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一句话都没接,她心里堵得慌。
为李纯,也为李母。
她突然明白,李纯前世今生看她都那么透彻的原因了。她与李母有一点是相像的,就是背负了家族爱恨情仇的大包袱。
李母的所有痛,她都能感同身受。无能为力的痛,被背叛的痛,希望破碎的痛,然而李母比自己还难,连死都得带着大大的算计……
“那人忘不了我娘,再多女人也没能弥补他心头的伤。我对他始终没法交心,这是他的遗憾,也是我的自保方式。这就是为何我让他付出越多,他反而越高兴的缘故。这就是为何我越是小心翼翼提防他,他便越是难受的缘故。
他一直都想要弥补他的遗憾。不仅仅是对我娘,也是对我。毕竟,他没法给我该有的身份地位头衔,也没法成为一个父亲照顾我……
我的名字,是我娘取的。就是让他一直记得,他们曾有的纯真,她曾纯粹信任他,纯粹地交托他。而什么都没有的我,更显了一个纯字,时时提醒了他。而在皇室里,纯,恰恰就是最难得,最稀罕的。我娘摸准了他们这些人的心理。让我一开始便有了高起点。
我娘告诉我,宫里很危险,他若将来要带我入宫,我一定要拒绝。但我若想要活下去,却只能跟着他求他庇佑。但要真正让他永远忘不了我,便只有紧跟他的步伐,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为他做事,让他离不开我。
我娘很聪明,的确,我活得很好。他也对我很好,基本上,只要我想要的,我只要有暗示,他就一定会满足我。
还有太后,当年那点事,她是清楚的。皇权争斗里,哪有什么绝对的对错。什么是谋反,说到底,也是老朱家的内斗,斗来斗去,那个位置还是老朱家的。所谓谋反,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位置更合理,让皇权更稳固罢了。
太后与我外祖母有交情,李家事对她打击也挺大。夺嫡之中的残酷恶果,却牵连了多少无辜人。当年我第一次被带入宫中,太后就哭了。她抱着我哭了好久,为了不能认的孙儿,也为了李家的祸,皇权的狠。
当时太后已经信佛,她看重因果,她告诉皇帝,我这一脉,哪怕是为了李家,也要保住了。我姓李也好,算是对李家的补偿。也是正因如此,太后一直希望我这一脉可以子嗣昌盛。
所以,我爹就是那个大周最尊贵之人。因为我身上流着他的血,因为他心里愧疚,因为他发了誓,因为我得用,所以他才对我那么好。因为他和太后是我唯一的至亲,所以他认定了我依赖他,一定会效忠于他。又因为我没有资格觊觎皇权,所以他才给我那般独一无二的信任。
正是基于这些原因,才导致我与他是那般古怪的关系。我效忠于他,可却没法完全原谅他。再如何,他对我也有恩,给我性命,照顾我长大,所以我都在竭力为他做事,只要不触及底线,我都能帮他。”
程紫玉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握了握李纯的手。
“为了让我好好地活着,他也算花了不少心思。第一次把我送走时,他就给了我十个高手做侍卫。而我被交托的,都是德高望重,他在外戎边的亲信。
有他的关照,都以为我是某位故人遗孤,所以那些师父教我尤其尽心。我至少学会了吃苦,学了点本事。他为了培养我,也是每隔两年就会给我换个地方历练。
军里有武艺高强的将军,也有满腹墨水的军师,拜他所赐,我不但能力见长,见识也长了不少。看过了各种各样的人,也有过了各种交锋。跟的人厉害,立功的机会也不少。
我一开始是蹭军功。但渐渐我也能独当一面,他便开始刻意给我些机会往上走。杀人打仗我无后顾之忧,所以从来都不遗余力。如此,我很快便崭露头角并在军中有了一定声望。
六年前他把我扔去了他的亲卫军。那里比军里更严酷严苛。那里培养的是他的爪牙,身手敏捷的做刺探,反应过人的做暗棋,身手出色的做杀手,剩下的人大多都是暗卫和护卫。
层层考验下,我都过了。军卫长主动把副卫给了我,并带着我做任务。在那些暗处,才是真正学东西之地。人撕开伪装,才知其中是否禽兽败类。我涨了大见识,看到了人性最丑陋的那一面。
