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自我封闭了太久，于姎姎还是没法与他人友好地交际，人际往来使她内心感到压迫。她依旧在学校冷漠得不想跟任何人来往。
但她幸也不幸，开学一周后班主任特意给她安排了个同桌——周琦淼。与于姎姎对比，他开朗得过头。
这位同桌每天都有无数话要跟于姎姎说，根本不在意她是冷淡或是不耐，完全忽视掉她孤僻冷漠的性子。
别人在她这儿要被冷得退避三舍，他就能用自己的热情与冰冷相抗。
在周琦淼上窜下跳、用永不熄灭的热情围绕下，于姎姎被迫接受了这个朋友，这是她在学校里第一个朋友，也可能会是她以后很久的朋友。
周琦淼天南海北的什么都跟于姎姎聊，大到国家政事、全球气候变化；小到自己早上刷牙牙龈出血，头发毛燥不顺滑；无关到他家附近的狗子谈恋爱了，那狗子把人家小乖狗肚子搞大啦，狗子被社区人员拉去节育啦，等等之类，什么都能跟于姎姎聊上半天。
于姎姎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听他说，不接话，也无法确定她有没有认真在听，但即便如此，周琦淼也能说到自己满意为止，活像他与于姎姎多聊得来似的。
于姎姎也在心里觉得好笑，但她挺喜欢。
说起来，周琦淼这性格与他的长相有不小的反差。
他长得很好看，却不是男孩子那种阳刚帅气的俊朗，他长相偏阴柔，头发不似其他男生那样清爽，有些长，后面的长碎发在校服的领子上扫荡，刘海遮眼。
颇有日系颓废忧郁少年的范儿。
可他与忧郁完全不沾边儿。
于姎姎有时无意瞥见他对着作业沉思，用手将头发一把全抓上去的样子，晃眼看都觉得是个美女。
有时她也萌生了调戏一番的想法，只是没那个气力。
一开始，大多数下课的时间，周琦淼都非要拉着于姎姎去上厕所，但一个大男生跟女孩子揽肩去厕所，这算什么事儿？
于姎姎明确拒绝后，他又转为拉着她去学校商店买零食，或者拖着她去抢食堂热乎的饭菜。
不得不说，周琦淼将于姎姎与这学校生活拉得更近了。
每当跟他走在一起的时候，于姎姎才会发觉，这个男孩子在学校里很受欢迎，总能看到跟他打招呼的同学，大家会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同时出现的两人。
“你看你多漂亮，大家都喜欢你。”收到很多注视时，周琦淼都会跟她说类似的话。
他说，大家都喜欢你。
同桌的日子里，周琦淼在逗乐于姎姎的路上一路远行。
“哎哟！”
“怎么？”
“感觉内裤卡在我屁缝儿里了！”
“……”
“我在你面前扣屁.眼儿，你会不会嫌弃我？你不能嫌弃我啊，咱们是朋友。”
“……”
——呵，不是朋友的话，我理都不想理你。
……
“姎姎，我问你个事儿，你靠过来，咱小声一点。”
“什么？”
“我胸部痛，就像老师说的女孩子发育一样那种涨涨痛痛的。你说我是不是也要发育了？现在是不是有点晚？”
“……”于姎姎胸内淤气。
“说话呀，我怕，姎姎我怕！我要是胸前耷拉着两坨肉肯定特难看。怎么办，我要不去医院？医生会不会笑话我？我喝牛奶是希望自己的胸肌稍微强壮一点，但要是真的长了两个奶.坨子怎么办？我一个男的，长两个奶……”
一本英汉字典从旁边伸来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旋即迅速砸向他的胸口，打断了他越来越大声要继续说下去的话。
缺心眼儿！
半个班的同学都听到了这番话，忍俊不禁，不过大家见怪不怪了。
这男孩就这样。
琦淼，奇妙，可爱又傻气。
……
后来回想重读的高一生活，于姎姎感觉自己过得很是平淡又充实，也无所谓满不满意，不过就是一段终将逝去的岁月。
岁月无情，水过无痕。
要说她唯一的不满，那就是周瑜霖的阴魂不散。隔不了一两天他就会来班上找她，让同学们都有了误解，于姎姎也算在流言堆里趟过水，她不在乎流言。
可她在意与周瑜霖扯上关系。
周瑜霖就像想与美丽学妹有点风流韵事的纨绔学长，而于姎姎就像郎有情妾无意的女郎，不食烟火，冷冰无情。
她表现的厌恶和不耐还不够明显么。
更无奈的是，一到周瑜霖来找于姎姎，她那‘奇妙’的同桌就刚好不在。每当这时，就是于姎姎最想念周琦淼叽喳热情的时候。
他不在，就让周瑜霖更有了趁机接近的机会。
烦呐，又不能动手赶他走。再说，他好歹给予过她帮助，不能忘恩负义。
可于姎姎也不能做到多感激，一切是他自己的决定和作为。
不过九中高三的学业颇为繁重，到了下学期，周瑜霖已经不常来找她。
于姎姎心里松了口气，盼着他快些毕业离开。
他的接近让她喘不过气。
——快把我遗忘，你去自己的天空做飞鸟。
