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温璇瞪着眼睛,张了张嘴,似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
“喔对了,我还有幸看过你的大作,小叮当画得挺传神。”傅临泉眯了眯眼,一副正在回忆的模样。
温璇忍无可忍,小声打断了他:“您别说了,我都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
“反正就是……让您还要找人和酒店交涉,实在是麻烦您了。”
傅临泉像是找到了正确的逗小孩子方法,有些忍俊不禁。
“也不必张口闭口就是麻烦。我既然接下了这个活,就会对你负责,明白吗?”
男人仍然是那种说一不二的语气,此刻他直直地凝视她的眼睛,温璇仰头回望,男人的一双眼眸像黑曜石,沉稳又剔透。
她这时才有机会打量对方。傅临泉仍穿着昨天的西装,仍旧整洁得体,只是眼下有些许青黑,发丝稍稍乱了。
可是这人看起来还是一副萧萧肃肃的模样,他的唇很薄,面容白净,仪态端方,一举一动都风度十足。
温璇下意识觉得傅临泉像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他身上有一种清雅的气质,好似一个文人,或十年如一日的匠人,但偏偏他气场很强大,原本细长柔和的眼眸中便透出几缕戾气,而身材更是……
温璇避开了眼,这不是她能看能想的。
“再者,我觉得你挺了不起。兵荒马乱地逃难,还能顺带捎上一盆茉莉。”傅临泉没注意到她的视线,男人低头喝茶,手指拿着茶碟的动作好像一幅画。
旁人说这样的话,温璇大约会觉得对方在不动声色地讽刺她,可傅临泉神色平静,就好似他真的这么认为。
温璇没想到他还会注意到自己的茉莉,小声说:“之前的那些事,是我犯蠢了。”
“你还年轻,这不叫犯蠢,这叫试错。”他仍垂着眸,不咸不淡地说。
“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经去酒店打过杂,不过是在国外。”
温璇想起她昨天看见有关傅临泉的百科信息,他本科毕业于LSE,学的是经济学,在傅氏工作两年后,曾去牛津商学院读过一年MBA。
而他的家境更不是她能相比的,这样的天之骄子,还会和她做过一样的工作嘛?
“不信?”他此刻的神情像是在逗小孩,但语气却很认真,“不过不是前台,是厨房的临时工,给厨师打下手那种。”
温璇的神情更迷茫了。
傅临泉轻笑,“不信的话,我待会回去拿个萝卜试试,现在还能切出玫瑰花。”
店主此时恰好来上菜,插话道:“这倒是真的,之前小傅帮我雕萝卜,雕得比我这几十年的老手艺还好。”
她没有想到傅临泉会和她说这些,虽然他态度上好像把自己当小孩子,但他的对话却很平等真诚。
温璇终于抿着唇笑了一下。
“那您当年也被退宿过吗?”她问。
“这倒没有,但我有一次交不起房租。”傅临泉竟然在认真回忆,“那回我母亲和温阿姨一样,断了我的信用卡。我在酒店做临时工,每周做满了规定的20小时工作,却还凑不齐房租。一位在英国工作的长辈收留我,这才不至于流浪街头。”
“那次确实是我任性妄为。”傅临泉轻描淡写地说,又将话题绕了回来,“不过你和我倒是不一样,你的辅导员找过我,这件事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辅导员人还挺负责,她平时和温璇有过接触,觉得她不该是这样的人。加上做辅导员助理的高怀予也和她说温璇的好话,她想起上次的种种疑点,就觉得不对劲。
辅导员后来也联系过温璇,说自己找了学院书记,问她要不要回来开个会,把事情都说清楚,说不定事情还能有转机。
但温璇那时刚找到酒店工作,拒绝了。太麻烦,而且澄清对她而言没有意义,她不想面对那群人,尤其是李琴,更是不会回宿舍的。
温璇的笑容渐渐淡了,再次垂下头。她不想谈自己为什么逃避,便低声道:“您想让我回学校宿舍去,是吗?”
