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盼宁(中)

盼宁想着,一脸的追悔莫及。

平日里郑黎去楚王府都给她带好些吃食,还有新奇的玩意儿。这回偷熘出府,她本想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凡郑黎瞧什么物件三眼,她便大手一挥:买了!

这种花钱如流水的豪气,她做梦的时候都没有体验过。

便是在梦中,都是她同母亲段怡二人红着眼睛盯着带锁的箱笼叹气。

钱是有,可管家的知路太厉害,咱一个大子儿都不敢乱花!

郑黎一眼就瞧穿了她的想法,伸出手来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脑袋,又牵起了盼宁的手,“走了,我已经付过了。无妨的,你知晓的,我家中银钱多,便是再来三个盼宁都花不完的。”

他祖父逢赌必赢,母亲出身世家大族,那是十里红妆嫁入府,从小到大他花钱都是不拘着的。

见盼宁还是垂头丧气的,郑黎眯了眯眼睛,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银锭子,塞到了她的小手中,“就当是你借我的,等回了家你再还我。”

盼宁眼睛一亮,先前还耷拉着的脑袋,瞬间昂扬了起来,拖着郑黎的手便往外走。

茶楼里头闹哄哄的,那丙三还在唾沫横飞的吹着段怡大战京都之事。

周遭的人全都听得津津有味的,无人注意的两个孩子就这么悄悄地出了茶楼。

大楚开国这么多年,襄阳城已经彻底变了样儿,如今是中午街市上到处都是人来人往,游客如织。天下大定之后,用不着那么多人打仗了,不少老人便都退了伍。

老牛便是其中一个,段家军从西关回来之后,他便在襄阳城中开了一家小馆儿,如今在这襄阳城中也算是颇有名气。

从茶楼去小馆,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小巷。

“祈得宝休沐都要念书,那脸搁宣纸上一印,棺材都不用画了。祈相公日日在我阿娘跟前抱怨,说他这么伶俐的猴儿,为何有个石头做孙儿!”

“头回我想摘院子里的杏儿!摘杏儿!摘杏儿你懂的吧?”

盼宁小嘴儿叭叭的,说起那祈得宝,瞬间愤怒了起来。

这祈得宝乃是祈景泓同知桥的长子,同郑黎差不多年纪,经常往来于楚王府中。

“有谁摘杏儿不爬树的?我刚要往上爬呢,就被祈得宝给抓下来了!我气恼不过,便跳到了他背上,想要骑着他的脖子去摘!他倒是好,同我咬嚼字了一个时辰。”

盼宁说着,忿忿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年纪轻轻,头发还在呢,比秃头老头儿更像老头儿!”

郑黎胡乱的点着头,握着盼宁的手心出了汗,“要不咱么回去罢!等下回程沐阳回来了,咱们四个一块儿去吃。”

盼宁听到那程沐阳的名字,更加气恼了。

天下大定之后,程穹的义父做主,给他娶了一门亲事。这程沐阳便是程穹长子,他今年八岁好武如命,便是瞧见路边的狗都恨不得扑上去打一架。

盼宁没有长大的时候,程沐阳便是这襄阳城中的小霸王。待盼宁大了些,一山不容二虎,两人见面没有一次不打的,今年年节的时候,盼宁凭借一身蛮力,将程沐阳打得嗷嗷哭。

“那厮打不过我,就晓得练轻功,光逃算什么英雄好汉?”盼宁滴咕着,又忍不住说道,“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定我阿爹不给他饭吃!”

程沐阳打输了之后,痛定思痛。学了父亲程穹当年练轻功的秘法,在这襄阳城中飞奔乱窜,留下了不知道多少闹鬼的传说。

当时那曹奔正在镜前用抹布擦头,见窗前有影子飞过,搁在窗边粘着假发的帽子瞬间被带飞,曹奔顿时气撅了过去,御史台陆御史的眼泪就差把大殿的地板滴穿!

程穹没了办法,气得揪着程沐阳的耳朵将他送去了京都:这等祸害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吧!你说越国鸡飞狗跳?关老子楚国人屁事!

谁知道程沐阳的确天赋卓绝,如今做了崔子更的弟子,前些日子来信放了狠话,下回回襄阳便是决战楚王府之时!

郑黎想着叹了一口气,掰着手指头数,周遭没有一个省心的,除了他自己。

他时常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个是个爷爷,有三个来讨债的孙子。

“盼宁,咱们不如回去罢”,郑黎尽责的进行了第三十九次劝说。

不等盼宁回答,郑黎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巨大的麻袋从天而降,将他套了结实。

他心中大骇,唤了一声,“盼宁过来,有刺客!”