那段时间下来,人的心性都大长进了。真正合格的影卫,不能有漏洞。声色犬马,都不能沉沦。我这么个无牵无挂无后顾之忧的,自然事事完成起来都不难。
很快,那军卫长告诉他,再没东西可教我了。那之后,他又把我扔回了军里。在西南,我立了一个军功回来。随后,他给了我个将军头衔,光明正大把我调去了京城。他把我安在了他的身边,给了我行走宫中的权利。
我横空出世,自然有人不服不爽。但我用拳头告诉他们,我有资格。很多人被我打服了,而他也每每都堂而皇之护着我。在我又成功执行了几次任务后,终于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就连内阁那几个老狐狸找皇帝开会时,都默认和习惯了我旁听。
再之后,我就接管了他的亲兵。他不顾忌任何流言,他做的姿态就是要捧我做他的宠臣。我也没让他失望,只要是他吩咐的事都尽最大力量去完成。他用我顺心又放心,也渐渐信任上了我。
最近几年,我出征少了,大多数时候都陪在他身边。陪伴时间长了,他大概对我也有些感情的吧。总之,每回他都愿意被我算计,不管他洞没洞察……”
程紫玉轻轻一叹,相见不相认,皇帝或许也难受吧?但吃苦的是李纯,她听来就觉心疼。
李纯扬眉笑了笑。
“我无碍的。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以上,就是我答应要告诉你的故事。我就是这么个来历,身份,经历。你如果现在反悔……”
不等程紫玉有反应,他便凑了上来:
“也来不及了。”
李纯靠在她肩上,一脸满足:“前世来世我不管,反正今生你是跑不出我手掌心了。”
程紫玉笑搂他回应:“谁说我要跑了,你这么个金龟婿,我必须咬死了,让你甩都甩不掉。”
他一脸受用地哼哼了几声。
“怕被人发现,所以这里我来这里次数不多。这次,主要就是带你给我娘看一眼。我娘若在,一定会喜欢你。”
“为何?”程紫玉不那么觉得。他是龙子,她是商女,就如皇后昭妃丽妃眼里,她就是个做妾的命。
“因为我喜欢你。只要我喜欢,她就会高兴。”
程紫玉低低笑。
被他一闹,刚刚的沉闷压抑也散去了不少,尤其是庄上妇人端来了红枣鸡子甜汤,花生桂圆等干果时,程紫玉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有种被男方家里承认,得到祝福的感觉。
李纯手握那枚玉,再次塞回了程紫玉手中。
“这枚玉是我娘留给我保平安的。当日那人救不了李家而退回玉时,便郑重保证,下次,不管什么事,只要拿玉求他,他一定会答应。所以这玉不仅仅是信物,还是个保护,加上那份得不到的情,这玉在他那里的份量不轻。我娘死后,他也没收回这玉,而是留给了我。算是送了我一个承诺。我没用过。现在,我把它留给你。”
程紫玉自然是拒绝。
这是李母给他挣来的,她有什么资格拿。而且,这玉留在李纯那儿才能发挥更大用处吧?……
两人坐了一会儿,又去磕了头便下山了。
一出山庄,李纯便放松了许多,又要来背程紫玉。
他既愿意宠着自己,程紫玉也就由着他了。
“现在,知道我为何可以毫无顾忌就答应入赘了吧?因为我是真的没有顾忌。李家的族谱里不会有我,朱家也不会有我。我的身份本就是假的,空的。我娘想了那么多,可她走之前,对我嘱咐的只有一条,就是要我自在高兴。什么血脉,传承,她都没提……”
“我们的第一个男孩,让他姓李吧。”程紫玉抱紧了他。
“李家都没了,姓不姓李,没那么重要。”李纯笑了笑,“谢谢你。”
“皇上后来有来过吗?”
“来过。每年都会来。没想到他还是个长情的吧?”
“嗯。”真没想到。
“他是真喜欢我娘。我娘死后,他有段时日过的很不好。知道吗?昭妃,皇上嫌恶她至此,可她还能一步步高升,正是由于她的外貌与我娘有些许相似。否则,当日只是个奴婢的她,哪有机会近身伺候皇上,哪有机会去算计皇上,皇上又怎会那么不小心忘记赐药?都是醉酒情动想起了故人罢了。”
“真的?”
“嗯,你忘了我有个交情不错的老朋友。”
“于公公告诉你的?”
