蓠坚定了心中猜测,她的眼神瞬变锋利,脸上却流露出殷殷关切,“弄玉姑娘,万分对不住,萧某适才不慎烫到了姑娘,你一个女儿家若是烫坏了娇嫩的肌肤,那可大大是不妙,正好我略通医术,这就替你瞧一瞧。”
说话间,便要主动拉开弄玉的袖管,弄玉怎肯让她得逞,一面奋力护住手腕,变色道:“萧公子,不必了,男女授受不亲,这点小小烫伤,弄玉万不敢劳烦你。”
萧蓠仍是嬉皮笑脸,不依不饶道:“弄玉姑娘不必客气,你若玉体受损,留下了伤疤,萧某第一个就会心疼。”
二人相持,萧蓠暗运劲力于指上,弄玉毕竟不敢明目张胆地与她对抗,明显就落了下风。
只听“嘶”一声,布料扯裂,弄玉皓腕上大片白皙的肌肤裸露。
弄玉左手扶腕,羞愤道:“萧公子,看你一表人才,想不到是这样的轻薄浪荡子。”
“弄玉姑娘,见你貌美如花,想不到干起刺杀的勾当毫不手软,殷尚书与你何仇何怨,你非要把人家置于死地不可?”萧蓠玩味地一笑,亦是争锋相对。
她瞟了几眼弄玉右腕上一道长及两寸淡而细的伤痕,才短短一日时间就结痂脱落,伤痕淡得几乎快看不出来,想必弄玉手中有最上等的金疮药,若他们晚来几日,就真的得空手而归了。
弄玉瞪着无辜的大眼,讶道:“萧公子说的什么?弄玉听不懂。”
“还装蒜呢。”萧蓠嗤地一笑,讥诮道:“弄玉姑娘身为凤鸣楼的花魁,自然是养尊处优,身娇体贵的,怎么手上竟会有剑伤?”
“弄玉虽不喜好舞刀弄抢,可我这丫头却是剑道高手,她侍奉我,同时也护卫我的安全,我与她情同姐妹,那一日她在院中舞剑,我瞧着有趣,起了兴致便拉着她对招拆招,只是弄玉毕竟是手生,一时不慎剑脱了手,她收势不及才划伤了我,这件事楼里上下皆知,萧公子若不信,可以去询问周妈妈。”弄玉自以为答的得无懈可击。
只见萧蓠似笑非笑,目中精光湛然,仿佛一切胸有成竹,弄玉忐忑起来,不知自己哪里说得不妥。
她定了定神,又道:“而且这道旧伤,我得来已七日有余。”
话音刚落,萧蓠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好像未曾说过刺杀殷尚书的事发生时间在多久以前,姑娘这是自作聪明,还是做贼心虚呢?”
“你!”弄玉盯着她,心中恼火。
萧蓠无视她的怒意,忽然从背后下手,伸出双臂,两手同时夹击将弄玉箍在怀中。
弄玉被制,粉衣婢子见状着急上去帮忙。
慕容倾出手如电,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薄如柳叶的软剑,横在婢子的项间。
掌控了这主仆二人,萧蓠胜券在握,展颜笑道:“弄玉姑娘,咱们来好好谈谈吧。”
二楼过道,一位醉得醺醺然的中年男子在鸨母的搀扶下左摇右摆地走着。
男子衣着华贵,蜜色肌肤,虽轮廓略显粗条,生的却颇为儒雅,若非脸泛酡红,满身酒气,看起来倒像个中年儒生,他半眯醉眼,对鸨母道:“弄玉姑娘当真想见本官?本官上次来,只为求见一面,她都不肯,今次是转了性子了?”
鸨母连连点头,酒气熏得她眉心微拢,却又不敢发作,只得端着笑脸道:“是的,咱们弄玉姑娘说她上次没见您,乃是因为身体抱恙,怕怠慢了您,所以不便相见,她事后心中一直难过呢。”
男子一双醉眼大放光华,呵呵笑起:“好,就让本官今个好好领略一番花魁弄玉的风采。”
二人挨着肩膀走着,鸨母还得不时提防这位上官踉跄摔倒,摇摇晃晃地终于来到弄玉门前,一把把门推开。
室内的一切尽收眼底,看到里头的一幕,鸨母吓得面如土色,中年男子暴怒,喝道:“大胆狗贼,天子脚下竟敢调戏良家……”
“良”家二字刚说出口,他忽觉不妥,急忙改口:“竟敢做此不法勾当!”