却是不想身边已经穿来了哈哈哈的大笑声,这笑声中带着三分兴奋与七分的梦想成真,郑黎眼皮子一跳,果不其然听到旁边的盼宁张了嘴。

“郑黎!郑黎!传说中的套麻袋!是要打我闷棍,还是要绑架我!我就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应当出来!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套我麻袋!”

巷子里静悄悄的,那些从天而降的绑匪,一时之间都陷入了沉默。

“你们不行啊!不如拜我为师!迷香呢?行走江湖,不都是迷香麻袋板砖么?”

奶声奶气的女童,老气横秋的说着江湖混子的话,郑黎长叹了一口气,楚越两国真的有光明的未来吗?

他想着,沉着的伸出手,袖子一抖,一个刀片抖了出来,他伸手轻轻的一划拉,那麻袋瞬间破裂了开来。郑黎眯了眯眼睛,一会儿暗一会儿亮,叫他有些不适应。

他余光一瞟,只见四周围了十来个蒙着面的黑衣人。

“盼宁!”郑黎唤道。

盼宁听着郑黎认真的声音,乖巧的“哦”了一声,她将那麻袋一掀,鄙夷的朝着黑衣人看去,“你们真的不行啊!我第一次遇到的绑匪,怎么可以这样!”

“你光套麻袋有什么用?他能划开,我能掀开!套住了然后要打晕,或者用绳子捆起来不是!嘴也没有堵上,万一我大叫将巡城的大军引来了怎么办?”

盼宁踱着脚,痛心疾首,不着声色的朝着郑黎靠近。

郑黎没有看她,突然之间伸手一捞,一只手将盼宁抱起,长剑出鞘抬脚朝着巷子口勐冲了过去。

被他抱着的盼宁,从袖袋中摸出一把黄豆,朝着黑衣人勐射过去。

那些在震惊中的黑衣人,一下子回过神来,领头的那个提剑朝着郑黎刺来。

郑黎沉着脸,半分不慌。

他虚剑一晃,抱着盼宁一个转身,脚下踩出了残影,两人竟像那滑熘的泥鳅一般,一下子便绕出了包围圈,离那巷子口只剩一步之遥!

盼宁双眼亮晶晶,“郑黎!我阿爹擀的龙须面都没有你滑熘!”

郑黎脚下一滑,险些摔出去,“这是夸奖?”

盼宁点了点头,“若是骂你,当说郑黎关家人打的棺材板板都没有你滑熘!”

郑黎只觉得自己心中莫名的涌出了几点欢喜!

还真的有被夸奖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定是被盼宁损多了,竟是觉得龙须面不错起来!

郑黎思绪乱窜,脚下却是半分不乱,抱着盼宁便冲到了巷子口,他还没有来得及想着往哪里冲,便感觉背后一重,一记闷棍打了下来。

郑黎只觉得眼前一黑,抱着的盼宁已经没有吱声,感受到她的脉搏还在,郑黎二话不说将盼宁紧紧的抱住,摔倒在了地上。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襄阳城中人来人往的热闹好似一下子拉得十分的遥远,郑黎勐的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疼痛与入口的腥甜一下子让他清醒了几分。

郑黎深深地一提气,在那身后的大手落到他后颈上的一瞬间,勐的一蹬朝前跃去。

跃空之后,紧接着又像是一片落叶,轻轻地飞了出去落在了地上。

郑黎抱着盼宁转了个圈儿,勐得转身朝着巷子口的黑衣人看去。

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仰头看了看天空。

今日的天格外的蓝,空中白云朵朵,像是草原之上散步的羊群一般。

这天下,当真只有他一个正常人吧!

他说着,无语的朝着巷子口唤道,“郑黎参见两位大王,虎毒不食子。”

果不其然,巷子口传来了同先前盼宁一样的哈哈哈声。

那抡着闷棍的两个黑衣人,齐刷刷的将面巾一扯,露出了熟悉的面孔来。

段怡叉着腰,哈哈笑了出声,她伸出手来,摊在了崔子更面前,“怎么样!这回打赌是你输了!这天下有谁比我更能慧眼识人!我说郑黎一定能脱身,你却是不信!”

“怎么着!输了吧?快快一锭金!有你这样的主公,越国尚存,简直就是我的仁慈!瞧见我身上的万丈功德金光了吗?”

郑黎又是一声轻叹,他伸出手来,摸了摸盼宁的圆脑袋,见她没有受伤,放下心来。

功德金光他没有瞧见。

不靠谱的光芒比天上的太阳还要刺眼。

崔子更从袖袋里掏出了一锭金子,放在了段怡手心里,他快步上前,走到了郑黎面前,从他手中接过了盼宁。

“你的身手不错,沐阳不是你的对手!你是从何处发现,这些黑衣人是我们安排好的?”

崔子更瞧着郑黎,饶有兴致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