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一石二鸟

萧蓠别开脸去,躲过他的目光,不知为何每每看到这人的眼睛,心里便像是被什么堵着,难受得紧。

直到琉璃盏见了底,锦瑟凝眉道:“怎么觉得,他像是有意针对,喝口汤的事哪用得着劳动小姐。”

她看着萧蓠,询问起来:“小姐,奴婢斗胆问一句,你过去可曾得罪过他?”

萧蓠微一惊讶后,忙矢口否认:“绝无可能,我现下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清楚,谈何得罪?”

话说着有些心虚,她想到:“莫非昨日,因着那些诊金的缘故,放了几句狠话,他便怀恨在心?堂堂男儿,原来竟这般小气。”

她托着粉腮,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一时像是云破天开,晴空万里,之前男子那些古怪的神色似乎有了答案,然而隐约又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萧蓠本不是爱纠结的人,有些关节想不通时,便把烦恼丢在一旁,站起来在一堆瓶瓶罐罐里翻找起来,很快拿起一只紫檀木盒,启开时,里头有三枚药丸。

萧蓠把一丸握在手心,然后依旧将盒子归位,走到塌前,柔声说:“吃下去吧。”

她的声音宛如魔咒一般,男子忽地笑了,这一声笑宛如冰雪乍破,夜梅绽放,格外惹人遐思。

萧蓠怔愣着,直到他把药丸吞了下去,这才回过神来,说道:“这一丸雪参丸可以清理你身上的余毒,但最大的妙处是从现在起,你可以日夜不进饮食。这一枚就能撑五日,等三枚用完,手脚也可以活动了,这一丸至少值得二百两,万一预算超支,可要另外算钱哦。”

瓜儿不解地问:“那么名贵的补药给他吃了,小姐,你怎么不心疼?”

萧蓠丢给她一个白眼,“怪不得叫瓜儿,果真就是个瓜脑子,他这样瘫着,难道你要日日伺候他吃喝拉撒?”

瓜儿摸摸脑袋,心里嘀咕:“都是那死鬼老爹起的名,又怪不得我。”

瓜儿她爹张屠户本就没念过书,又嗜好瓜果,女儿出世时候正是吃瓜的时节,图个方便就索性取名瓜儿,这在乡下本也常见,什么狗儿,蛋儿的,名字越贱越好养活。

锦瑟“噗嗤”笑出声来,打趣道:“小姐,她巴不得呢,你瞧她可殷勤的很,只不过人家不买她的账,若是稍微给点颜色,只怕她都要掏心掏肺了。”

“我,我才不是,别听她胡说。”瓜儿的圆脸红透了,懊恼地低下头去。

萧晏因过去种种事亏欠了萧蓠母女,故而有言在先,宜兰院自成天地,不准闲杂人等打扰萧蓠母子清净,萧蓠时常外出,又有意隐藏行踪,也自己立下了规矩:除了自己栽培的几名心腹丫鬟,府里的其余下人皆不得随意踏足她的地盘。

宜兰院的粗使丫头也只可在院子里各司其职,绝不准进入萧蓠的闺阁内,这才有了这间绝密的暗室。

眼下主仆三个也没的道理一块窝在这儿,萧蓠喂完药,自去上边梳洗,她向来崇尚天然,即使在府里也只打扮得得体即可,并不浓妆艳抹。

“小姐,表公子求见。”外边跑腿的丫鬟忽然高声叫门。

锦瑟去开了门,萧蓠惊讶地问道:“哪个表公子?”

“就是林之焕,林公子,他说在花厅等候小姐。”小丫鬟迟疑一下,如实说。

一听林之焕三个字,萧蓠笑容凝固,眉心微拢。

林之焕是她的远亲,平日里客气地唤他声表哥,他是萧晏表弟之子,实则血缘已隔了几辈远,原本林家也算家底丰厚,虽不像萧氏代代相传是显赫的名门望族,倒也有不少子侄出仕为官。

林之焕的父亲就曾任秘书郎一职,只可惜其父早亡,叔伯争产,而后家境渐渐败落,萧晏可怜他家孤儿寡母给予不少关照,林之焕就一心一意地讨好萧晏。

及萧蓠待字闺中,前头几年上门提亲的世家公子着实不少,但好事多磨,总是定亲的中途生出变故,萧晏心疼长女,觉得既然嫁给高门大族行不通,不妨招婿入赘,宝贝女儿就该自家娇宠着。

恰好林之焕家道中落,早想背靠大树,双方就达成了默契,只是后来醉霄楼中发生的那桩丑事却令萧晏打消了这个主意。

那日不堪的情景还似历历在目,林之焕本该是再无脸面上门的,今日复来,却又是因为什么?