声音还带了点委屈。
傅临泉心道这小姑娘倒是很有意思。
第一次见时全身是刺,第二次给了一包纸巾一杯牛奶,她就卸下防备,柔柔软软地听话了。而现在,他不过是随意找了两三句话逗她笑,她便开始顺杆爬,暗示他是不是想赶她走。
他突然有点怀疑温女士的教育方式,这孩子怎么会被养成这样。好像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被抛弃,给了一点点甜头就会拼命抓住。
旁边店主侧耳听了去,还添油加醋:“听说现在大学住宿环境都不好,更别提咱北城这寸土寸金的地儿了。小傅啊,家里多这么个小姑娘是占地方还是怎么着?”
傅临泉失笑,他搁下筷子对着温璇说:“别乱想,我就算养十个你也是绰绰有余。”
“我的意思是,”他眉目间又有了些许居高临下的神态,像是在和她谈一笔生意,“如果你想,我交代一句话,那位姓李的姑娘就能和你一样被退宿。毕竟,这件事她也有问题。”
“但是,这样是不是没趣透了?你还又得‘麻烦’我。”
“你要是回学校,和他们堂堂正正解释一番,赢回自己的名誉,让那姑娘成为你的手下败将,是不是更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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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璇心里一边想着傅临泉和自己说的话,一边走出学校,心里难得多了几分快意。
她觉得这男人在他的生意场上一定是个谈判大师,反正他清清淡淡的几句话,就让她不由自主地联系了辅导员,回学校解释上次的打架事件。
这场冲突的起始源于李琴单方面和温璇发起了关于高怀予的争吵,没吵赢,她就开始辱骂温璇的父母,温璇捉住她的手腕让她道歉,李琴推了她一把,两个人就此打起来。
辅导员问温璇:“李琴骂了什么?”
温璇沉默了一会儿,说:“她说我母亲是荡.妇,克死了我父亲。”
会议室里沉默了,辅导员又问李琴:“温璇说的是实话吗?”
李琴就不说话了。
其实大家都很明白,温璇不可能拿这样的事情说谎。
最后的结果是按照宿舍斗殴处理,两个人都被退宿,李琴也被加了个警告处分。
李琴当时简直不可置信,没想到温璇都被赶出学校了,还能临门拉她下水。在知道了作为辅导员助理的高怀予还为温璇说话后,她更是气恼至极,看着温璇的眼神像是把她当做此生死敌。
温璇觉得很奇怪,又不是她让高怀予帮忙的,李琴这么敌视她做什么?
但不论如何,李琴是把这笔账记她头上了。而她在往学校外走时,高怀予还又追了上来,问:“温璇,你现在在校外有地方住吗?我在外面和人合租,还有一间空房,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免费……”
“不好意思,不必了。”温璇警惕地拒绝他,又补充道:“真的很谢谢你之前为我说话,不过你也知道李琴喜欢你,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她和高怀予非亲非故,就算她现在没钱,但怎么可能接受这种邀请?她实在是忍受不了高怀予一定要拉着她趟他和李琴的浑水了,终于鼓起勇气直白地拒绝。
温璇其实知道,虽然李琴恋爱脑,但如果不是高怀予一直吊着她,给她希望,她也不会陷得这么深。
外院男生实在太少,长得好看又成绩优秀的男生更是凤毛麟角,好几届都找不出一个,怪不得李琴要当舔狗。
果然,听见她这么直接的话,高怀予愣了一下。在他印象里,温璇虽然对他冷淡,但人却是温温软软的,看起来孤僻又缺爱,他一直以为自己能有机会攻破她的心防。
“抱歉。”他后退了一步,“我没有别的意思,温同学,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温璇没谈过恋爱,但她不是傻子。
“我性格很差,没什么社交时间,不好意思。”她小声地扔下这句话,快步走出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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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退宿风波之后,温璇好像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活。每天去学校泡在图书馆,偶尔去上陈教授的课。
四合院所在的这条胡同十分清净,住户不多,胡同尾再往北一些就是个生活公园,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泉眼,泉水清澈,泉眼背后是一块墓地,偶尔会有人在那处祭拜。
温璇有时会扫一辆共享单车,沿着公园漫无目的地骑行。午后,祁园的老板常常坐在胡同口晒太阳,见了她便笑着打招呼,还经常邀请她去蹭饭。
她在傅临泉的四合院里存在感很低,基本上只在自己的西厢房待着,从来不会去打扰他。
但温璇还是逐渐观察出来傅临泉的生活作息。他工作很忙,睡的时间好像很少,但除此之外他极为自律,似乎还很注重养生。
她想起上次祁园老板说的话,傅临泉是不是之前身体不太好?
