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选妃夜宴

天边薄云若沙,映了晚霞,如同火烧,两辆车碾载了萧家二女同往望月台行去。

千岁宴设在皇城外的望月台上,这望月台高十丈,地上全部用汉白玉铺砌,周边又有宫室数十座,营建时据说是劳民伤财,用了大燕一整年的国库。

这一切都归结于一个女人,这女人正是先帝的云妃,一个极富传奇的女人。

据说她秉绝世才貌,舞如仙子,当年一只邀醉舞迷醉了先帝在内的无数人,亦使先帝庶出的哥哥逸王倾倒,造成了后来的兄弟阋墙,大燕内乱,导致后来与夏国的战争失利。

至于那位逸王,之后被先帝诛杀,而云妃最后也跟她的封号一般,如云如雾,芳华一现,在盛年里香消玉殒,只留下了有关她的无数传言。

比如说她其实并没有死,而是逃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国度,再比如说她是祸国的妖姬,九尾狐妲己的化身,最后被先帝所赐死。

男人总会把祸国殃民的罪推给女人,只因为帝王是不会错的,即使错了,也只是一时受到了蛊惑,错的终归是女人,因为她的美,承了帝王宠爱的她便成了一切原罪,在太平时,或能成就君王与美人的一段佳话,若生逢乱世,最后也只能作为君王业上的祭品。

对此萧蓠是不屑的,她眼下置身于望月台上,天已暗了,台上灯火煌煌,在她的左右与对面都坐着各府的闺秀。

女孩子们个个打扮得隆重,大都安静的坐着,唯恐出了汗,花了脸蛋上精心描绘的妆容。

正上方三个主位是空的,应是等待太后、皇帝与皇后降临,主位以下依次坐了几名宫装贵妇,想必是后宫的妃嫔与皇室宗亲,还有男女同桌而坐的,也许是长公主与她们的驸马。

萧蓠的妹妹萧宁坐在她的右侧,虽是两姐妹,但彼此并不相熟,只偶尔掠过一眼。

正百无聊赖时,萧蓠忽然被左前方的一道优美的风景吸引。

是了,这宴上的名门闺秀都各有各的好处,生得差的极少,大部分都是中人以上,貌美的也是各有各的风姿,但能令萧蓠眼前一亮的不多。

这一位却是有点特别,看来约莫十六七岁,眉尖若蹙,明眸顾盼,眼中似有含烟的山水。

论容貌也是很美的,但萧蓠自问还能胜过其一筹,只是这气韵嘛。

那女子一身书卷气不说,只她这么局促地坐着,显得有些个紧张,她的体格纤柔,弱得格外诱人,弱得惹人怜惜,萧蓠自忖若是个男儿,会想将她捧在手中,好好呵护一番。

好一个尤物!

“太后驾到——”

“皇帝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在礼官的吟唱声中,张太后戴着沉重的凤冠当先走来,随后跟着慕容恒与傅昭华,帝后二人手挽手一同落座。

山呼万岁,山呼吭岁过后,萧蓠随着一群人等跪倒在地上。

慕容恒抬一抬手道:“起身吧,今日太后寿辰,诸位不必太拘束。”

他话音刚落,下跪的人纷纷立起,重新落座。

然后礼官扬声道:“奏乐——”

庄严的礼乐声徐徐升起。

萧蓠小心地抬眼,将坐在最高处的那三人过目一遍。

皇帝慕容恒,眉目英挺,面部轮廓如同刀削。

看着他,萧蓠鬼使神差就想到她闺房里躺着的摇钱树云倾。

这一联想,他们还略有些相似,大抵好看的男人总有些共通处,但云倾的五官比之皇帝都更为细腻柔和,也更为精致,特别是眼睛。

皇帝的眼如鹰,精光四射又俯瞰众生,而云倾的眼略一看明澈清华如纯净的水,细看则如洗过的夜空,似近又远,望不穿看不透。

萧蓠拉回思绪,又看向慕容恒的身边,皇后一如传说中的高贵美丽,与皇帝珠联璧合,只是她人虽笑得得体,但太过端着,一抹笑意仿佛贴在脸上的假面具。

想想也是,日后要与一群年轻貌美的妃子争宠,任谁都不会开怀。身为帝后,要想一世一双人,这辈子恐怕是奢望了。

萧蓠不禁有些同情这个女人,皇帝统共只一人,新人在侧,旧人难免要被挤到一边去。

最后,萧蓠的目光定在这场寿宴的主角张太后身上,太后已年约不惑,虽是保养得宜,脸上除去眼角几道细纹,其余部分皆光滑如玉,只是不知为何两鬓霜白,使原本看来三十出头的容颜无端得老了几岁。

张太后显然对这等场合意兴阑珊,她将下方扫视一遍,对慕容恒道:“皇儿,这虽是哀家的寿宴,但也是特意为你而办的,好好看一看吧,有没有合意的人儿。”

“儿遵旨。”慕容恒应着,往下方望去,只觉得满座的莺莺燕燕,花红柳绿,让人眼花缭乱,反而没了赏美的兴致。

一曲乐罢,趁着礼乐暂停的间隙,忽有人起身祝酒道:“今日太后娘娘大寿,嫔妾祝您寿如南山,松鹤长春。”

张太后道:“郑修仪有心了,哀家一把老骨头活那么长做什么,只盼望小辈们好,慕容氏子嗣绵长,江山永固,哀家就很欣慰了。”

