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情敌会面

打从吟风小筑回来,一连过去三日,每日都是瑞雪纷纷,这日午后,萧蓠看书时犯困,不自觉趴在了案头。

这一打盹,个把时辰倏忽而过,临近傍晚,炭盆内炭火不知不觉中熄灭了,室内温度骤降,迷蒙中,萧蓠被冻到不自禁并拢了手足。

有一人在她面前站定,把一件雪色狐裘盖上她的身,动作十分轻柔小心,便是一向警惕的萧蓠都没被惊醒,依旧沉在梦中,只是感觉身上暖意融融,舒服极了。

那人就一直站在她对面,深望着她,又过去一刻,萧蓠由梦中缓缓醒来,雾花朦胧的眼中恍惚映入了一道人影,残存的睡意刹那灰飞烟灭,她睁大了眼看清站在跟前的人,长舒了一口气。

她一愣,没有通报,没有一点动静,他是怎么进来的?

萧蓠脑中蓦然闪出一个念头,很快又打住,只觉自己着魔了,才胡思乱想把堂堂的皇亲国戚与偷香窃玉的穷酸书生联系到一块。

慕容倾见她只顾呆看,也不做声,怪道:“怎么,才三日未见,不认得了。”

萧蓠嗫嚅着,鬼使神差地问:“殿下,您这是打哪儿进来的?一点声息都不露。”

慕容倾一本正经道:“越东墙而至。”

萧蓠懵住,他,他怎么说的,难道真给她猜对了?

慕容倾打趣地说:“这就不得不怨你了,即便你我即将名正言顺,但未婚夫妻私下相见也难免引人风言风语,可我又想见你,只好效仿韩寿偷香了。”

爬墙头被他说得那叫一个文雅,萧蓠无语,低声道:“你做什么来?”

慕容倾拉她坐下,开门见山道道:“三月之后的三月二十是个不错的黄道吉日,我应允了你三月之期就一定不会食言,只需你点头,咱们就在三月二十完婚好吗?”

萧蓠不想他居然一早把婚期拟好了,漫不经心道:“随你吧。”

反正是要嫁,哪天嫁,什么时辰出门,于她都是一样的。

慕容倾淡淡一笑,从他怀中变戏法似的摸索出一只小盒。

那盒子缀珠饰玉,十分华美。

慕容倾打开盒子,将里头的一只镯子亮出。

萧蓠低垂螓首,定睛一看,顿时宝光盈目,那镯子色如秋月,似玉又不像玉,通体莹亮润泽,找不出一丝瑕疵。

出身萧府,她亦见识过不少宝器,尤其是玉,无论是蓝田青玉,还是最为名贵的和田羊脂玉,没有她不认识的,但这只镯子也是生平仅见,她一时看呆了。

慕容倾眼观她的神态,微笑道:“这只镯子是雪莹山上的千年玉石打磨,是外邦的贡品,戴在身上冬暖夏凉,寒暑皆宜,它还另有个好处,夜间无需膏烛,自生光华,照亮一室。”

时值黄昏,室内还未掌灯,云倾把袖子一遮,果见暗处那镯子放出清光,不似寻常夜明之珠幽光碧绿,而如月之皎洁清华。

萧蓠惊之奇之,世上有这等奇珍,自己却见所未见,看起来也是个井底之蛙了。

她斜眼上睨,看过慕容倾一眼,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眼前只好按兵不动,看看他说什么。

萧蓠想一想,不动声色道:“这样的稀世宝贝不好好摆在库房里,拿出来做什么?”

“凭它再怎么贵重,也重不过人,我叫人取出,自然是要赠予心中珍重的人儿。”慕容倾浅浅一笑,目中似有卷迤逦的山水,将她容纳其中:“那日不意害你摔碎了玉镯,便惦记要赔一只给你,你戴上它一定很美。”

萧蓠这才回想起在吟风小筑那日,她在雪地里头蹲久了,以至于血脉不畅,起身的时候腿脚麻得直不起来,一不留神又跌坐回去,皓腕上的羊脂玉镯不慎摔坏了,不想他倒是上心,这就阔气赔了一只新的给她,还是这么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慕容倾把镯子套进她白如雪缎皓腕,萧蓠没有推却。

