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神女无心

林之焕见她不怒反笑,诧异地问:“怎么?”

萧蓠没功夫与他饶舌,长话短说道:“爹爹为人刚烈,生平最恨人胁迫他就范,倘若我宁死不肯,去他面前哭诉,试问爹爹是会信你还是信我这骨肉至亲?他在朝中也颇有人脉,随意知会几声,便能让你再无翻身余地。”

“你可听说过诚义侯府的赵子墨,赵二公子?”

林之焕在她迫视之下,生生心虚起来,眉心动了动,呐呐道:“赵二公子怎样?”

赵子墨曾与萧蓠结亲后又主动退婚的事,京城无人不知,他又不是聋子瞎子,哪能没听说过。

萧蓠斜了他一眼,冷道:“他如今远在青州做一区区从五品的别驾,赵二公子出身侯门尚且如此,表哥你……”

不等她话毕,林之焕后脊骨上窜起一阵凉意,大喊:“崔氏害我!”

林之焕在男女事上虽有几分混账,却不是个色令智昏的蠢人。

“表哥好自为之。”萧蓠知道他已有所觉悟,加之锦瑟在一边催促,她撂下一句话,从花厅后堂越窗而去。

林之焕眼睁睁瞅着,觉察到脚步声逼近,灵机一动,拽了妓子迎春,走向花厅外,不早不晚地撞着了崔月琴一伙人。

崔月琴兴师动众就是为了拿住林之焕与萧蓠,治萧蓠一个私会外男的罪名,给她泼上不清不白的脏水。

现下只见林之焕不见萧蓠,崔氏怎肯罢休,忙让人搜遍了花厅内外,始终是一无所获。

林之焕见机扑上去,扯住崔月琴求告:“二夫人,你可是应承过我,定让我心想事成,如今萧妹妹何在?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崔月琴虽是半老的徐娘,但男女授受不亲,要让人瞧见在这儿与他拉拉扯扯,她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大惊之下,她刷白着脸,用力甩脱林之焕的纠缠。

此时,搜寻下人们前来报她,花厅里半个人影也没,崔氏害怕惹得一身骚,遂命令仆从把林之焕由后门送出去。

后门外的小巷里静谧无人,林之焕被人架着赶出了国公府,一转头就见萧蓠亭亭站在阴影中,淡妆素抹不掩其风流,细碎光点射在她的脸蛋上映得莹肌如玉,水芙色披帛绕过腰际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

林之焕凝视须臾,只觉她的容色极佳,美得如仙如幻,自有股不凡的飘逸气韵,宛如青女素娥,绝胜寻常粉黛。

身为男子,知好色而慕少艾,若说对她没半分动心是绝无可能,但观其所作所为,加之今日一番话,他惊叹于这位表妹的通透,同样她能轻易看透他的心思,也令他难堪自惭,余生倘要与她一块度过,真会日日惶恐。

娶妻娶贤,他儿时见父母恩爱,以为似那样举案齐眉,妻贤夫尊方为最好。

林之焕自问只是个寻常男人,萧蓠这样国色天仙,但狡黠如狐的丽人,非他所能消受。

此刻他萌生了退意,心里却又极不甘心。

萧蓠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又耐心问道:“表哥,你讨好我爹爹,曲意迎奉,意欲入赘萧府,求的是什么?无非是借此青云直上,一展平生之志吧。”

林之焕低头,诚恳道:“萧妹妹,我对你也是动了真心,实心实意地想过娶你为妻,夫唱妇随的。”

萧蓠只淡淡一笑,未有半分动容。

真心或许有吧,然而这里头有几分是为她,又有多少是冲萧家的权势,只恐不足为人道。

林之焕观她的神情波澜不兴,他发自肺腑的告白也激不起她半点女儿家的娇羞之态,当真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自知毫无希望,他不免灰心,站在原地叹了又叹。

萧蓠看在眼中,知道时机已到,于是辞气温和地循循善诱:“表哥何必叹气,真要入赘萧家,日后纵然你步步高升,外人议论起来,都说你是攀附权贵,依仗一个女人的裙带关系才得攀高位,表哥胸有大志,莫非想一生活在这阴影之下?”

她略停顿,又接着说:“如果表哥能凭自身学问出人头地,日后如花美眷自是不缺。”

萧蓠眸光掠过妓子迎春,将她轻轻推向林之焕:“到时还可纳几房妾氏,有美在侧,人生得意莫过于此,不比你委屈求全,做个上门女婿的强?”

迎春瞄一眼林之焕,眼波如水,情丝暗递。

“我真能有这一日?”林之焕眼眸内光芒瞬即亮起。

“易如反掌!”萧蓠扬眉,笃定道:“眼下父亲出征未归,等他捷报传来,班师回朝之后,我再替你在他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托走门路,推举你入太学,出来以后便可入朝为官,表哥以为如何?”

林之焕听她说来,不由踌躇满志,点头道:“最好不过!”

他换上了一抹和悦的笑容,低头略怀歉意道:“萧妹妹,今日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萧蓠谦和道:“亲戚之间谈何得罪,萧蓠就先恭祝你前尘似锦,光耀门楣。”

林之焕拱了拱手,便告辞去了,未跨出两步,又回头道:“萧妹妹,水满则溢,月圆而缺,聪明太过恐会自误,这世间总是一物降一物。”

说罢,他扬长而去。

那妓子迎春见他离去,也福了一礼,跟过去了,只留下萧蓠怔怔发呆。

良久,萧蓠笑出了声,自言自语地说:“一物降一物吗?这世间能降我的人,恐怕还没出生。”

林之焕走后,锦瑟见萧蓠若有所思,耐不住问起:“小姐生辰时林公子送的七宝璎珞,宝光如霞,着实绚丽夺目,听说他因此倾尽所有,这份心意委实难得,小姐为何……”

她怕萧蓠不喜,因而欲言又止。

萧蓠手捋着垂于肩头的秀发,轻笑一声:“有时候一人讨好另一人,并非只因为喜爱,也可能对方身上有他所想要的东西。”

她微微扬唇:“林之焕家道中落,其母常年卧病,坐吃山空,度日都已艰难,他却把剩余的家财悉数用来讨好我,其心思昭然若揭。”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林之焕渴望出人头地的心,萧蓠能够体谅,但她绝不会做他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她不是寻常做着闺中美梦的少女,别人丢个枣子,讨好几句,她就飘飘然投入对方的怀抱,然后由人宰割,她萧蓠的命运要掌控在自己的手心。

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林之焕与她沾亲带故,毕竟没有深仇大恨,他本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与其互相敌视,何如一多个朋友,做人留一线总好过树敌太多。

锦瑟恍然大悟,重重点头。

打发了林之焕,萧蓠心情大好,回到宜兰院,一进房门就见碧玉盘中盛了三只圆润肥美的鲜桃。

萧蓠拿起一个,剥开皮,里面的果肉甜香四溢,晶莹如美玉。

她刚准备一饱口福,忽然记起过去了大半日还未给那无名男子换上伤药,萧蓠手上蜜桃还没吃,边就风风火火下到了暗室里。

一道暗哑的人声传来:“你吃不得桃子。”

萧蓠古怪地瞟一眼无名男子。

这公子哥怕是脑子给毒坏了,自己的破锣嗓子还未好全,便来管她的闲事。

萧蓠不去理他,把桃肉轻轻咬上一口,甜津津的蜜汁溢了满嘴,她十分受用。

一口又一口,慕容倾的脸白了一层又一层。

萧蓠手里的桃子转瞬剩下个核儿,下意识看看无名男子,惊讶地发现他的脸本来就够白,此刻更白得无一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