萧蓠凝眉,扬起嘴唇,“既然来了,就请他在花厅吃茶吧,我一会就过去。”

萧蓠淡淡地吩咐跑腿的丫鬟,摆摆手,示意下去照办,不一会便带上锦瑟一道出了宜兰院,往花厅去了。

花厅是府上待客的所在,萧蓠才迈进门槛,牙色长衫的男子就拽着个娇滴滴的美人一同走到她的面前。

男子国字脸,鼻如悬胆,浓眉朗目,仪容端方,不是林之焕又是谁?至于他身边的美人正是醉霄楼上与他颠鸾倒凤的青楼妓子。

萧蓠定睛看去,林之焕面色如霜,怒气冲眉,一张端正的面孔此时看来有几分狰狞。

然而这份狰狞在看到萧蓠的刹那又似烟云消散,即刻换上了一副笑脸,“萧妹妹,多日未见,你瘦了也憔悴了。”

萧蓠下意识抚过自己的侧脸,去青州的一路上风尘仆仆,兴许是瘦了半分,至于憔悴,大概是昨夜救治无名男子耗费了不少精神的缘故。

她“嗯”了一声,瞅着二人,抿唇淡笑,“表哥来此做甚,这是国公府,可不是表哥自家的后宅。”

这是明摆着不欢迎了,林之焕理亏也不动气,陪着笑脸道:“萧妹妹,我心里又羞又恼,本来无脸见你,但因为怕你心里难受,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便在国公府门外候了一个月,只想着见上一面,倾诉衷肠,门房却说你去了外地亲戚家,今日总算见上了。”

心里难受?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萧蓠纳闷,敢情他这脑袋瓜子是长在她的心上,否则怎敢笃定自己会为他的事难受?

诚然萧蓠早几年憧憬向往过嫁给如意郎君恩爱过日子,但亲事三番两次黄了以后,她已然看淡了男女□□,对于林之焕纯粹是父母之命,甚至他与青楼妓子迎春的事都是她有意揭发的。

林之焕想把她当做登云梯,她萧蓠也不是冤大头,怎肯任他把爹爹给糊弄过去,但林之焕的一言也提醒了她,国公府不是闲杂人等随意来去的地方,林之焕虽是远亲,不得允许他挖空心思也钻不进来,他却早早在这儿等候她来,到底是谁自作主张放他进府的?

萧蓠留了个心眼,轻声吩咐锦瑟去外面看着,一旦有人靠近这儿,立刻来报知她。

锦瑟听命去了。

林之焕来时酝酿了一番说辞,见萧蓠爱答不理,忍不住又说:“萧妹妹,我对你可是一片赤诚呐!”

萧蓠星眸如镜,有着一切了然于心清明,“表哥与青楼女子交往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已时过境迁,萧蓠早就看开了,表哥无事请回吧。”

林之焕一愣,欲说些澄清的话来,竟一时忖不到说辞,把妓子迎春推了出来,恨恨道:“都是这个贱人变着法的勾搭我,萧妹妹,我与她相好完全被她用迷情的酒水坑害了,绝非发自真心。”

妓子迎春眼神怯怯,觑了一眼萧蓠,垂下头去。

萧蓠转向她,唇如花瓣绽开,似笑非笑地问:“是吗?”

迎春呆了一瞬,忽然眼泪汪汪,哭诉起来:“奴家什么也不知道,是林公子不甘心,强拉硬拽非要奴家来作证的。”

“烟花女子反复无常,吃了又吐,表哥拉她来又能证明什么?”

萧蓠玩味地问:“表哥当真对这青楼妓子没动过半分念头,可敢以自己的前程赌咒发誓?”

林之焕沉默以对,他倒是想爽利,但谁又敢拿自己前程发这个违心誓,鱼与熊掌孰重孰轻,他心里自有杆秤。

萧蓠笑了笑,款款往外间步去。

林之焕见她要走,当下急了,下意识拉住她:“萧妹妹,且慢行!”

萧蓠愈发厌烦了他,回头不动声色地抽出衣袖。

“小姐——”锦瑟提着裙子慌慌张张地跑来报讯:“崔姨娘领了一帮子人往这边来了!”

萧蓠一听就猜测出了大概。

是了,崔月琴昨日受了她的气,多半思量着怎么报仇雪恨,正好林之焕的到来给了她可乘之机,崔氏是一日也不能消停,这就以牙还牙来了。

萧蓠一转眼瞥见林之焕毫无慌张的神色,反而满脸的沾沾自喜,像是马上要占个大便宜似的。

她心里有了数,林之焕多半也是想她与他在此会面被人抓个现行,借此要求爹爹将她下嫁给他,他盘算着她损了名节,便只有委屈求全了。

萧蓠灵秀的眼中流过鄙夷之色,眼看崔氏将至,不是算账的时候,她急忙求证:“表哥,明人不做暗事,可是崔二娘放你入府的。”

林之焕迟疑地说:“这,萧妹妹,二夫人也是为了成全我与你。”

“好个一石二鸟之计,表哥你上当了。”萧蓠被他气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