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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坐定,又奉上茶水,梁峰才缓缓道:“这些时日,令狐将军募兵,着实辛苦了。”
“多亏使君说服裴都督,改征兵为征役。若非如此,当日城外怕就要闹将起来。”令狐盛轻叹一声,“即便如此,末将那里还是闹得不可开交……”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如今裴盾心系河东的小道消息,已经传遍了晋阳世家。并州可非其他州郡,向来人性劲悍,习于戎马,故而大小士族都有演武之风。晋阳军中,豪强世家不知几许,因此这次裴盾的出兵命令,可算捅在了马蜂窝中。
趁着匈奴疲弱,收回离石不成问题。但是为了解河东之围,去攻打离石?他们才刚刚从围城中喘过口气,哪有不顾自家,先为旁人效力之说?
梁峰一哂:“可是有什么人同令狐将军说项了?”
“郭氏、孙氏、郑氏、李氏都有来客……”令狐盛斟酌着开口,“怕是除了王氏,晋阳士族或多或少都要恶了那人。”
王氏虽然是太原士族之首,但是如今立场却有点尴尬。即是裴盾姻亲,又差点同梁峰联姻。此刻王汶不在并州,态度就更暧昧了。不过就算绕过王氏,并州高门也都表示出了应有的姿态。当然,造成这样的结果,也少不了孙礼之前的走动。
梁峰颔首:“并州终非一家之地,有人倒行逆施,自然会惹来众怒。”
“那要如何是好?”令狐盛低声问道。
就算高门再怎么讨厌这个新都督,军令摆在那里。而且裴盾已经上报朝廷,要粮要军械了,更无法收回成命。此次出征,实在是难以逃脱。那么打这一仗,就更有讲究了。是败阵不敌后,联名上书朝廷,劝司马越罢免裴盾?还是联合晋阳诸世家,给裴盾施压,看看能不能让那小子知难而退?
“令狐将军可是觉得此战难胜?”梁峰反问道。
“离石兵寡不假,但是此乃匈奴侧背,怕是一旦打起来,对方还会派出大将。而且新兴郡的白部鲜卑也是麻烦,趁机反攻晋阳,我军腹背受敌,如何取胜?”令狐盛老于阵仗,哪能不清楚现在的局面?
“离石攻不下。就算攻下,也吃不进肚里。”梁峰给出了简单的答案。离石可是闹了一年的蝗灾,别说是粮食,就连草都所剩无几。这样的地方,打下来也是枉然,根本不可能驻守,短时间内更无法开发。还要承受匈奴一方的攻击,得不偿失。
令狐盛正要点头,谁料梁峰继续道:“然则离石无望,其他几座城池呢?”
令狐盛呆住了,不由自主眨了眨眼睛:“使君要攻其他城池?”
“这次上党也会发兵,相助裴都督。”梁峰给出了一个旁人都不知晓的消息。
令狐盛轻嘶一声:“若是匈奴把注意放在大军身上,京陵、中都几城,似会放松警惕。可是使君此举,岂不是把大军当成了诱饵?”
“此次出兵,还能有何战果?”梁峰反问道。
“这……”令狐盛一时语塞。是啊,人心都乱成这样了,还能有何战果?然而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如此一来,使君岂不违了军令?”
上党那支偏师是要支援主力的,就这么跑去攻城,裴盾一定会把罪责全部推在梁峰头上。就算胜了,也未必能捞到好果子吃。
“战场瞬息万变,谁知会发生什么。听闻此次中军,由元君相随?”梁峰没有正面回答,话锋突然一转。
令狐盛背上立刻起了一层薄栗,这意思,难道是……
然而对面那双黑眸,锋锐无匹,又带着一种笃定的沉毅。话到嘴边,令狐盛却改了口:“……使君所言极是。出战自有风险,是福是祸,谁能料到?”
听到令狐盛如此作答,梁峰满意的点了点头:“此次攻离石,仍旧凶险无比。还望令狐将军小心谨慎,切莫失了大军掌控。并州兵马所剩无几,全赖令狐将军保住这一点薪火了。”
“这个,末将定当竭力。”令狐盛这次答的就坚定多了。刚刚那一句话,几乎判了裴盾生死。看来这梁刺史是不准备放裴都督回晋阳了。然而只要不是自家动手,落人口实,令狐盛还真不介意在让那姓裴一了百了。反正要出战的是你,万一身死,也只能算是为国捐躯。至于自己,保住更多兵士性命,才是关键。
“对了。”令狐盛又想到一事,“若那白部鲜卑趁机攻打晋阳,如何是好?”
