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除了尚在闺中的亲生女儿外,刘渊还允诺了异姓封王,掌并、冀、兖、幽四州,擢太尉,加侍中等等厚赏。可以说只要梁峰一点头,北地半壁江山,立刻尽在掌握。
如此慷慨,远远超出晋国小皇帝愿意给出的。刘渊也没丝毫遮掩的意思,大张旗鼓前来,一副盼着与并州修好,劝他改换门庭的架势。
对于这些诱人条件,梁峰只给了一句话:“并州乃朝廷治下,匈奴贼子,不当为谋。”
使臣是不能杀的,怎么来的,就怎么给送了回去。然而刺史府却不能这么轻轻松松放过此事。这来使的时间,实在阴毒。
“天子刚刚迁都,刘渊就如此行事,怕是意在离间主公和朝廷之间的关系。”段钦眉头紧皱,说出了疑虑。
“拒婚之事,转眼就能传入天子耳中。这样的计谋,未免粗率。”梁峰实在有点猜不透,刘渊这么做的目的。
这个伪汉皇帝,可不是心思浅薄之辈。跟并州打了这么多年,他也该了解自己的脾性。怎么可能贸贸然冲出来自取其辱?
张宾冷哼一声:“伪汉此举,确实是离间,不过不在主公的应答,而在天子心思。若是天子生疑,怕是要给主公指婚,嫁司马氏宗女入并州了!”
这下,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张宾说的半点不错,如果天子真的对并州产生疑虑,那么首当其冲,就是要示好拉拢,进而控制婚姻大事。天子赐婚,可是件麻烦事。一旦答应下来,对于并州,乃至梁府都会产生莫大影响。而不答应,这根毒刺才彻底扎入了小皇帝心中,以后并州若是同匈奴开战,恐怕连个援兵都寻不来。
更严重的是,若是拒绝了婚,怕是会引得那些心向朝廷的士人,对梁峰的忠诚产生怀疑。现在可不是自立的时候,一旦并州内部出现混乱,事情可就麻烦了!
段钦反应极快:“主公当先一步订婚!”
消息从洛阳传到寿春,再从寿春返回洛阳,最起码要花上数日时间。若是能趁此机会,在并州士族中择一贵女,下聘求亲,困局立解。如此一来,就算小皇帝想给主公指婚,也不可能了。司马氏宗女虽然身份高贵,但是士族婚约不容践踏,更何况主公还是一方诸侯,谁也不敢在这上面挑刺。
而婚事定下,对于并州内部的团结,也极有帮助。若是可能,多娶几个,更有大有益处。可以说简简单单一招,就把所有阴谋破尽。
“可惜王中正身故,否则娶个王氏女,也未尝不可。”张宾遗憾道。
去年年末,王汶客死兖州。重病一年,这消息着实不算意外。不过王汶身死之后,梁峰同太原王氏那点善缘,也断了个干净。再想结亲,恐怕谁也拉不下脸来。
“孙氏、高氏、裴氏,也可做备选。抑或从低一品的士族中挑拣一个。主公如今身份地位,不愁娶不来贵女。”段钦如今可不怎么看好太原王氏了,毕竟王浚灭门之事还哽在那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门第还是其次。主公若选,当以品貌为先。”张宾说的更直率。娶妻当娶贤,若是娶个吕雉那样的,还不如不娶。如今梁荣这个嫡子长子,是主公当之无愧的继承人,万万不能因为继母品性,横生枝节。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净是忠言。梁峰却一直未曾答话,过了半晌,方才道:“事关重大,容我仔细思量一番吧。”
段钦心中咯噔一声,只觉有几分不妙。这可不是主公第一次推拒婚事了。然而今日不比往常,若是小皇帝真的先一步指婚,那么麻烦就大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主公可从未犯过这样的错误啊!
