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他的嘴被女人的手指一下子封住,似乎生怕他把这狠心的话继续说下去。
“你忘了吗?阿母说,我们俩是三生三世冤孽。尔侬我侬,捏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你说睡一张床,将来也要死一个坑。”
这一刻,少年坚硬如铁的心肠,顿时化作了万千的柔情。
那年那月。
她来到他的家,他和她睡在一张床上。
阿母说,阿风这是你将来的媳妇。我给你找的。
她流着鼻涕,满眼的慌张。
她压根不知道什么是媳妇,也不知道下一顿她还有吃的不,更不知道醒来之后,还有那身温暖的床不。
他揪着她的小鼻子,嘴里哼哼唱道,
“天乌乌,卜落雨,
海龙王,卜娶某。
......
水鸡扛桥目吐吐,
田婴举旗叫辛苦,
火萤担灯来照路,
螳螂缀桥穿绿裤。”
她听着这首儿歌,乖巧地蜷缩在他的身边,脑子里只记得那句:海龙王,卜娶某。她眨了眨眼睛,怯生道,你是海龙王么?
他咯咯笑得很开心,乐呵呵道,我是海龙王。
她咬着嘴唇,想了许久,方才一把抱住他道,那我嫁给你。
良久,那双手从她的发丝中跟她的手一样轻柔地穿过,从头落到她齐腰深的发端。另一双手从他的后背伸了过来,两只手手指间弹动几下,慢慢地拽出了一个拳头。
她将脑袋挂着他的脖子上,傻笑道,阿风,有人告诉我说,来云间客栈就能找到你。我还不信。没想到你还真在。
“有人告诉你的?”
“对。有人用信鸽给天下会的江南舵发信。我本不信,可我不愿意放过任何与你有关的消息。所以我来了。”
她又哭了。
“呵呵,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认得我?”秦风抓着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画着圈。这是他和她相处以来,最喜欢的游戏。
“有江湖就会阴谋。他们既然能够找到我,也自然能够找到你。”
“他们既然这么重视你,又怎么肯放你到这里来。你可是舵主啊,是不是也算是一方诸侯?”
“我算是什么诸侯,我不过是他们的提线木偶。云汉死了,而你又恰好在这里。于情于理,没人比我更合适了。”
“阿母说,人生就是个棋局,人人都是棋子。只不过有的棋子甘心充当被别人操控的棋子,而有的人却想当执棋人。而现在看来,你我都是别人的棋子。”
“嗯,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可事实就是如此。天作棋盘星作子,这棋局谁人能下?阿母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可惜,我们现在连纸老虎都不如。”
“只要你在,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就有希望。”
秦绵虽然年岁比他小一岁,兴许是经历的事情多了,亦或者是天下会给了她不同凡人的眼界,这个原本羸弱的乡村野丫头,话里话外多了几分老成。
秦风打量着她嘴角上的那颗美人痣。多年不见,当年那个蓬头垢面的跟屁虫,已经摇身一变变成了让他怦然心动的大美女。
兴许这就是阿母说的,越是想念,越是觉得情人眼里出西施。
秦绵的目光不知不觉中也有些痴。
他身上的男子汉气息,竟然一下子填满了她那空虚多年的内心。她从小向往一场美好的爱情,想象着阿母故事中的那些传奇绝恋。人生如果能够来那么其中的任何一场,都该是如何的轰轰烈烈。
“阿母的江湖,才是让人神往的江湖。”
“天龙八部、笑傲江湖、倚天屠龙记、神雕侠侣?”
“不,我喜欢楚留香。咯咯咯......”
秦风顿时觉得头上跑过了一片茫茫的雪域大草原。他当即不客气道,那我喜欢鹿鼎记。
“美得你,还想当韦小宝,我掐死你。”秦绵咬牙切齿地使劲掐了一把他的腰间嫩肉,故意气恼道。
秦风只得求饶道,“我是你的郭靖。”
秦绵眼睛里顿时又溅起了水花,哽咽而欣喜道,“你就想当大傻子....我是你的黄蓉。”
郭靖是傻子吗?
在秦风的眼里,那不是傻子,那才是他心中想要的大英雄。大智若愚,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其实,秦绵从小迷恋的是杨过和小龙女。郭靖的结局,太过悲壮和惨烈。她当不了黄蓉,她的心没有那么大。她的心跟她手中的绣花针一样,装不下那么大的天地,她只想着阿母口中所说的那样纵情江湖,逍遥一生。
一想到这里,她不由地一阵心悸和后怕。
她心虚道,你的心是不是太大。过好我们自己不好吗?