偶尔,温璇会看见他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男人侧颜清朗,在这样的时刻,真真就如同一位古时候的风雅贵公子一般。
傅临泉有定时请钟点工来打扫屋子,但这些花草,却基本上都是他亲自养着。
温璇放在房门口的茉莉花,他似乎也顺带照顾了一下,叶片不再像之前一样干枯卷边。只是冬天快来了,就算有可能开花,也得等到明年。
她以为他们会这样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直到某天,傅临泉敲开了她的房门。
“温璇,我得和你谈谈你的学业。”
这天是傍晚时分,傅临泉刚下班回家,他换了一身衣服,宽大的开衫外套里穿着T恤,眼前架了副金丝眼镜,显得没有之前那么生人勿近,反而温文尔雅。
但他语气很严肃,手里还捏着她的成绩单和出勤表。
温璇早有预感,毕竟温女士对她上大学后的态度不满已久,但却从未过问,也没有对她提出任何要求。她像是生着她的气,但同时又不愿意屈尊管她,于是就让温璇去自生自灭。
温女士不管,但傅临泉来管了。
他公事公办地将几张纸摆在桌上,“我看过你上一学年的成绩,考试成绩都还不错,然而平时分却不及格。”
温璇沉默地坐在他面前,像听训的小朋友一样垂着脑袋。
“你是有能力学好的。”傅临泉做下判断,“我记得你每天都去学校,但为什么不去上课?”
温璇听着他的话,突然想到甄嬛传中眉姐姐的一句话“我才懒得出去,见到人就烦。”
她觉得自己也是这个状态。
但是不能这么和傅临泉说,他很负责,是在帮温女士照顾她,她如果这样顶撞,不礼貌,也很没良心。
但是,温璇也实在是不想坐在课堂里。她觉得那一间间的教室像是闷热的囚笼,将她罩在其中,用一种很缓慢的方式让她窒息。
她之前有一次在听课时,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嗡嗡耳鸣,然后就感觉到自己脸上滑下无声的生理泪水。
但好在,温璇本就是外语中学出身,她的英语不差,在这个专业,即使平日不去上课,但也仍能大差不离地跟上。
“傅先生,对不起。”她又开始道歉,盯着自己的手指说,声音很轻,“我想我可能出了一点问题,见到很多的人,我会有点焦虑。”
“我之前去看过心理医生,但好像没有作用……实在很抱歉,让您为难了……”
面前的男人沉默了一会,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她此时此刻看起来很脆弱,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但温璇只是慢慢红了双眼,没有真的流泪。
傅临泉思考了一下,换了一种方式和她谈:“我看了你的出勤表,之前你逃课的次数还不至于让你退学。还有商务英语翻译这门课,你每次都去上。但最近,连这门课你也不去了。再这么下去,你可能要没有学上。”
温璇的头越垂越低。
她几乎以为他要骂自己了,然而,耳边却响起了一句让人始料未及的话。
傅临泉的声音很冷静,“温璇,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她迷茫地抬头:“……交易?”
“你多去上几节课,维持在不会被退学的程度就可以。”傅临泉的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木质桌面,“只要你这么做,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温璇声音细细地问:“愿望……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