“嗯。”
这事程紫玉压根不知。难怪了,就昭妃那水准,竟然能平步青云到妃位,皇上从来不给她面子,可还是给了她机会,原来,她只是别人的影子……
“其实朱常安的运气真的很好。那个时候,皇后和贵妃家族各自都有从龙之功,谁也不服气谁,大皇子和二皇子也慢慢长大,两拨人更是弄得后宫乌烟瘴气。
我娘那时没了,皇上本就心情不好,一生气,就故意抬举了昭妃,并帮着她保下了孩儿。这才有了朱常安。他若不是来得巧,得了皇上的保护,绝对活不到生产。”
“昭妃……真有那么像?”那画中女子似仙子般美好,程紫玉实在看不出,昭妃何处能与之搭上边。
“只是笑起来有点那意味,眉眼不像,神韵就更不像了。要说像,倒是有一位。朱常哲的生母,与我娘真的像,容貌三成,气韵更有五六成相像。我第一眼看见她时,也是吓了一跳。”
“难怪我经常觉得你与朱常哲有几分神似。”原来不但是同父异母,连母的容貌也相似。
“所以这点看,那人的确长情。据说,他第一次瞧见康安伯家这位小姐就动心了。大概是为了变相的补偿吧,他当年极宠朱常哲的生母。
收入宫中不到三个月,那一位便有了身孕。昭妃因为身份卑贱还能逃过一劫,但这位,有家世有圣宠,当时皇后贵妃一下就警惕了。尤其听说那位还像极了皇上陨落的心上人,她们更是齐刷刷调转了枪头冲向了那位。
皇上护住了朱常哲,却终究没能护住他的生母。这也成了皇上心头一个遗憾。从那之后,后宫里再没有与我娘相像的女子出现。皇后不允许,皇上更不允许……”
程紫玉深抽一口气。这事,她还真就不知。
在她印象里,皇帝就是个冷酷残暴的疑心病人。她对皇帝没好感,甚至有恨。她从没想过这样的人也曾动过真情……
而最让程紫玉难过的还是李纯。
他无亲无故,跟在皇帝身边,注定不可能与其他人交心,就连朋友都不能交,这样的他,该是何等的寂寞。宫里空荡荡,家里空荡荡,没人能说话,难怪他也愿意待在军里……
她忍不住紧紧搂着他。
“笨蛋,我要喘不过气了。”
他垂首啄了啄她的手背。
“心疼我了?是啊,我过的太冷清,所以我才喜欢热闹。所以我才想要入赘。所以我才说了要生十个八个的话。我想和你在程家终老。那里人多,我喜欢那烟火气,市井气。那些贵族厌恶的世俗气,恰恰就是我想要的。”
“嗯,我们以后守在程家,生许多孩子。我们与大哥二哥三叔他们不分家,全都住在一起,让孩子们满地跑。你有空就统帅了你的小弟们,带着孩子们一起玩。孩子们大一点,你可以教他们武艺强身健体。也可以带他们上山挖笋找板栗,下河里摸鱼虾……够不够生活气了?如果不够,你还可以学一门厨艺,专给我们做好吃的,那样你身上要多少烟火气都有……”
李纯听着哈哈乐。
“那好,一言为定。只要能相妇教子,软饭我也吃!”
两人乐着,多少路也就是一小会儿的功夫……
李纯番外(前世篇)
李纯一向自诩冷静,但他对准了朱常安的那一刀却是如本能一般挥了出去。他没有去计算得失,也没有去想后果。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方寸大乱。
他看见她在慢慢下陷,水已经漫过了她的肩,她的颈,她的下巴,她在拉着朱常安同归于尽。可他想告诉她,没必要,不值得,真的!他就是来带她出泥沼的!她还有机会重来!
他看见纵是这种状况下,朱常安也不愿死在她手,反而在抢先掐着她的脖子,想要先一步掐死她!她面色发白,发青,奄奄一息,眼皮也撑不起了……她为这人做了这么多,可这狗畜凭什么!全天下最没有资格动她的,就是这畜生!
他怒!
他看见电闪雷鸣下,一道道闪电如银鞭一般在天空劈过,正有打下来之势。
他来得匆忙,只从别处截到了几艘小船。此刻,朱常安的几船也已在开来。他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的手下在后边追赶,在劝阻他赶紧回去。
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在最后距离他们十几丈时,提了轻功冲了出去……
救她!——那一刻他的心头只有这个想法。
闪电下来了。
而那一瞬,朱常安的头颅,被他生生砍下。
那颗头像个皮球一样,在空中滚了好几圈,最后才不甘落去了水面。一串串血珠子跟着头颅在空中翻滚,画出了一道道弧线,最终融在了水中。
朱常安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死法。
客死他乡?天打雷劈?身首异处?