秦风的目光从柔和,很快变得坚毅。
“我不想再被人当成狗。我已经受够了。”
秦绵的手忍不住再次发抖,她很害怕看到他这副表情。这表情跟当年他杀村里那些撵她的野狗一般的凶狠。
到此刻,她才明白,他杀的不是那些野狗,而是杀的是懦弱的自己。
秦风不想让她背负得太多,他知道她喜欢神雕侠侣。可命运注定让他当不了杨过,她也不是小龙女。他当即故意打趣道,“你是不是差了点吧,你爸不是黄老邪。”
秦绵愣了片刻,顿时张大了嘴巴。她的心思,他果然懂得。
她哀怨地眨了眨眼睛,藏起目光中的小水花,偏着脑袋瓜子,亲昵地吻了吻他的脸颊,发出咯咯的笑声,“你师父也不是洪七公。”
这是喜极而泣的笑声,也是失而复得的畅快。
......
良久,俩人心中填满多年的哀怨,顿时烟消云散,不约而同道,我们都有阿母。
两人相拥了片刻,秦绵拿出一身崭新的衣裳给他换上,又给他梳理好头上的发髻,将他整个人弄成了一个江湖侠士的模样。如果手上再多一把扇子,指不定又要迷失一大批的女孩子。
“阿母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果然不错。咯咯咯,这才是我心目中的阿风。”秦绵给他整了整衣襟,连眉脚都笑开了。
秦风穿惯了从别人身上抢来的衣服,反倒是浑身觉得格外的别扭。
他不自在道,阿妹,我认了一个师父。
“我知道。秦三公子嘛!江湖人称人屠。”
“你不反对?”
“能够被你看上的,肯定比你更厉害。我又怎么可能反对。不过你这个师父,不简单啊,只怕他未必愿意收你为徒。”
“他叫秦三?”
“你不知道?”
秦风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是这个世上第一个愿意请我喝酒,第一个愿意让我乘坐马车的人。我只知道他的刀很快,快得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杀死他。”
“你要杀死他?”
秦绵愕然道。
但她很快又内心升起了股股酸楚,就因为他给请他喝酒,就因为他愿意与他平等相处,就因为他的刀比他快,他就要拜他为师。
他的内心果然还是个孩子。在孩子的世界里,强者为师天经地义;在孩子的性格中,谁愿意与他真诚以待,那他就是他的朋友。
“我是这一路上追杀他过来的。有人告诉他说,跪一人为师,则可独步天下。所以我来了。”
听了秦风的话,秦绵的心尖尖都在打颤。她很难想象。她这男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居然敢去追杀秦三公子,他可是人屠啊。天下会这些年折损在他手上的江湖豪杰,没有万千,也有上百人。其中不少还是天下会长老。
这些长老虽然名声不显,但任凭一个走出去都足以与华山派、武当派、逍遥派、昊天宫这些名门大派的掌门宫主相比。
而更为让她动容的,其实不仅仅是秦三公子的绝世武功,还在于他是秦王府的人。甚至江湖上早有传言,秦三公子是秦王府的私生子。
秦王府这个从大秦立朝以来,就执掌大秦帝国牛耳的豪门贵族,其背后隐藏的力量,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恐怖。因为知道的人,早已经是成为一地白骨。
“谁告诉你的?”
秦风迟疑地打量着她那突然的慌张,似乎她比他更为熟知他这个还未正式跪拜的师父。迟疑之间,秦风唏嘘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他穿着一身漆黑的衣服,脸上也带着黑色的面罩。听声音像个男人,但我总觉得他像个女人。
“他难道没有告诉你,他的名字?”
“他说,他没有名字。如果我实在要记住他的话,就叫他风雪夜归人。”
“风雪夜归人?竟然是他。”
惊厥之下,秦绵站不稳身子,差点一屁股跌坐在秦风的怀中。
秦风连忙一把扶住她,急切地问道,你认识他?
