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
比丽格大酒店的顶层套房内,最奢侈的大概是俯瞰之下的都市夜景。
繁华世界在整面玻璃窗外一览无余,彻夜不眠的灯火汇聚成一片闪烁的灯海,车水马龙流连其中,是喧嚣的,又是静默的。
赫连枝站在落地窗前,静静俯视着窗外的城市夜景。
时间已经过了零点,套房的房门始终没有被敲响,像是在无声嘲笑她的又一次徒劳。
但赫连枝依然只是站在窗前,从玻璃窗上昏暗的倒影里,注视着身后的那张大床。
在这个房间的回忆,大多不是愉悦的。
至少在刚发生的那一刻不是。
而发生之后的很长时间里,赫连枝都无法接受这些事,以及做着这些事的自己。
她总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沦落到这一步的。
在踏入这个光鲜亮丽的行业之前,她即使是住在五十平米的出租屋内,靠着打工和奖学金度日,也从没觉得自己不如别人。
但在签下那份合约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赫连枝后来才知道,当初想从何源生手里买她的人其实一点也不少。
那些人里不乏已婚已育的中老年男富商,年纪最大的一个已经七十多岁,很热衷于找寻肢体残缺的美貌女孩。
而那些女孩最后的下场,没有人敢说出来。
所以赫连枝是幸运的。
因为她最后落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
在这之后,她不仅没有遭受折磨,反而过上了从来没享受过的生活。
数不清的名牌奢侈品和豪车豪宅,自由支配的巨额“零花钱”,衣食起居都有人为她安排打理得妥妥贴贴,凡是有钱人的消遣,她一样也不缺。
但总有一些事情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让她一秒钟也不敢忘记。
——这些东西究竟是用什么交换来的。
“开个价吧。”
嘈杂的酒吧内不知从何时变得寂静无声。
抱着吉他的女人坐在舞台上,望着开口的年轻女孩。
听清这句话后,周遭的所有客人都看起了热闹,还有不少人大胆起哄,冲她们吹了声口哨。
这种场面也不算稀奇了。
经常来这里的人都知道,想跟台上这位驻唱发生点什么的客人不在少数,明里暗里的追求从来没断过,比今晚上更夸张的也有。
但没风度和情趣的实在是很少,像这种一开口就直白问价钱的人,更是头一个。
吧台那边的调酒师已经皱起眉头,用传呼机呼叫酒吧的安保,让他们随时准备好过来控场。
坐在舞台上的女人却只是笑了笑。
她抱着吉他,一双眼睛干净清澈,眼角的笑意过于柔和,叫人分辨不出她究竟有没有生气。
“你开得起多少?”
她语气随和地问。
赫连枝望着她,和她的眼睛,平静地反问:“你的一辈子值多少?”
话音落下后,整个酒吧内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赫连枝并不在乎周围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
在她的世界里,从头到尾都只有两个人。
坐在舞台上的人看着赫连枝,半晌后,那把吉他被轻轻放下,她从高脚凳上起了身,一步一步走过来。
赫连枝看着她靠近,又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蹲下了身,一只手随意地搁在膝盖上。
“多少你都开得起?”她问着,脸上的笑已经很淡。
一阵吸气声从赫连枝的周围响起,在这些热切的注目下,她依然神色平静地回答:
“多少我都开得起。”
目光相接的一分一秒内,有什么在彼此的眼底跳跃着,又有什么隐没了踪迹。
她忽然抬起手来,勾住了赫连枝的下巴。
赫连枝任由她以一种挑选物品的目光,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脸。
一个人的审美是很难改变的。
所以赫连枝毫不意外地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在过去无数次的交颈缠绵中,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总是有着这些。
赫连枝曾经有多厌恶自己的脸,现在就有多庆幸,她生了这样的一张脸。
——一张值得赵起妍一掷千金的脸。
深夜一点三十分,套房的房门终于被敲响。
赫连枝从无数压着呼吸的记忆里抽离出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随后转过身,离开了落地窗前。
她的双腿站了太久,已经有些发麻,两只手也在难以忽视的脉搏跳动里微微痉挛着,但有一股力气支撑着她,让她稳稳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套房的大门前。
赫连枝停下脚步,闭上眼轻轻吸了口气,最后睁开眼,一把拧开了房门。
倚靠在门口的人听见声音,侧头看了过来。
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风衣,里面的针织毛衣和牛仔裤还是先前的一套,散漫得像是没将这场见面放在心上。
