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想想,长安的战事应当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了。就算如此而为,也没什么大错。待到东海王夺回天子,身为胞弟的东赢公,身份也能水涨船高。这次撤出并州,还真是应了天意。至于上党那两场胜仗,说到底也是东赢公任人唯贤,并不算坏事。如此一来二去,可不就落尽好处了?
不敢怠慢,高主簿提起笔来,飞快写起了文书。这道命令,跨越了东海王麾下十数万大军,向着上党而去。
第166章
“东赢公有令,开春之后派兵再攻离石。上党为后援,为大军提供粮秣。”捷报递出十余日后,终于传回了文书。可是在官面文字背后的东西,实在让人懊恼。
听梁峰如此说,身旁几人面上都有些变色。这样的文字游戏,谁能听不明白?不外乎是想阻止府君继续建功,还要把粮食压力往这边倾斜。之前两场大战,是有了封赏。但是升官加爵还要等朝廷批复,钱帛粮草也没见到影子。一场仗打下来,好处没见着多少,担子倒是背负一堆,简直能让人心生怨憎。
崔稷面色就不怎么好看:“上党收容流民如此多,哪里还能支持大军粮秣?!不如去信东赢公,就说大战惨胜,死伤过重,无力支应大军讨逆。”
一旁段钦皱眉摇头:“若是此刻抗命,说不好会给东赢公借口。不如和晋阳那边的大军商议,打下阳邑,又有令狐将军在,应当说上些话来。”
梁峰垂目看着桌上文书,过了半晌,突然道:“去年打了一年的仗,晋阳存粮还多吗?”
这话让诸人一愣,崔稷道:“怕是有些紧张。只是农事耽搁,就足以并州半数郡县闹出饥荒。”
“那这次派出的三位将军,是能征善战之辈吗?”梁峰继续追问。
“若是善战,又何必等到今日?”段钦苦笑道。
粮食不足,军心不振,还要去攻打离石,简直跟送死没什么两样了。梁峰沉吟片刻,最终拍板:“应下备粮之事,在春耕和收容计划之余,挤出些粮食,以备大军花用。晋阳那边,也要取得联系,该诉苦就诉苦,该陈情就陈情,务必让这些军粮用在刀刃之上。”
段钦闻言,不由微微挑起眉峰:“主公可是要收拢军心?”
晋阳如今的局势十分不妙,既要固守城池,又要保住现存的半壁江山。兵力放在哪里都是捉襟见肘,又有司马腾在外面瞎指挥。城中守将,未必没有怨言。如果此时梁峰站出来,给他们粮草,给他们后援,对于仍旧那些坚守并州的将领来说,不啻于一个盟友,甚至依仗。如果下决心把上党作为大后方,那么肯花费的心力,必定也会不同。
司马腾性情悭吝,哪怕粮草烂在库中,也未必肯发给那些为他拼命的兵士。一方是让他们驻守,让他们送命,又不肯给钱给粮的并州刺史。一方则是为他们担忧,给他们后援的上党太守。这潜移默化的心理攻势,想必也十分厉害。花费些余粮,倒是不足未惜。
“军心还是次要。并州剩下的敢战之兵,怕是没有多少了。死一个少一个,总不能都被那些逍遥在外的家伙挥霍干净。”梁峰轻叹一声。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整个并州都在敌人的刀锋之下,多一个盟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如今上党的兵力有限,又赶上农忙,屯兵都下去耕种了。说到底,是要用别家的兵马,为自己争取一些和平时间。耗费些钱粮,不算亏本。
听到这话,段钦和崔稷心中不由一松。他们是能用些计谋,想方设法推掉这个差事,保住上党的利益。但是府君想的可不仅仅是上党,更是整个并州。只是心胸,就比那位并州之主要强上数倍。
既然已经被算计了,不如将计就计,把不利化作有利。如此坦荡,才是主官所为。
段钦一敛衣袖:“下官这就去办。”
解决了司马腾扔过来的麻烦,又处理了案上公务。待众人退出正堂之后,梁峰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沉吟了片刻后,吩咐道:“备马。”
一匹神采奕奕的黑色骏马被牵了出来。这两个月,梁峰出行都不怎么坐车了,全是骑马。这匹马乃是乌孙血统,颇为神骏。但是有些年齿了,又是母马,性情十分温顺,才被奕延选出,作为他的坐骑。
梁峰倒是不怎么在意。他一个不能上战场的,配好马也是可惜,有这样一匹代步足以。翻身上马,他带着几个亲卫兵,向城外驰去。
如今身体渐渐康复,腰背也开始有了力气,骑马对于梁峰而言不再是个苦差事。一路行的极快,不到两刻钟,几人就来到了位于城外的骑兵大营。
如今骑兵也算有了规模,从最初几百人,到如今将近两千。之前上党攻防战,又虏获了一批马,很是让骑兵营再次扩招了一番。这个营可不像是其他屯兵,全部都是正兵,而且训练比其他部曲还要严苛,在大部分辅兵和屯兵都开始种田的时候,它的操练也从未停下。
刚刚到大营门口,一匹花白大马就迎了出来。奕延翻身下马:“主公,可是要巡营?”