看着自己的血一圈圈正染红了太湖水,他那双不甘又不可思议的眼珠子瞪得巨大,眼睁睁看着李纯跳入了水中,并一脚把他踢飞……
李纯不在乎。
以前不在乎,以后也不会。
他只是悲哀发现,他到刚刚才知道,他在乎的是什么。
他无欲无求过了二十五年,在她闭眸魂归,他才知道他要什么。
他没能救到她。
他只是在她完全沉入水中前托住了她。
而她,纵是不见呼吸,却依旧还将双臂死死扣住了那狗畜的身子。
李纯一根根掰开了她的手指,心里却有针扎过一样疼。
她那么漂亮的一双手,此刻竟然干枯如老妪,皮裹了骨,不见半点肉。而她的身体也是一样。
他愤怒。
她竟然那么轻,就是在水里,也几乎只要他单手就能将人托起。没有一丁点的肉感,几乎只剩了干巴巴的骨架。
那个在阳光下巧笑嫣然的少女早已被现实打散了。
懊悔铺天盖地而来,他悔也恨。
他的亲卫赶到,只闻他沉沉开口:“四皇子意欲谋反篡位,私造火器,证据确凿。本将军已亲手将其诛杀,有不服的,让来找我……”
朱常安,你那么喜欢霹雳弹图纸,那就让这图纸送你一程。这张图纸就是你私造火器的证据……
“宣布下去,捞其尸体,准备入京!”
朱常安的大船已在赶来,陈金玉在那船上大呼小叫,随后,大量箭矢冲着李纯飞来。
李纯生生挨下了一箭,低低骂了一声:“蠢货”……
轻舟快速靠岸,在那里,已经站满了一群瑟瑟发抖的当地衙门官员。此刻的他们,是懵的。而他们身后,已被李纯带来的卫兵围上。
李纯咬牙亲手拔下了肩头那箭。
血迸了知县一脸。
箭身可见一个清晰的“安”字。
“你们都看见了,朱常安意图谋反,被我抓了先行。他的人恼羞成怒,到此刻还在意图杀人灭口,诛杀朝廷命官。人证物证皆齐。我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将功赎罪,速速拿下逆党,否则,一概以谋逆罪和包庇罪追究。”
话音刚落,众官员便齐声呼了起来。他们心里很清楚,从朱常安被砍下头颅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没有挣扎的意义了。
“来人,来不赶紧将那群逆党拿下!”
官兵齐刷刷拔刀对准了湖面……
李纯这辈子就只为她悔过。
不止一次!
他一悔他早就与她相识,却没有去与她接触。
再见她时,她的眼神已经给了朱常安,并那么义无反顾。
当时他也怀疑,朱常安这样的,能给她什么?可他与她不过萍水相逢,她的事与他何干?于是,他潇洒转身……没有去争取,二悔。
三悔,当日明知她成了朱常安的说客,可他还是去赴了约。她夸夸其谈想要拉拢他,他笑着看着,想的却是第一次见面时她的那些小谋算。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努力。他不知她是为了朱常安,还是为了家族。但不管是为了哪样,她努力的样子,却不知不觉使他心里模糊的影子一重再重。
四悔太后来找皇帝,说想给老四与她指婚。见他眉头微蹙,皇帝有问过他的想法,他分明心下动了又动,可他什么都没说。她都去跪求太后了,她那么想嫁朱四,他还说什么?说他们不是良配?还是说自己对那人上了心?
而他最后悔的,是她婚后在慈宁宫外拐角,将自己拦住的那次。他佩服她一次次不折的勇气和努力,更鄙视朱常安躲在角落窥探的鬼祟。
她依旧想要说服他,可他的心底,其实对她是愤怒和惋惜的。她的眼清澈闪耀,应该如他们第一次见时昂首挺胸去笑,她该活得像野杜鹃般灿烂而不是此刻这种低声下气求,费尽心机算……
他渐渐开始很生气。气她为何变成了这样?值得吗?他当时就想骂她一声:傻子!