“晋阳和大军后路,由我来守。”梁峰答的干脆。
这一次,身为诱饵的,又岂止裴盾率领的并州兵马?晋阳城,也是一个活饵,只看是鱼死还是网破了。
没人比令狐盛更清楚这位使君麾下的战力,轻轻吁了口气,他再次躬身:“有使君坐镇,实乃并州之幸!”
没有对比,就没有高下之分。换个其他都督或是刺史来,能比面前之人做的更好吗?令狐盛如今也算下定了决心,乱世之中还是要选值得投靠的人才行。而且梁家着实与并州有缘。当年梁习主政下,政通人和,戎狄皆退避三舍的景象,不知自己有生之年,是否还能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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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弟,这次我们兄弟怕是再难聚首了。”军营之中,李骏也是满面苍凉。
谁能想到新任都督到来之后,会直接发兵攻打离石?而且好死不死,他这一部有战功无人脉,被选作了前锋。离石可是匈奴老巢啊!真个打起来,胜算几何实在难料,自己这好运,怕是走到头了!
“李兄此言太过丧气。出战总归是勇者胜,只要统军得当,不会损太多人马。”奕延这些日子也没少跟他们喝酒,早就混的熟了,开口劝道。
“那是你奕伯远!”李骏嘿了一声,“晋阳兵可不比上党,若是有你随军,怕是还好些。现在换个一心惦念河东的领军都督,还是自求多福吧。”
非但是李骏,就连他麾下那些将校也唉声叹气。下面人不晓得,但是他们这些将校早就听说了,姓裴的不地道,以并州兵救他河东本家。若不是军令如山,还有上官压着,怕是他们都要甩手不干。你说说这算什么事啊?人家梁刺史来了,人人封赏守城之功。换正经的都督,倒是不顾他们死活。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刺史掌军呢!
“这些日来,李兄也勤于操练,兵士们多有进益,到了战场上,自有求生的机会。”奕延又道。
这点,李骏倒是没法反驳。虽然身为客将,但是人家奕延对自己着实不错,酒什么还是小事,那点操练指点,更是让人受益匪浅。只是不知这临阵磨的槍,够不够快,能不能挡下敌人?
“早知如此,就该再多练几日。”李骏苦笑道,“伯远,你们这些兵守在晋阳,可要当心。这晋阳城若是有失,才是万劫不复……啊呸!当然不会有失!”
李骏说完才发现这话太过丧气,连连呸了几口,想要祛除晦气。奕延面色却没什么变化:“李兄自当放心,只要使君在晋阳,此城就万万不会有失!”
他的语气极为果决,听得李骏心头都是一松。不到打仗的时候是觉不出来的,谁不想要这样的友军在自家侧翼呢?只是裴都督把城中守兵几乎全都征了去,与其留些老弱残兵,还真不如放奕延这伙人守城。
“也罢,都是命!”李骏啐了一口,端着酒碗长身而起,“若是这次平安归来,老子定上怀恩寺烧它三天三夜的香!再请贤弟你喝个痛快!”
突然提起怀恩寺,话里自然有些深意。李骏之前可是不信佛的。
奕延也起了身,举碗相迎:“李兄和诸兄弟勿忧,此战定能平安而归!”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奕延清楚,这些人的心,是彻底偏向了主公。只要他教得那些法子能起些作用,这支人马归来之后定能纳入主公麾下,成为另一支可用之兵。为了这个目标,他可想了不少法子了。
酒碗豪迈的撞在一处,又被喝的涓滴不剩。
两日之后,都督府誓师点兵,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向离石杀去!
第212章并进
两万大军开拔,远远望去就像一条见头不见尾的巨龙,兵马齐动,声势浩荡。帅旗下,是中军拱卫的大帐。裴盾这次倒是没有乘车,而是选择骑马。他面容本就俊朗,一身戎装铠甲,卓尔不群,更显出为将者的风度气概。
再怎么说,裴盾也是读过兵书的。虽然心急,但是行军布阵颇为妥当。前有探马,后有粮队,还有诸军将领在侧,随时可以询问情况。从晋阳到离石,就算全是步卒,四五内也能抵达。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敌军列阵相迎。
“令狐将军,前军到了哪里?”骑在马上,裴盾侧身问道。
这个令狐将军,叫的可不是令狐盛,而是中军随侧的折冲将军令狐况。好不容易打下了祁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征召入了都督帐下。说实在的,令狐况多少也有些失落。不过职责所在,这次又有叔父一同领军出征,他哪敢怠慢,立刻道:“启禀都督,前军已经抵达平陶,明日当能进入西河国境内。”
“传令下去,今日在平陶扎营,明日急攻离石!”裴盾下令道。
从晋阳出发,已经走了两日。将领们骑马,已是疲惫不堪。然则兵士们靠的可只有两条腿,剩下的十几里路必然更加难捱。裴盾是铁了心要攻离石,根本不会在行军上耽搁太久。令狐况哪能违命?只得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
手中略略紧了紧缰绳,裴盾对身侧柳长史道:“上党兵马何时会到?”