秦绵连忙点了点头,又惊恐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但他却认识我。”
“你慢慢说,不着急。”秦风将她扶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又连忙给她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
秦绵手中端着茶杯,茶杯却在她的手上跳舞,滚烫的茶水颠簸出来,溅在她的手上,她浑然不觉。
她内心的惶恐,远远超乎秦风的想象。
秦风连忙一手托住她的茶杯。他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心里格外着急。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如此害怕。
秦绵慌乱地喝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这一刻,她那光洁的额头上,竟然冒出了阵阵冷汗。
这人似乎比那秦三公子,还要让她可怕。
秦绵转过身来,不敢看秦风的目光,而是朝着窗户,望着窗外飘飞的白雪。她的目光犹如那片片飞舞的雪花,慢慢地勾起了她那不堪回首的记忆。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也告诉我,他叫风雪夜归人。那年那月那夜,我五岁。阿母说,你要过生日了。我就想着去村外,给你准备点礼物,给你点惊喜......”
秦风心里咯噔了一声,目光中闪动着水花。他知道她之所以这么在乎他,其实是在乎那个家。
“我在村口遇见了他。他问我小姑娘,你去哪?我说,我要去给阿风找礼物。我当时就想着给你逮一只兔子回来,给你做一双手套。你那手上的冻疮,我看得害怕。他说,他能帮我逮着兔子,但必须答应他一个要求。”秦绵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一点一点慢慢地拨开那段填满在她内心的惶恐。
“什么要求?”秦风连忙追问道。
秦绵再次深吸了一口气道,“让我拜他为师。”
“拜他为师?你答应了?”
秦绵苦笑地摇了摇头道,我怎么可能拜他为师。你知道我向来厌恶打打杀杀。
“后来呢?”
秦绵撇了他一眼道,后来,你应该知道一些。大秦的铁骑来了,那群疯子见人就杀。我没命地往家里跑。终究是没有跑过,刚刚跑到村口,我就被人从背后砍了一刀。
秦风沉默了。他的内心充满了自责。
他当时正在村口,看见了。
可他,根本没有来得及救她。
他被人打晕了。
“等我醒来之后,我已经人在天下会的江南舵。我本以为跟他再无任何瓜葛。可没有想到,等我伤好起来之后,他又来了,逼迫我将阿母教我的绣花针连给他看。我不练,他就打我,往死里打。每次把我打得半死不活,他又把我治好。后来,我只能顺从。”
秦风的脸色变得铁青,拽紧了拳头,手指深深地抓在肉里。他艰难地鼓动了几下喉咙,方才难过地问道,他是天下会的人?
“不知道。他总是夜里来,天亮就走。这么多年,我在天下会排查了很多人,但都没有人认识他。这一次,也是他传信给我的。他就像一个幽灵,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开始是逼我练绣花针,后来他也教我刀法,但却不传功法。只是让练招式。他说我有绣花针的功法,足以应对天下会。多学一些招式,就能够多避人耳目。”
“他怎么会知道你会绣花针?”
很快秦风打了一个激灵,惊恐地站起身来,喃喃自语道,难不成从一开始他就盯上了咱们俩?
两人正说着话,房门被人砰的一声撞开。
云朵气呼呼地站在门口,哼哼道,他找你。
说罢,还冷冷地朝着秦绵仇视地恨了几眼。
秦绵连忙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推了秦风一把道,你师父找你,你赶紧去。
“那你?”
“呵呵,你别担心我。我现在怎么说也是天下会北山关的舵主。没有人敢把我怎么样。除非,除非是杀云汉的人。但我却不是云汉。你相信我,我能行。”
见秦风走出房门,秦绵连忙重新收拾了一番,方才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不管你们究竟是什么目的,敢算计我们俩,老娘迟早要把你们摆弄出来。
说罢,她径直走下楼去,朝着店小二打了声招呼道,我去一趟北山关。你把客栈守好,千万别惹事,尤其是楼上的。
店小二连忙点了点头。
云汉的死,在天下会震动极大。他和秦绵被征召到这里来,就是来当救火队长的。来之前他和秦绵刚刚得到消息,北国异动,毗伽女王征兵30万,将南征北山关。
这消息还未传出,只怕一旦传扬开来,这北国与中原江湖又将是一场厮杀。而首当其冲,便是云间客栈。
焚天教窜动北国各大教派,组建了杀秦盟。而中原江湖,各大门派却也是暗流涌动。其中不乏等着发战场财的所谓名门正派。
“这天下才安稳了多久,只怕又要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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