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一日,星期六
在八楼通过一扇橡木门和两道安检之后,哈利找到刻着挪威狮子国徽的金属牌。接待员是个年轻优雅的泰国女子,圆脸上长着小小的嘴巴、更小的鼻子,和温柔的褐色眼睛,她看着哈利的证件,眉头深锁。后来她拿起电话,低声吐了三个音节,然后放下电话。
“魏格小姐的办公室是右边第二间,先生。”她的笑容如此灿烂,哈利不得不考虑当场坠入爱河。
哈利敲门,听到一声“进来”。彤亚·魏格在里面埋首大柚木桌,显然忙着做笔记。她抬头,挂上一抹微笑,穿着白色丝质套装的苗条身材从椅子上直起身,然后伸出手朝他走过来。
彤亚·魏格是接待员的反面,长脸上鼻子、嘴巴、眼睛都在抢占空间,看起来是鼻子胜出。那只鼻子长得像大大的块茎,不过至少在两只化了浓妆的大眼睛中间保留了一点空白。这话不是说魏格小姐长得丑,不是,某些男人说不定还会说这张脸有一种古典美。
“总算见到面了,警察先生。可惜是这么悲伤的情况下。”
哈利还没怎么碰到那些全是骨头的手指,她就把手收回去了。
“我们非常希望忘掉这个案子往前看,愈快愈好。”她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揉着一个鼻孔,免得把妆弄花了。
“我了解。”
“这段日子我们不好过,听起来可能比较冷酷,不过世界还是继续运转,我们也一样。有些人以为我们的工作就是参加鸡尾酒会玩一玩,我得说那是大错特错。此时此刻我就有八个挪威人在医院、六个在监狱,其中四个持有麻醉药品。你看过这里的监狱吗?恐怖!《世界之路报》每天打来,原来除了那一堆事之外,他们其中有一个还怀孕了。还有上个月在芭堤雅有个挪威男人被人扔出窗外送了命,一年内第二起了。烦得要命!”
她绝望地摇头。
“还有如果有人掉了护照,你以为他们都有旅游险还是有钱可以买新的机票回家?没有,我们要处理每一件事。所以,你也知道,我们一定要让这里继续运转才行。”
“据我所知,既然大使过世了,现在你是这里的主管。”
“我的职位是代办,没错。”
“任命新大使要多久?”
“我希望不久。通常是一两个月。”
“留你一个人担这么多责任,他们不担心吗?”
彤亚露出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他们派墨内斯来之前,我就在这里当了六个月的代办。我的意思是希望尽快有个固定的安排。”
“所以你指望成为新任大使。”
“这个嘛,”她露出冷冷的微笑,“那也不奇怪吧。不过你恐怕永远不会知道外交部的打算。”
一个影子闪了进来,哈利面前出现一只杯子。
“你喝不喝查浪(chaaráwn)?”彤亚问。
“我不知道。”
“哦,对不起,”她笑出声,“我老是马上忘记别人刚到这里不久。就是泰国红茶。我在这里会喝下午茶,虽然严格来说,应该照英国传统,两点以后再喝。”
哈利说他喝,之后再往下看,已经有人把他的茶杯斟满。
“我还以为那种传统跟着殖民者死了。”
“泰国从来都不是殖民地,”她微笑,“不是英国的,也不是法国的,跟邻国不一样。这一点泰国人非常自豪,如果你问我,我会说有点自豪过头了。来一点英国的影响不会有什么坏处。”
哈利拿起笔记本,问她大使有没有可能卷入什么暧昧可疑的事情。
“可疑?”
他简单说明了一下“可疑”的意思,谋杀案的被害者有七成跟非法事物有牵连。
“非法?墨内斯?”她猛摇头,“他不是那种人。”
“知不知道他有没有仇人?”
“没办法想象,他人缘很好。为什么问这个?他该不是被暗杀的吧?”
“我们目前知道的还很少,所以每一种调查方向都不排除。”
彤亚说墨内斯死的那个星期二,他吃完午餐就直接赴会去了,没说去哪里找人,但这种情形并不少见。
“他向来随身带着手机,有事我们就会联络他。”
哈利要求看他的办公室。彤亚得再开两道门才进得去,说是“为了安全起见”装的。照哈利离开奥斯陆之前的要求,办公室没动过,里面乱七八糟堆着报纸、文件,还有还没摆到架上、挂到墙上的纪念品。
挪威王室那对夫妇模样威风凛凛,视线越过一堆堆纸张往下对着他们,又投向窗外的绿地,魏格说那是诗丽吉王后公园。
哈利找到一本行事历,但是上面没多少笔记。他查了命案那天的行事历,上面写了“曼U”,如果他不是错得太离谱的话,那是“曼联”的意思。也许是一场他想看的足球赛,哈利一边想,一边尽责地翻看了几个抽屉,但是他很快就想通了,自己一个人搜查大使的办公室却不知道要找什么,根本是白费工夫。
“我没看到他的手机。”哈利说。
“我刚才说了,他总是随身携带。”
“我们在犯罪现场没找到手机,但我不觉得凶手是小偷。”
彤亚耸耸肩。“可能被你的泰国同僚‘没收’了?”
哈利选择不回应,改而询问那一天有没有人打电话到大使馆找他。她觉得应该没有,但是答应查一查。哈利最后再看了一眼整间办公室。
“大使馆里最后一个见到墨内斯的人是谁?”
她努力回想。“那一定是司机桑沛,他跟大使是很好的朋友,难过得很,所以我放他几天假。”
“既然他是司机,为什么命案那天不是他开车载大使?”
她又耸肩。“我也觉得奇怪,大使又不喜欢在曼谷开车。”
“嗯,可以跟我讲讲司机这个人吗?”
“桑沛?他在这里很久了,久得没人记得。他从来没去过挪威,但是每一个市镇都倒背如流,还有历任国王。对,而且他热爱葛利格,我不知道他家里有没有唱盘,可是我想他应该每一张唱片都有。实在是个老好人。”
她歪歪头,露出牙龈。
哈利问她知不知道去哪里找希丽达·墨内斯。
“她在家。现在恐怕是心乱如麻,我想我会建议你等一阵子再找她问话。”
“谢谢你的建议,魏格小姐,不过我们现在没有那个余裕可以等。可以劳烦你打电话通知她,我在路上了吗?”
“我了解,抱歉。”
“你是哪里人,魏格小姐?”
彤亚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勉强低笑一声。“这是讯问吗,霍勒?”
哈利没回答。
“如果你非知道不可,我在腓特烈斯塔市长大的。”
“我就知道我听得出来。”他眨了一下眼睛。
接待处那位活泼利落的小姐靠在椅背上,拿着一瓶香水凑在鼻子前面。哈利识相地清了下喉咙,她就弹了起来,尴尬地笑出声,两眼水汪汪的。
“抱歉,曼谷的空气太差了。”她解释。
“我注意到了。请给我司机的电话号码好吗?”
她摇摇头,哼了一声。“他没有电话。”
“好。那他有住的地方吗?”
他在开玩笑,可是从她的表情看得出来她没听懂。她把地址写下来,然后给他一个迷你的道别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