半个时辰后,京兆尹裴鸿运坐在京兆衙门后堂,他脸上的酒气还未褪尽就破天荒地从醉生梦死的中解脱出来,朗声道:“来人呀,把两名狂徒带上堂来。”
衙役应命将两名男子押了上来,这二人一俊一丑,便是萧蓠与慕容倾了。
他们二人本来在凤鸣楼查访,怎知不走运撞上了新任京兆尹裴鸿运,不由分说就把他们押解到了京兆府衙。
裴鸿运高高在上的坐着,他本可以软玉温香在抱,现下却不得不对着一屋糙汉子,落差甚大,以至于见了二人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厉声叱道:“大胆狂徒,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京兆尹是京都的地方长官,但萧蓠之父为一品大员,见惯了三品以上的上官,四品的京兆尹自然入不得她的眼,奈何形势比人强,在人家的地盘怎敢不低头,她不情不愿地屈膝,大喊:“长官,小民冤枉!”
裴鸿运双目圆睁,手中没有惊堂木,只有重重拍下座椅旁的木扶手,“大胆刁民,还敢放肆,来人呢,给他们一人来五十大板。”
碍于人是从凤鸣楼押回来,他一介京都的父母官逛花楼这种事自然是要立求低调了,故而裴鸿运没有开堂审案,只在后堂私底下审问两名狂徒。
“慢!”萧蓠一听要挨板子,急忙道:“长官要治罪,起码也先说明我等所犯何罪呀。”
裴鸿运正色道:“你们二人调,调戏花魁弄玉不成,遂——行暴力,对了,搅扰京都治安。”
他起初见到心目中神仙似的弄玉被人轻辱,气冲头脑,不由分说抓了两名罪魁祸首,并没想好按个什么罪名,乍然被人问起,不得不编排一个。
因是临时,难免疙疙瘩瘩的。
萧蓠眼珠子一溜,道:“大人断我二人的罪名是暴力亵妓,起因是调戏凤鸣楼弄玉姑娘不成,请问是也不是?”
“没错!”裴鸿运不耐烦地回她。
“倘若我不是男儿身,请问又怎么算调戏弄玉姑娘呢?我抓着她的手也只能算女儿家的嬉戏,凡事有因才有果,既然这调戏的因不成立,请问又哪来的暴力亵妓的果呢?”萧蓠柳叶眉毛一挑,抬手要去拔下头顶的玉簪。
刹那间慕容倾握住她那凝霜的皓腕,朝她递去一个眼神,仿佛有魔力般,制止了萧蓠将要卸去伪装的意图。
裴鸿运听完她的申辩,端详起来,堂下的儿郎俊眉修眼,腮凝新荔,眸光流转之间顾盼神飞,若是女子,比之那传奇似的美人弄玉也不遑多让,他不由得想入非非。
“就算你真是个女的,但是他呢?你可别告诉本官他也是女儿身。”裴鸿运有些骑虎难下。
他贪爱美色,美人当前纵有滔滔怒火也全浇灭了,要赦二人的罪,则未免下不来台,索性把目标转移到萧蓠身边貌不惊人的黄脸男子。
他把矛头对准慕容倾,就见对方噙着悠然的笑,从容道:“裴京兆,裴原有几句话托我捎给你。”
“什么?”裴鸿运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慕容倾不紧不慢地道:“裴原托我捎个口信,请借一步说话。”
裴鸿运无奈指着他,道:“你跟本官走。”
裴原是裴鸿运的亲侄子,官位上不及他这京兆尹,胜在他是荣王的亲信,荣王是当今大燕天子的兄长,一向最受宠信的,是以他不敢得罪裴原,往日见面甚至还要巴结巴结。听到“裴原”二字从这丑八怪男子的口中道出,他料想此人怕是与裴原有些渊源,不知他所说的口信是什么,万一是什么紧要的事,裴鸿运自然不敢轻慢。
萧蓠眼睁睁看着云倾跟刚才还气势汹汹京兆尹走去了里间。
半晌,还不见慕容倾出来,她倒不担心他,堂堂荣王还能被这点事拦住,大不了亮明了身份就是。
她正琢磨着,却见慕容倾衣冠楚楚当先走来,与刚才不同的是,京兆尹裴鸿运跟在了他身后,气势比之前矮了半截。
更奇的是,裴鸿运回来并没继续入座,而是径直来到萧蓠跟前赔礼道:“二位可以回去了,本官已经查明,你们的确是被冤枉的,是本官失察,二位对不住啦。”
萧蓠摸不着头脑,本待再问几句,被云倾扯了扯袖子,她素来机变,当下见好就收道:“多谢长官还我们清白。”
她抬头眼观裴鸿运的脸色,忽有所感,刚才离得远,又因惹了麻烦,一心只在申辩,没仔细观察这位裴京兆,这下近距离接触,竟发现些有趣的征兆。
她微笑,若有所指道:“长官近来桃花运旺,只是桃花带劫,一月之内必有应验,你可要小心呀。萧某懂得消灾避祸的法门,裴京兆若有需要,可以随时去城东云林药铺找一位王长柜,让他传个口信,到时我自会来替长官分忧。”
一通话毕,不等对方回话,萧蓠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