看来,该找那人,劝一劝主公了。段钦暗自握住了拳头,也把那点忧虑,压在了心底。
第301章规劝
“奕将军,我家主人有要事相商,请你过府一叙。”
从大营归来,刚进城门,奕延就被段府管事拦了下来。虽然同为主公心腹,但是两人一文职,一武序,身份敏感,私下里并无太多的交际。“过府一叙”这样的事情,更是从未发生。
奕延认识段钦的时间不短,知道对方不是无事生非的家伙。专门侯在这里,必然是有要紧事情。因此只是微一皱眉,便打马随那管事向段府行去。
段钦身为刺史主簿,在晋阳城恢复正常秩序后,就被赐了官邸。宅院距离刺史府颇近,算不得奢华,但是能出府独居,足见使君厚爱。
可能是得到了通禀,奕延赶到段府时,段钦已经守在门外,亲自相迎。两人身份相当,这也算应有之义。见奕延下马,段钦快步迎了上去:“冒然相请,还请奕将军见谅。”
“段主簿客气。”奕延规规矩矩回了礼,与段钦相携走进府中。
来到正厅,分主宾落座,又奉上了茶水。段钦方才叹道:“以将军身份,早就该别府而居了。现在想请将军,着实不便。”
早些时候,晋阳城里百废待兴,诸幕僚都挤在刺史府里,倒也看不出什么。后来局势安定,像段钦这种级别的心腹,都分配了官邸,可接家眷一起入住。仍旧窝在刺史府后院的奕延,就显出了独特。他算得上并州军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别说官邸,直接建将军府都不过分。一直住在刺史府中,如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段钦话说的委婉,但是内里的暗指,清楚明白。奕延眉头一皱:“我孤身一人,何必住那么大的府邸。不知段主簿今日约我,有何要事?”
这话题转的,可够生硬了。段钦不以为怪,笑道:“确实是要事。将军应当知晓,匈奴来使之事吧?”
奕延自然知道,也清楚主公当场就驱走了匈奴使臣。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营中待到现在。刘渊纯粹是痴人说梦,纵然惹人发怒,也不至于烦劳段钦找他相商。
似乎看出奕延眼中的疑问,段钦不再卖关子,直接道:“刘渊老贼此计不在劝降,而在离间。天子刚刚迁都,若是听闻此事,必然疑心并州不稳。因而极有可能,适司马氏宗女入并州。”
奕延的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段钦轻叹一声:“将军也应知,天子防备主公,不是一日两日。更别说,下嫁宗女为主公续弦,乃是莫大恩赏,怎能推拒?”
“为何不能?!”那双蓝眸已经凝出怒火,“天子已经逃到了寿春,北地除了主公,还有谁能压制匈奴?就算拒婚,又有何妨!难不成人人都要任司马氏挑拣吗?”
“他毕竟是天子。”段钦不动声色,“若是冒然拒了婚事,莫说跟朝廷的关系再也无法弥补,也会让北地世家心生疑虑。如今主公好不容易请来郗鉴这样的名士,不愿南逃的士人,也在向并州、冀州靠拢。这些都是真正有胆气,有魄力的一时之秀,也是安定北方,稳固基业的根本。若此刻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他们会如何想?司州、冀州那些尚未出逃的高门,又要如何打算?牵一发动全局,若是并州人心不稳,才中了匈奴伪汉的奸计!”
奕延可没想到会牵扯如此多事情。其中繁杂,绝非只凭弓马就能解决。然而很快,他便醒悟过来:“段主簿可是想出了应对手段?”
若非如此,也不会请他入段府!
段钦微微一笑:“正是如此。此策想要破解,并不算难。如今天子身在寿春,任何旨意想要传到晋阳,都要花上十天半月。若是圣旨未到,主公就已续娶了呢?哪怕是九五之尊,也不能命主公改娶司马氏宗女!”
这是最简单的法子,然而奕延僵在了原地,似有一盆冰水倒头浇下,让他浑身冰寒。
段钦像是没有看到他面上的变化,自顾自道:“就算没有天子指婚之事,主公也当考虑续弦了。如今主公身体大好,又得封郡公,身畔怎可无人?或是高门择妇,或是娶贤娶良,多生几位子嗣,才是当务之急。这可是关乎基业的大事,怎能轻忽?我约奕将军前来,也正是想请奕将军劝一劝主公,让主公早作决断。”
奕延盯着段钦的双眼,许久之后,方才开口:“……为何让我来劝?”
“奕将军跟随主公最久,乃是主公心腹爱将。除了将军,何人还有如此情分?”段钦答的坦荡,似乎这样的回答,才是天经地义。
然而奕延知道,面前这人,应当看破了他同主公的关系,也把他当做主公迟迟不娶的原因。
他是吗?
段钦没有给奕延更多的思虑时间:“奕将军,王侯婚娶,乃是家国大事。你出自梁府,当知主公从区区亭侯走到这步,耗费了多少心血!如今基业初成,正是乘风而起之时。还望奕将军劝说主公,早早娶妻,不枉经年苦心!”