人嘛,一生气,容易口不择言。
他竟然也少有地冲动了。
他竟然说出了打赌那样的话,问她敢不敢拿她自己做赌注,去试试朱常安的反应。他赢了,她便跟了他。她赢了,他便跟着她……
说完的瞬间,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所言。
她慌张看他的瞬间,他的心顿时就定了。
他想,她若点头,她若敢赌,她若再迟疑下去,他就敢带她走。他很确信,朱常安一定会把她拱手相让。他也不介意别人的看法。或许,他就该留下她……
这样的想法瞬间冒头,再压不下去。他心里竟是雀跃和期待的。
他这么想,就这么做了。
他知道朱常安就在不远处,所以他躬身去亲她……他甚至想好了,一会儿他要直视朱常安:这个女人,我看上了,我带走了……
可,他被她推开了。
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慌张和惶恐,她在怕。
也是,她的包袱那么大,这个赌,分明是在她的承受能力范围之外的。
罢了罢了,李纯松手的同时,还是闪过了不忍。
他知道,她再这么走下去,会越走越偏,所以他少有地给了她一番警告。不知她听进去多少,但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和应该做的……
在那之后,他们便再无任何往来。可他还是时不时会关注一下她与朱常安的动向。
此刻,他无比悔恨。
在那时,在她推开他之时,若他坚持一下,不让她逃走;若他将那个吻落实;若他告诉她,跟了自己,自己一样会保住程家,且不会让程家沦为笑柄;若他直接向朱常安开口索要她……
或者,她与他,便是另一种生活了。
至少,她那么努力,她和程家不该是那般下场……
六个月后的荆溪,李纯来看她了。
她身下躺的,是程家的庄子。
“你怎能那么烈呢?你若是再等上几日,这结局就不一样了。”
李纯坐在她的坟前叹。
庄子,他让人照原样重修了。
程家,他也想法子平反了。
她的坟,也是他安排了人来修的。
而此刻坐在皇位上的,是朱常哲……
朱常安纵然勾结了白恒,可皇帝却属意朱常哲啊,所以,他与朱常哲早已暗中联手。
程家被朱常安当做踏板是必然。程紫玉跌落被囚这也在他们估算之中。他早就确认过,她只是被囚,只要她有利用价值,朱常安绝对不会对她造成实质性伤害,所以,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并未将她救出……
事实,他们已经在谋划行动了。
当温柔将那张图纸送到李纯手上时,他便想到了妙用。
而他心头已经沉稳的那根弦又再次被拨动。在她的危难时刻,自己是她唯一求助且信任的外人。当时他就下了决心,一定会把她救出来……
可他没能。他遗憾。
李纯给程紫玉倒了一杯酒。
“他之所以敢南下,正是我们给他造了个安稳的氛围。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他在南下的这段时间,正是我们用以对付白恒的。措手不及的白恒一败涂地,自刎谢罪,我南下来找你们。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李纯干尽了杯中酒。
“程紫玉,要对付他的,何止是你?搭上你的性命去报复,真没必要。你若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或者,你还有机会将功补过,重造这荆溪市场。”
李纯伸手,拿手指在石碑上轻轻摩挲过。
“我是愿意帮你的。我本打算,帮你夺回程家,重造陶市的。”
此刻的京中,朱常珏被定罪,只剩了苟且度日的二皇子和七皇子。
金玉廖氏等人已被收押,朱常淇已倒。
朱常淇是主动拿出了一半家产,拜在新皇脚下求一富贵。朱常哲留了他一家老小的命,却收回了他们辛苦谋来的产业。其中自然包括了程颢和朱常哲从程家窃取走的那一份。
这份产业,李纯是本打算留给程紫玉重建程家所用。
“可惜你不在了,要不然,我还真想与你再喝一次酒。以后的我,有的就是时间。先帝不在了,我自由了。天高任鸟飞……”
他笑了起来。
朱常哲登基,李纯便交出了所有权利。
朱常哲自然挽留了。
李纯很坚定地推辞了,连朱常哲答应了先帝要给他的爵位都谢绝了。
他不需要。
老朱家的人,都是什么秉性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一无所有的他才能让人放心。他只能是李纯,而不是什么伯什么候。
天高任鸟飞,只可惜他还不知落脚点在何处。
“你的荆溪会好起来的。朱常哲会重建荆溪,程颢那里弄来的那笔银子,我留给你们家老族里了。荆溪会恢复过来。你这里高,正好可以看到荆溪。你身下这片地方,也交给程家族人了。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我走了。”
李纯起身又给她倒了杯酒。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又转身。
“你我缘分总差了那么一点点。若有来世,我还要先找到你。但我一定大声告诉你我要的。我会守着你。你只能是我的!”
严冬已过,他要去驰骋人间,为他茕茕孑立的人生试着找一个方向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