“将军这次赶的急,上党那边路途稍远,应当会晚上两日。不过如此一来,敌军更无法防范。”柳长史倒是不怎么担心梁刺史拒不出兵,河东盐池之利,可不是谁都能拒绝的。如此兵分两路,倒是更能出其不意。
听到这话,裴盾像是略略松了口气,又道:“若是匈奴坚守离石不出,就直奔蒲子,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次他的目标可不是打下离石,而是进逼匈奴后路,搅乱他们攻打河东的计划。若是围城,倒是平白折损兵力。只是仗最好还是在并州境内打,这样也更能说得过去。
“将军勿忧,匈奴并不善守城,必会提前出兵。”匈奴善攻不善守人尽皆知,想他们也不会死守城池。只要距离石近了,总归要打一仗的。
他要的正是这样的结果。裴盾不再多言,继续催马向前赶去。
前方步卒加快了行军速度,后军却没法紧紧跟上。并州战乱频繁,牛马等牲口奇缺,因此后方粮队多是由人力拉车。就算是短途征战,供两万大军嚼用的粮秣也是个相当惊人的数字。更别提还有备用的箭矢军械等物。这三千役夫,半点也不能偷懒。
一口气从天明走到了天黑,眼瞅着前方大营已经亮起了灯火,可是这几里路,简直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头。长的让人绝望。
“快!脚步都给我快起来!”校尉大声催促道,“大营就在前面!再拖下去,一律军法处置!”
听到将官呼喝,所有人都鼓足了劲儿,拼命推着、拉着身边的大车,向着前方蹒跚而行。不知过了多久,队官才一声令下,让众人停步。他们这些役夫,自然没资格住营帐,随便找个地儿歇息就行。晚饭倒也备下了,清汤寡水,连个腌菜都没有。恐怕只有早上那顿,能吃的饱些。
敢怒不敢言,众人纷纷用木碗盛了粥喝。已经入秋许久,天都开始凉了,汗珠却像雨落一般,简直停不下来。不知是不是一路太过压抑,有个年纪轻轻的役夫终于耐不住了,低声对身旁人道:“赵大,这一路怎么如此赶?难不成他们要让我们攻城填沙袋?”
有的时候,役夫也有冲城的任务。背着沙袋在敌军的箭雨下冲阵,简直让人心胆俱裂。运运粮食还无妨,若是真的冲起阵来,他们这些人可还怎么活得下来?
“不会的。我听人说了,这次不攻城。就是跟匈奴人打一仗。”那姓赵的低声答道,听起来倒是颇有主见。
一旁另一个人听了这话,赶忙问道:“跟匈奴人打,他们会不会打咱们啊?万一有人来劫粮草该怎么办?”
“有兵守着呢!而且就算敌人来了,咱们也有这么多车,把车子围起来,躲在里面,敌人不就奈何不得了?”那赵大着实是个有主意的,飞快答道。
这话立刻让周遭诸人都安静下了来,只要能活命,苦点累点,他们都能吃得消。多亏有这个赵大在身边,这人力气大,懂得多,恐怕比那些看守的校官都强些呢!要是没有他,众人还不知要慌成啥样。
草草喝了粥,其他人都困倦的倒在了地上,顷刻便陷入昏睡。唯独赵大没有早早睡下,而是悄悄沿着营地探查起来。他的动作极轻,路选的也颇有技巧,竟然没碰上守卫。一直绕了大半圈,当见到另一个役夫打扮的人后,赵大才停下脚步。两人手上比划了几下,并未开口,便各自转身而去。就像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
回到自家的队伍中,赵大松了口气,侧身躺在了地上。可能有人睡得浅,嘟哝了一声:“你去哪儿了?”
“拉屎去了。”赵大信口答道。
那人也不追问,又昏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