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完全可以招他回城。这么单骑简架过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巡查。
梁峰笑道:“只是出来转转。上马,陪我四出看看。”
这话让奕延眉峰一紧,不过并未反驳。两人就这么随意打马入了营。骑兵营的营寨,远远比其他营要宽绰,偌大的跑马场上,不少人正爬在马背上操练。新兵总是要过骑术这关,营里的方法也颇为粗暴,什么时候摔不下来,什么时候就能过关。
看着那些身体僵硬,紧紧抓着马缰,还不断被人训斥的新兵,梁峰不由一哂:“这些新兵可还堪用?”
“先练上三月再说。”奕延倒是答得干脆。
“若是新兵也练了出来,虎狼营就足兵了吧?”梁峰问道。
“新兵转正兵,还需一些时日。不过两千兵额,算是满了。”奕延答道。
如此骑兵营分作了两支。一支主力乃是梁府嫡系的正兵组成,名曰“虎骑”,一支主力则由匈奴降兵组成,名曰“狼骑”。这两支兵马,就构成了梁峰手下最昂贵的战力。光是两千骑兵,就足以养上数倍与己的步卒。再加上之后配甲、配弩等等花销,恐怕会成为一个无底洞一样的可怕存在。
不过该养的,还是要养。匈奴骑兵就不少,鲜卑更是号称控弦之士三十万,若是害怕花钱不练骑兵,以后打起仗来才是麻烦。
“练成之后,怕是要再剿一次匪。”梁峰颔首道。
这些宝贝,他可不舍得直接拿去对阵匈奴。先剿匪,再正面作战,一直是梁府训练兵马的惯例。
“上党境内已安,主公是想带兵出征吗?”奕延反应很快,立刻明白了梁峰话里的意思。
“并州共有六个郡国,除上党之外,西河国、新兴郡在匈奴手中。雁门郡为鲜卑世居。腹地太原国正在鏖战。唯剩乐平国,还未卷入战乱。”梁峰淡淡道。
地理位置来讲,太原国和上党郡夹在了西河国和乐平国之间,匈奴想攻乐平,就要跨过这两郡,尤其是阳邑、武乡一线。现在打下了阳邑,又立威震慑,短时间内,匈奴是无法挥兵北上的,攻打乐平国的。
敌人不占,梁峰却没法放着这么大的地盘不管:“上党以一郡撑一州,实在太过艰难。东赢公又下令上党为后军,支应前线粮草。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三。是时候拓展一下地盘,增强实力了。”
那道命令,虽然梁峰认下了,但是窝在心中的火气,却始终不曾消散。如今司马腾不在并州,刘渊又暂时不会打上党,趁着机会,他也要增加自身的实力才行。
没想到司马腾会下这种乱命,奕延脸色一沉:“属下定为主公拿下乐平!”
“可不是拿下,是帮人剿匪。”梁峰一哂,纠正道,“据说那边有一支羌人贼匪,为祸一方。回头正好给新兵练刀。除了骑兵之外,你手下的新军也要操练一二。对了,之前上报的军功也批下来了,你该升任都尉,统一郡之兵了。”
这也是司马腾玩的花招,郡都尉虽然也是五品,与杂号将军官职相仿。但是郡兵可是个敏感东西。虽然如今各州郡长官都开始恢复掌兵,但是终究名不正。一个都尉,领兵多少实在没有定数。
不过奕延根本不在乎官职,而是道:“如此一来,屯兵也能纳入郡兵之中。”
“不错。”梁峰想的也是这个。除了奕延手下那支千人队,新组建的屯兵系统,也能正大光明收入郡兵之中,作为辅助力量。
这次兵制改革,屯兵正是关键。在屯兵之中,本就安插了不少梁府正兵。而经过几次大战,还是只给屯兵免役,已经不足够收拢人心。因此,屯兵的纳粮制度出现了一些改变。从屯田中出产的粮食,只收四分税赋,其中三分直接转为军粮。这与唐时府兵完全不交税,自带粮草武器还有些区别,但是相较于曹魏时期的屯田制,已经宽容了许多。勉强可以达到自给自足。
分得屯田的士兵,还有官府提供的牛马耕具可用,比其他安置流民的条件好上许多。也不会跟梁峰邑户的军田相差太远。这样将士的战斗力,就转向了保护自家田产上面,积极性也会提高不少。
而当屯兵纳入郡兵行列后,其中的将官,也能领到俸禄。从二百石的小吏,到六百石的营官,逐步把他们纳入朝廷的官职系统。养兵什么时候都花钱,但是这世上没有又让人拼命,又不给钱的好事。想要军心凝聚,吃饱穿暖才是基础。
所以练兵,至少也要多少捞回点彩头。还有比剿匪更赚的事情吗?