说着,他一敛长袖,躬身倒地。这是十足十的大礼,也足能显示段钦的郑重。
看着那拜伏在地的身影,奕延狠狠攥紧了双拳。
两刻后。
“奕将军怎地匆匆就走了?你也不留他用个饭?”段夫人来到正厅,发现客人已经离开,不由诧异问道。
段钦轻轻呼出口气:“奕将军还有要事,改日吧。”
刚刚奕延离开后,他便一直坐在这里,动也未动。今日相请,其实只是试探。谁料一试之下,就探出了这个他全然不想见到的内情。
原来奕延,真的爱慕主公!
当日寒食散事发时,他就觉得两人之间有些微妙。可是主公为人,实在端方玉洁。以他的姿容相貌,还有现下风气,若是真喜欢男子,怕是后宅早无宁日。但是主公从未表露过分毫,别说男色,就连女色都无甚兴趣。
可是谁能想到,奕延这个羯人,竟然入了主公的眼呢?
两人是何时开始的?又到了哪步?段钦实在猜不出。但是自奕延受伤,入住刺史府后,必然生出了变化。此事就不能等闲视之了!奕延的身份地位放在哪里,一旦事情处理不好,怕是会惹出祸患!
而这次娶亲之事,正是突破的良机。不论奕延抱的是什么心思,只要他身为男子,无法为主公诞下子嗣,就该让位与人,让主公联姻娶妻。区区私情,怎比得上霸业江山?
方才奕延并未应答,但是段钦知道,他并不愚钝。只要好好想清楚了,自会分出轻重。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如奕延一般,能为主公舍身忘死,不顾身家呢?
唉,只盼主公能早早下定决心,娶妻续弦吧。
※
出了段府,奕延未曾骑马,就这么大步向刺史府走去。夜色初临,街上早就没了行人,穿罅而过的朔风,呼呼作响,吹得人遍体生寒,却吹不熄他心头怒火。
头也不抬,奕延快步冲入了刺史府。自己所住的院落,并未亮起灯火,走到院中,他也未曾点灯,而是长久驻足。那怒恨,宛若蔓长的野草,烧也烧不干净。
主公告诉过他的,厉声喝止。娶妻生子,放在谁身上,不是天经地义?更何况主公这样的身份地位!他现在得到的,已经够多了,根本不该奢求。
可是谁能熄灭那怒火?!
猛地转身,奕延大步走进了室内,取出弓箭。这是奕延最常练习的三石弓,哪怕是他,也要耗尽气力,才能拉开射准。而现在,他需要一些东西,让他耗尽这浑身的怒火和戾气!
嗡的一声,弓弦震响。天色昏暗,那箭根本不知射到了何处。奕延看都没看木靶,继续搭箭。一箭,另一箭,筋骨张弛,膂力奔涌,可是压在心底的怒意,却未曾随着离弦之箭散出,反而越积越多,如暴涨狂澜。
他不甘心!他怎能甘愿!
两臂猛的张到最大,那乌黑的弓身,发出了吱吱嘎嘎声响,突然啪的一声断裂开来!
三石硬弓,折成了两端,弹起的弓弦犹若蛇信,向着他的门面扑来。奕延闪了,然而并未闪开。裂弦撩在了额角,带出火辣痛感。鲜血飞溅。
然而奕延没有管那伤口,怔怔看向地面。
那里躺着一具弓骸,弦断弓折,毁的不能再毁。
像是耗尽了体力,也像是被寒风吹透了身骨,他微微颤抖起来。
正在这时,一名亲兵迈入院中:“将军,主公……”
话未说完,尾音噎在了喉中。院内并无举火,那双蓝眸望了过来,就象夜幕中闪烁的寒星,刺骨冰凉,似乎散出死气。惊得倒退了一步,那亲兵干咽了一口唾沫,才把后半句挤了出来:“主……主公有请。”
奕延并未答话,只是抬手,擦去了面上血痕。迈步向主院走去。
第302章摊牌
自己的院落并未点灯,主院却灯火通明。一路这么走来,就像从夜幕步入了白昼。当那魂牵梦绕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奕延浑身都绷紧了,胸口某处,绞得生痛。
“怎么回来迟了?可用过饭了?”那人身着燕服,含笑轻语,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奕延未答,缓缓走到案前,在席畔跪下。
离得近了,梁峰才皱起眉头:“你受伤了?怎么伤着的?”
说着,他抬手在奕延额角擦了擦,像是要拭去血痕。那只手冬日总显冰凉,要好好握在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