她容色甚美,此刻一抬手镯子溢出的清光,映在玉颊上,泛起迷离的光晕,更显仙颜绝丽无双。

慕容倾满意的微笑,又取出一方缀了夜明之珠的玉佩,正是他给她抵作诊金的那一枚。

近来云林药铺急需购进大批的药材,在钱财上周转不灵,玉佩到手后,很快被萧蓠转手抵押给了当铺,不想也被他得知,又赎了回来。

萧蓠暗暗嘀咕,不愧是庙堂之上翻云覆雨的人物,兴许她收下玉佩后转手典当也全都在他掌握中。

她当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收留了他呢,看来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这回她算是栽在这儿,彻底没撤了。

“我,殿下,那个……”萧蓠懊恼着,不知作何解释,自己把他的东西转手典当,怎么都说不过去。

慕容倾仿佛看破她的心思,也不揭破,“好好保管,这是我与你的定礼。”

萧蓠花唇微抿,窗外忽传来几声咕咕的叫声,兼有鸟儿振翅的响动。

她心下一动,连忙跑出去,却被慕容倾抢先一步,把那只传信的鸽子擒在掌心,取下它脚边绑着的字条展开来看。

龙飞凤舞的一行字:明日午时,青莲居茶楼不见不散,落款是齐洛霖三字。

慕容倾把字条捏在掌心,看向萧蓠,她秀眸之中眼波流转,未动声色,却在心里头打起了鼓儿。

倏儿,慕容倾一笑宛如则莲绽放,本就是世间罕有的容貌,再一笑,足能令冰雪消融。

他笑得蹊跷,萧蓠正纳闷,只听他像是发自内心地问:“银银,饿了吗?”

腊月初一,青莲居的雅间内,萧蓠转眸不自然地看看慕容倾,荣王要一起跟来,她能怎么着?

萧蓠交叉着手摆在膝前,手心里着实捏了把汗。

怪她之前鬼使神差地拉了齐洛霖当挡箭牌,没成想云倾正是荣王,她虽问心无愧,但说出的话也收不回去,怕就怕荣王惦记上了洛霖,给他招来一□□烦。

只盼等下齐洛霖应约前来,二人照了面,别捅出什么篓子。

雅间的门骤然被人拉开,一名白衣相士不请自入。

这相士合中身材,头戴方巾,双眼细长如狐,目中精光灼灼,一张嘴虽是闭着,唇角却自然翘起一个弧度,看来似笑非笑,兼之他面皮白净,若不是脸有微须,手中白帆大书了一个相字,还当是一介风神朗朗的青年书生。

白衣相士坐定了,并拢两指往唇上方轻轻撕去,一小撮胡子竟是粘上去的,卸去伪装后,其人不过是二十出头的俊俏青年。

见他露出庐山真面目,萧蓠眼中瞬间多了一抹戏谑的微笑,抬声道:“我道是谁这么无礼,原来是神棍。”

穿着水墨长衫的男子轻轻一哼:“我若是神棍,那你又是什么,医婆吗?咱两干的事可都差不离哦!”

萧蓠玉面板起,嘴里哼哼道:“我是正经治病医人的,而你的伎俩无非是坑蒙拐骗,哪能混为一谈,说正事吧,你这回传书邀约又有什么事来麻烦我的?”

“麻烦二字用得不妥,我来是好意,给你送生意上门了。”洛霖细长双眸一眯,更显得狡黠如狐。

萧蓠眼内闪过微不可查的笑意:“直说吧,别拐弯抹角!”

洛霖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工部尚书殷从善得了怪病,各路名医皆束手无策,他们便请了我去看事,你也晓得我又不会医人,我寻思着这事最合适你来,怎么样?到时候他家给出的赏金,咱们五五分成。”

他也毫不见外,径自在茶案前斟了杯清茶,坐下啜了一口,翘起二郎腿,十分受用的模样。

萧蓠嘴角一撇,直接上前杀价:“二八分成!”

“不行四六!”洛霖瞪大了眼,跳将起来,直接拿手指比划了一下。

萧蓠见他态度强悍,来硬的不成,索性语气软了下来:“洛霖,别这么小肚鸡肠,义字当先,钱财身外物。”

齐洛霖翻个眼皮,瞥过眼去,这才留意到了萧蓠身边干坐了半天的慕容倾。

洛霖“咦”了一声,打量起慕容倾,“医婆,这是你打从哪个楼子里带出来,我怎么不知邺城的秦楼楚馆中还有这号人物?”