远方,一阵欢呼声传来。梁峰抬头望去,只见草靶之前,十几匹马正在轮番射击。这是进阶的骑射训练,恐怕是哪个老兵露了一手,引来众人欢呼。
梁峰唇边不由带出些笑容:“魏武有虎豹骑,如今我麾下也有了虎狼营。加上勇锐、霹雳两支,也算是成军了。伯远当为我之虎威将军。”
刘备手下大将赵云,就曾任虎威将军。这话像是调笑,却也是梁峰心底之言。这三营可不属于朝廷,而是挂在梁府名下。三大营加上郡兵,构成了上党的中坚力量,唯有心腹可领。
骑在马上,奕延的身形僵了一僵,旋即抿紧了嘴唇:“属下必不负主公重托!”
这话,奕延常说,梁峰也常听。笑着摆了摆手,梁峰道:“许久未曾见你射猎了,陪我走上一遭?”
这可不像梁峰的作风,甚至也不符合奕延的习惯。但是他二话不说,吩咐一支小队护卫随行。骑着马,奕延跟在身后,一旁环簇精骑,梁峰胸中那点气闷,似乎也被熏风吹散。轻轻一夹马腹,黑色骏马跑了起来,烈风鼓荡,吹起了他身后大氅。
第167章
穿越匈奴大军的层层防线,前往晋阳并不容易。但是阳邑刚刚大胜一场,又是领着亲兵偷偷潜入,令狐况没有花费太大功夫,就回到了晋阳。
如今并州事务,全由张司马代管。身为将军府司马,他也算州内数得上号的人物,更是可以代替司马腾执掌军务。然而身居高位,又是心腹,其人却是个撑不住脚的。未能跟随东赢公一起出逃,更是让张司马焦虑难安。因此这些月来,他只是固守晋阳,根本无力解决困局。
令狐况带来的消息,着实让他有些兴奋。但是随即而来的出征命令,又让张司马生出畏惧。只短短问了些话,他就愁容满面的命令狐况退了下去。
对于这样的安排,令狐况并没生出什么不忿。如今谁不知晓将军府中坐的是一个傀儡?并未停留,他直接来到了奋威将军令狐盛的府邸。
“五郎平安归来,可让老夫松了口气。”令狐盛亲自迎了出来,神情颇有些激动。当初阳邑城陷,他还以为令狐况死在了战乱之中,谁料只是几个月,阳邑城重新被夺来回来,这位子侄也完完整整来到面前。怎能不让人喜出望外!
“叔父!”令狐况眼中含泪,跪倒在地,“都怪我无能,让长辈劳心。如今阳邑已被梁太守夺回,上党也将照顾大军后路!”
“哦?进屋详细说与我听。”令狐盛面上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扯着侄子的衣袖,走进了正堂。
坐定之后,令狐况哪敢怠慢,详详细细把他这几个月听来的,还有这次带来的口信,说给了叔父。老将军一捻长须,沉声道:“梁太守此次夺城,派了亲信担任阳邑县令?”
“正是。此子乃是句容人士,曾在江南抗击过白冰逆党,官至伏波将军。此次攻城,也是他领军,方才一鼓而下。”令狐况解释道。
对于这回答,令狐盛暗自摇了摇头。按道理说,令狐况失了阳邑,该让他领兵夺回才是。现在不但没让他参与攻城,更是连之后守城的职责都交予旁人。这分明是想把阳邑纳入上党辖内,心思颇为难测。
“那阳邑一战,可真有落雷?”令狐盛接着问道。这事情如今也传的沸沸扬扬,实在是日食攻城,又碰上此等异兆,如何能让人不心怀芥蒂?
“确有其事!”令狐况眼中闪出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