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6
在?派出所做笔录的整个过程,赫连枝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在?脑子里停留。
她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走?着流程，民警问什么她答什么,除此之外?的时间就坐着发呆，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连一同来的谢言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具体?情况呢,我们?这边都已?经?了解清楚了,你放心啊，肯定不会按刑事案件来定性……”
忙完过来的年轻民警拿着资料站在?赫连枝面前，安抚了她几句，又把后续怎么处理告诉了她。
“……现在?就看对?方家属同不同意这个处理方式了，如果对?方要追究责任的话那肯定是有点麻烦的，但我们?这边会尽力沟通,看能不能最好是协商解决,毕竟责任也不在?你嘛。”
听到最后几个字，赫连枝的手?指颤了颤,面上却只是点了点头，跟民警同志道了一声谢。
一直到签完字离开?派出所，赫连枝也没有见到赵起妍的身影。
她站在?派出所门口,看着手?机屏幕许久,荧光很快就暗了下去，映出她一张面无?血色的脸。
赫连枝看着自?己这副模样,半晌后抬起头,打了辆车去医院。
到医院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不出意料，她没有在?这里见到赵起妍。
从护士那里得知遗体?已?经?转移到殡仪馆后,赫连枝捏着手?机站在?医院里，出神了许久。
鬼使神差的，她又来到了那个手?术室外?，这是梦里常常出现的地方，也是她曾经?真正来过的地方。
赫连枝不知道医院里有多少?人能从手?术台上活下来，但她曾是其中一个。
相较于她的幸运，另一个人的命运似乎总是格外?不幸。
就算重来一次，也还是活生生地在?她面前死去。
而这一次，她甚至一根头发也没伤到。
赫连枝曾经?想过很多次，为什么赵起妍要在?那个时候救她一把，又亲手?把她推向了另一种绝望。
失去名利的她，连身体?都残缺不全，仅剩下一张脸还值几个钱。
但对?于那时候的赵起妍来说，花在?她身上的成本与她的价值并不成正比。
更?何况，别人不知道，赫连枝自?己却心知肚明。
——她对?赵起妍一见钟情。
她们?本有过一次更?纯粹的相遇。
假如她这张脸对?赵起妍来说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那么早在?二十岁相遇的那一年，她就给?了赵起妍无?数次的机会。
赫连枝并不认为，聪明如赵起妍，会看不破那个把心思都写在?了脸上的自?己。
可那时候追在?赵起妍身后的赫连枝，从没得到过她的回应。
但凡有过那么一丝一毫，赫连枝都不会放任彼此成为陌路人。
也就不会有如此不堪的再相见。
二十岁的赫连枝没有得到过的回应，二十二岁时却以完全没想过的方式得到了。
在?一起后，赵起妍一次也没掩盖过对?她的欲望，也真的在?方方面面都给?了她最好的呵护和待遇。
赫连枝从痛苦到麻木，又从麻木到生出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幻想赵起妍至少?对?自?己有几分真心。
但很快这点幻想就被一盆冷水浇灭，赵起妍像是已?经?腻烦了她，于是潇洒离去，只留下一笔阔绰的“分手?费”。
赫连枝甚至怀疑过她是不是故意玩弄自?己，不止身体?，连心也要戏弄一下，等满足了恶趣味，就半点也不留恋地走?人。
等看见病床上形容枯槁的赵起妍后，赫连枝便连这一点追根溯源的力气也失去了。
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
赫连枝站在?手?术室门外?，脑中挥之不去的杂乱画面最后定格在?了不久之前，赵起妍朝她走?来的那一瞬间。
那是赵起妍难得一见的狼狈，也是赫连枝第一次发现，自?己是这么地需要她。
但真相来得太没有预兆，赫连枝甚至想不起来那一秒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又究竟在?那一秒想到了什么。
她几乎本能地抗拒去想、去思考，像个只肯逃避现实的懦夫。
可有些东西你越想要逃避，它就来得越清晰，连纹理都一条一条地浮现，在?镜头下聚焦了最深的一点。
——赫连枝一闭上眼，就看见了它。
深夜的殡仪馆似乎比白天更?冷了些。
周榕买了一瓶水，递给?从白天到现在?都没歇过一口气的人。
赵起妍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直接打开?喝了一大半。
周榕眼睛发酸，赶紧侧过头看向外?面，故作平静地说：
“忙完直接去宾馆歇一歇吧，我订了房间，明早你再回去收拾东西。”
赵起妍摇了摇头，“还得去趟派出所，一堆事呢。”
她脸上的表情始终平静得可怕，到现在?连一滴眼泪也没掉过，引来殡仪馆内一些工作人员古怪的打量。
毕竟来这地方的人，不管真哭假哭，总得挤几滴眼泪出来的。
周榕打定主意不让她再熬下去，说：“这都几点了，你让不让民警同志休息了啊？你不睡觉人家还得睡呢。”
赵起妍这才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表情顿了顿，最后只得说一句：“明早再去吧。”
说到派出所，周榕才想起来这怎么也算是交通事故。
“民警那边怎么说的啊？这情况能索赔吗？”
赵起妍又喝了口水，回答：“我们?不赔别人就不错了，这责任全在?我。”
周榕皱了皱眉，她最听不得赵起妍这样揽责任，都快生出应激反应了。
“怎么就在?你了？”
赵起妍将喝空了的瓶子拧好，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太复杂，周榕什么也没能听出来。
“我回医院看过监控了，她是跟在?我后面跑出来的，当时走?得着急，完全没发现。”
出事的那条路就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赵起妍中午掐着时间赶去赴约，浑然不知身后远远跟了个尾巴，一路从医院跟到了餐厅对?面。
“民警说她闹着要横穿马路，周围的人拉都拉不住，那个时候我就在?马路对?面。”
赵起妍的声音很平静，整个人看起来也平和了许多，身上已?经?找不到站在?手?术室外?时的模样。
周榕见她这样说，就知道她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这半天时间她有条不紊地安排后事，办手?续、交费用，一件一件，全部办得妥妥当当，从头到尾都没露出过该有的脆弱。
这就是赵起妍，就算背脊弯了也能再挺起来，继续往前走?。
周榕撇开?头，无?声地吸了吸鼻子，半晌后才道：
“丹琳也算解脱了。”
短短三十三年的人生，前一半总是遇人不淑，被家里抛弃，被男人抛弃，后一半又时时刻刻不在?被病痛折磨，这么多年来没有几次清醒的时候。
更?别提这次心脏病复发，手?术都做不了，只能靠保守治疗续命。
医生也说了，如果不出意外?，也就还剩一年时间。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意外?”真的会来，还来得这么快。
听到这句话的赵起妍却笑了一声，轻轻反问了一句：
“也许真正解脱的人，是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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