萧蓠愣了一愣,好容易回过神来,掩唇咳嗽了一声。

她向来做惯了孤家寡人,今日忽然带了名男子前来赴约,给对面的人一联想就成了她不堪寂寞,高价包养了青楼里的小相公。

洛霖望着慕容倾目不转睛。

慕容倾亦在端详着他,可他真真是教养极好,只不动声色地问:“这位公子想必是银银的友人。”

一个优雅高华,神态自若,一双清眸却内藏机锋,一个落拓不羁,狭长的眼中乌珠儿滴溜溜打转,不知盘算起什么。

两名男子相顾无言,气氛一时冷凝。

萧蓠见势不妙,开口道:“这位是云倾,我新收的跟班。”

无端端带个男人在身边,不知情的真当她闺中寂寞与人私相授受了,奈何人家是荣王,又不能指名道姓告诉洛霖实话,只有编个话先圆过去。

她又面朝慕容倾,葱白细嫩的指尖点点洛霖说道:“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一位友人南宫洛霖,洛霖他家传渊博,是邺城有名的神算。”

洛霖眼角微翘,似笑非笑地纠正她:“是齐洛霖,南宫这个姓我久已不用了。”

想到萧蓠在青州时就报过齐洛霖的大名,又对南宫家事如数家珍,慕容倾星眸微狭,如雨后新笋般的手指扣紧了茶杯,“我猜公子父姓南宫,已故太史令南宫睿应是公子之父,令尊为人刚烈,只因某次天算不利而连累全族获罪,可叹可惜了。”

齐洛霖眉峰攒聚,看向他的眼神充满警惕,拉过萧蓠小声道:“神婆,你这跟班非同一般啊,你得提防着他些。”

萧蓠心虚地睨一眼慕容倾,不知他是否听到了刚才所说,星辰般的眼投向洛霖的眸光带有一丝不善,她心道:“的确非同一般,非同一般的难缠。”

她忖着,压低了声音,若无其事地对洛霖道:“你家的事虽已时过境迁,但又非秘辛,也许他家族中有人在朝为官,提及过一两嘴,被他记住有什么稀奇。”

然后她又放声岔开话道:“喂!言归正传,你不过动动嘴皮,就要分我四成的赏金,劳心劳力的都是我,试问天下可有这种事。”

齐洛霖大是不满,“动嘴怎么了,千金都在嘴上,没有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哪能揽到好些生意,每回还要被你分一大杯羹,我还叫屈呢。”

他故作“哎呦”一声,摸了摸胸口,将心疼二字演绎得绘声绘色。

萧蓠抬了抬眼睫,没好气地说:“生意是你揽来的没错,但只凭你这嘴皮子掀一掀就医好病了吗,我赚的可都是辛苦钱。”

“医婆,你可知自己为何至今嫁不出去,人家待字闺中的女娇娥都是温温软软的招人心疼,哪有你这样彪悍贪财的。”齐洛霖为人随性,又与她斗嘴惯了,毫不忌讳地实话实说。

萧蓠瘪瘪嘴,心想真要是嫁不出去,倒甚合她的意,眼下她是骑虎难下,不想嫁也得嫁了。

她不由嗔道:“一百步笑五十步,人各有志,至今还未过议过亲的你不也好端端坐在这儿吗?”

齐洛霖似乎被她说得有些难为情,轻轻咳了两声。

“你们二人相辅相成,何苦做无谓争执,不如各退一步,三七成分如何?”沉默良久的慕容倾忽然出声圆场。

萧蓠此刻看他这张俊脸竟是从未有过的顺眼,连带听他的嗓音也如同天籁一般美妙。

她望向洛霖,爽利地拍板道:“我七你三,就这么定了。”

话一说完,萧蓠预想对方定然是捶胸顿足,心疼不已,冷不防听见齐洛霖连笑两声,大声说:“不错不错,果真是夫唱妇随。”

萧蓠窘得抿紧了唇,暗自佩服他这眼力劲,又兀自不肯服输,翻了个白眼道:“小肚鸡肠,不就多占了你一成,竟把你气得说起胡话来了!”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齐洛霖瞅着她,冷哼一声:“我是刚才观你二人面相,发现他与你颇有夫妻缘份,日后没准是一对哦。”

哪用等到日后,已经铁板钉死的事儿了!

莫非冥冥中真有天意吗?萧蓠暗暗泄气,也不曾留心,边上那一双深不可测的漆黑眼眸正溢出异样的神采。

齐洛霖见她苦着一张脸,又想到什么,遂提起:“神婆,我那只送信的鸽子昨个一夜不曾飞回去,小东西一向最是乖觉,不想竟也会迷失了路途,该不会被什么人用弹弓给打杀了吧?”

萧蓠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慕容倾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道:“银银,昨晚的夜宵煨炖得合不合胃口?”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男人一台戏哈,大家猜那只鸽子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