赫连枝抿起唇,只看了她身上一眼,没有太多反应。
倚靠在门框上的人直起身,神情随意地开口道:“正式介绍一下,赵起妍。”
赫连枝顿了顿,平静地回答:“赫连枝。”
她说着让开了位置,转身回了套房里。
赵起妍望着她的背影,片刻后才走进了门内。
房门关上,自动上了锁。
那“咔哒”的一声敲在了赫连枝跳动的脉搏上,让她的手指也无意识地颤了颤。
她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拿起吧台上的手提包,从里面取出了一本崭新的支票簿和一支笔。
脚步声靠近过来,赫连枝头也没抬地翻开支票簿,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支票和笔一起推了过去。
赵起妍扫了眼面前的支票簿,很是干脆地在高脚凳上坐下来,拿起笔在支票上写了一串数字。
赫连枝并不担心这串数字会超过自己目前的所有存款。
不是她富可敌国,而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的赵起妍缺多少钱。
三年后的赵起妍的确有一掷千金的能力。
但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在地下酒吧赚钱还债的落魄音乐人。
赫连枝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而复生,还是在死前做了一场黄粱美梦。
她也不在乎答案。
因为这个梦的起点是这么的刚好,让她能肆意地抓住自己想要的一切。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呢?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我开出一个天文数字。”
赵起妍盖上笔盖,指间把玩着这支笔,一边说着,侧头看了过来。
赫连枝站在一旁,抬手倒了杯水,闻言也没有多大反应,随口道:“我说过,多少我都开得起。”
赵起妍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后笑了笑,将支票簿轻轻推开。
“价钱谈好了,现在说说义务吧。”
她的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说一个普通的工作,一方付钱,一方完成义务,天经地义。
“你需要我做什么?”
赫连枝握着杯子的手一顿,一秒后,她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水,然后转头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再一次对上。
赵起妍的眼睛里一片坦然,让人有些失望。
赫连枝抑制住了这种失望,握紧手中的水杯,移开视线,回答道:“你只需要讨好我。”
赵起妍扬了扬眉角。
“能具体一点吗?”她依然带着笑。
赫连枝却忽然一把将杯子放在了吧台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她转身面对着赵起妍,用一种直白的视线将赵起妍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冷淡地开口道:
“那就脱吧。”
赵起妍单脚踩着高脚凳,侧着身看她。
听见这句话,她脸上的笑也淡了淡。
赫连枝双手环抱在胸前,将她的每一丝变化收入眼底,随后扯了扯嘴角,继续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这点麻烦你记一下。”
她说着,缓缓上前一步,看着坐在原位的赵起妍。
两人的目光轻轻触上,赫连枝抬起手,最后却落在了她的肩上,轻轻抚过。
“他们都说,整个蜂后酒吧的驻唱里,只有你没跟客人上过床。”
赫连枝的手指在她的肩头轻轻摩挲着,语气淡漠。
赵起妍望着她,没有开口反驳。
“有的说,是因为你自命清高,有的说你性冷淡。”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赫连枝莫名笑了一声。
“我倒想试试,你是不是真的性冷淡。”
赵起妍的视线还停留在她的眼中。
这双眼睛是纯粹的黑,在大部分时候,它的纯粹与清澈都是凝固的,像是狂风也无法吹动,骤雨也难以激起涟漪。
只有在很偶尔的瞬间,它氤氲在微红的眼眶中,一切映在瞳孔里的光都摇曳着,晃荡着,惹人生怜。
却又放大了更多的欲念。
赵起妍踩着高脚凳,在空气中闻到了不算陌生的香薰味道。
这不是安神助眠的香薰,而是用来助兴。
当床上的其中一方并不那么投入的时候,这气味就成了一点调剂。
现在却被反过来,用在了她的身上。
赵起妍想着,抬手脱下了风衣,随意地扔在地上。
她干净利落地脱掉了第二件衣服,针织毛衣落地后,身上就只剩下了一件白衬衫。
套房里的中央空调开着,室内温度宜人,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冷。
赵起妍神情如常,抬手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