郑修仪本是慕容恒从前王府内的老人,新帝登基后最早的几位妃嫔之一,惯会察言观色。

听太后这样说,她立刻会意,端起笑道:“太后说的极是,嫔妾看,礼乐虽大气庄重,但听多了也难免乏味,今夜这样的盛宴,不如换点新的花样,这座下多有名门淑女,必然个个才貌双全,不如让她们轮流献艺,给太后娘娘祝寿,也好让妾身们开开眼界。”

这郑修仪虽是入宫侍奉的早,也颇具几分才气,但姿色平庸,与皇后相较就逊色许多,本就无子无宠,因此也不怕失宠。

她如今一心只要讨太后的好,近来年慕容恒独宠皇后,像她这样的妃嫔多受冷遇,冷板凳坐久了内心未必没有怨怼,平日里不敢声张,今日恰好寻到时机使点小心思。

今后有许多才色双绝的新人入宫,皇后恐怕疲于应付,到时再也没功夫顾忌她了,郑修仪如是想着,心中窃喜,往日怨气仿佛一扫而尽。

果然她这一进言,张太后连连点头:“郑修仪所说,甚得哀家之心,那就开始吧。”

张太后一说开始,底下面面相觑,毕竟人数众多,诸位秀女谁先谁后,没个明确排位,谁都想独占鳌头,却谁也不想争这个先,毕竟先来的容易被后来者压下去,而排到末尾也不好,一轮表演下来,观赏者到了最后往往疲倦,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花香。

一直未曾发话的傅皇后终于出声:“妾身建议,不必争谁先谁后,以诸位佳丽所坐顺序依序进贺就好,不如就先从右面这一列开始。”

张太后见她说得得体,没表示异议,一场诸女争奇斗艳的序幕正式拉开。

当先走出来的一位妙龄女子,身段高挑,螓首蛾眉,容色艳丽,偏目射寒星,神情清清冷冷,颇有点冷美人的风范。

那女子施了一礼,不卑不吭道:“臣女温氏清颜,身无长技,请求现场做诗一首献给太后祝寿。”

内侍取来纸笔,那女子动笔写来,一簇而就,一首贺诗只片刻就做好了,内侍取来给太后观摩。太后展开看过,赞赏了一个好字,然后又递给了皇帝。

慕容恒过目一遍后,也道:“不说是诗才惊人,倒也颇具古意,闺阁中具有这等文墨也属难得了。”

他随即就叫来内侍拿给底下人传阅,又问:“可否再做一首送与朕?”

温清颜闻听夸赞,面上并不见多大喜色,只淡然回道:“臣女拙作,太后、陛下谬赞了,作诗本是兴致所至,臣女不才,眼下诗兴不浓,就不再献丑了。”

温清颜是当朝中书令温泰之女,邺城名媛,论父亲官位倒也平常,但她出生的温氏家族却着实是本朝一大望族。

钟鸣鼎食之家世代相传,连皇族也不怎么放在眼中,在他们看来慕容氏不过是以武力得了江山,算不得多体面,所以对选妃一事不大热衷。

温清颜退下后,除去她,其余诸女都是由礼官事先抄录好所献才艺,然后依次一个个报来。

又有几名闺秀上来献了技艺,有人吹笛,有人婉转歌唱,有人弹奏琵琶,都各具妙处,但以萧蓠看来这几个只能归于平庸一类。

直到第五人上场,正是萧蓠适才惊鸿一瞥的那名少女,礼官报出名目:“江氏女玉柔,献歌一曲。”

玉柔,萧蓠觉得这个名字倒是很贴和她,身娇体弱,柔若无骨。

少女欠身行了一礼,娓娓唱来: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家靡室,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这原是诗经里的一首采薇,由江玉柔唱来就格外不同,那歌声软糯,如梦似幻,像片片轻羽撩动人心,听得直教人心痒难耐,加上她载歌且舞,一双莲足灵活地旋转,纤腰扭动如媚柳迎风,看得人是血脉贲张,难以自持。

一向自诩不好女色的慕容恒看直了眼,此刻有种冲动,想要跳上台去,与其共舞,甚至于将她拥入怀中,轻柔爱抚,待到一曲毕,还沉浸在其中,在皇后傅昭华的再三呼唤下方才清醒过来。

慕容恒脸上尴尬,握住傅昭华的手,轻声安抚她,一面暗自心惊,自己从未对一名女子产生如此浓厚直接的欲望,便是一向爱重的皇后也不曾。

这样一名小女子究竟有何魔力?

他犹自苦思,身边的傅昭华却凉透了心。

她与他夫妻多年,不曾见过他这样失态,这美人还未入宫就能勾人魂魄,倘若入了宫,恐怕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了。

旁观者清,座下萧蓠已了然于胸,这个江玉柔不简单,初看她时眼前一亮,还当是少见的尤物,再听这一曲,便知道这里头的把戏。

南滇国有一术叫做媚道,是巫师以特殊的舞蹈与声音魅惑他人,到达某种目的。

天下之术,求同存异,换言之,这个江玉柔虽没学过媚道,但肯定学过某种媚术,甚至造诣不低,无形中便可用自己的身体魅惑他人,使中招者无知无觉。

一般的官员之女即使想要争宠于后宫,应也不会学这些旁门左道,江玉柔的背后怕是另有乾坤了,只是这也与她无关,社稷天下不该是她萧蓠操心的事,她只需独善其身。

萧蓠只边饮酒边欣赏,等轮到她时,已是晕红满颊,有些醺醺然了。

礼官郎声报道:“英国公萧晏之长女萧蓠,献邀醉舞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