周瑜霖总给于姎姎一种没法和平相处的压迫感，让她感觉很危险，绝非善类。
唯有远离才可保她安宁。
后来发生的每件事都在向于姎姎证实，她一开始的感觉没有错，可那时一切都太晚……
高一两个学期时间里换过好几次座位，于姎姎的同桌却一直是周琦淼，倒不是他们多有缘，也不是学习委员或者老师特意安排，是周琦淼的特意要求。
一到要换座位，周琦淼就死乞白赖地找班委撒娇，永远黑框眼镜、性格腼腆的班委，看着他忽闪忽闪的水灵眼神，还有柔情美貌的脸蛋，每次都弃械投降，让他轻易得逞。
没办法啊，于姎姎旁边的位置是他一直霸占着的。
他这样黏于姎姎很难让人没有遐想，两人的搭配其实很养眼。
不过比起恋人，他俩……像闺蜜多一点。
那又有什么关系，可以一起就好啦。
周琦淼不在意谁对他有什么揣测，于姎姎也无所谓被人谈论，对她没有损害的事情她都可以当云烟。
岁月流逝悄然无声。
银杏树飘黄又长新绿，从绿芽又到叶茂。
津市的夏天总是燥热又难耐。
于姎姎在耽搁一年之后，终于搬去了能看到四颗银杏树的高二教学楼。
要说这九中，她谈得上喜欢的也就这四颗笔直生长、枝干粗壮的银杏树。
春天风过的唰哗声，夏天阳洒的斑驳影，秋天季变的落叶黄，冬天萧瑟的秃枝丫。
她都喜欢。
分班文理科考试后，稍微偏向文科的周琦淼跟着于姎姎选了理科。他们高一所在的三班，在高二被编为理科班，所以他俩还是同班。
这男孩子所思所为真的是任性至极。
于姎姎知道他就是小孩心性，黏人，但绝对不是同学们传的男女之情。
在两人的相处过程中，性别似被调换，撒娇黏人的永远是周琦淼，明明不像追随者的他，总愿追着她跑。
于姎姎也没有不乐意他当自己的小尾巴。
于尧在缺失两年自由后考上了重点高中。
这本就是大家意料中的事情。
不过，不知什么原因，于尧没有选择去于姎姎所在的九中，成绩超分数线好几十分，他是完全可以进九中的，但他没有。
“谁想做你学弟啊，傻丫头。”于姎姎问起时，于尧只这样跟她说。
“三中也很好，没比九中差什么。”
这样的话带着搪塞的意味，能和于姎姎相伴同窗，之前一直是于尧所期盼的。
于姎姎心里腾起怪异的感觉，好像于尧回来后就有意在与她拉开细微的距离，但这种感觉只像微风拂过，还没有感受个所以然就消散了。
他们不是朋友，是家人。
男女有别。
可能是大家都已成长，他也更成熟了吧。
于尧就读的三中，与九中只隔着两个公交车站，十分钟车程的距离。
同为走读生，于尧每天晚自习后都走路去九中，再和于姎姎一起坐车回福利院，他乐在其中。
倒也是好一对青梅竹马。
太白诗仙说得好——“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
九中学校的论坛上有历年的活动视频，展现校园文化建设风貌，同时为招揽生源。
于姎姎高一弹奏钢琴的那次元旦晚会，算是近年办得最好的一次，节目质量精良，视频也一直放置在文艺归类中最显眼的位置。
既已显露头角，于姎姎两门拿手的才艺就从来没被人遗忘，所有可以让她代表班级参加的活动，不论她是自愿还是被动，她从没缺席，说拿奖到手软也不为过。
在如今的班级，同学对于姎姎的态度都称得上友好，班主任对她照顾有加，某些同学对她就算没喜爱也不至于排挤，这就够了。
成绩优异、貌美高冷不说，还才艺双全，这些特质让高二的于姎姎，在前面见证过她暗淡年岁的同窗一批批淡没或离去后，成为学校说得上名号的人物。
“苟富贵啊，苟富贵！”周琦淼时常调侃她。
“你能不能把后面的半句话说齐，‘狗富贵’这三字儿送你了。”于姎姎无奈。
“哼～你不能抛弃我这个朋友。”
要说于姎姎升高二前学校发生了什么稍微轰动校园的事，那就不得不说起她之前的班主任赵源。她在半年前被吊销了教师资格，那段时间教育局查得紧，急需杀鸡儆猴，于姎姎又惦记着这位开心收受家长好处的“好老师”，实名举报了她，反正结果就是，赵源确实不用在九中再见到于姎姎。
赵源被九中公开批评并开除，而且此后都难再坐上教师职位。
是于姎姎小心眼？太狠心？其实也不是，她本只想给赵源使个绊子，并没有想过断送赵源的教师生涯。
细想之下只有一个解释——背后有人为此出力了！
不过，那又怎样，她是敢实名举报的于姎姎啊。
她不会有悔意，做了就是做了。
同样随着于姎姎暗淡岁月远去的周瑜霖，在毕业离校后还不时回到九中探望，有人纳闷，这里有什么如此值得他留恋的东西吗？
他高考后被本市的重点大学录取，这人总是跟‘重点’‘优秀’这些词分不开，于姎姎却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相关的影子。
她的反感已经深入内心。
总是这样频繁的有同一个男性来找于姎姎，传言和猜测在躁动的校园从未停止，于姎姎追求者的名号，就被安在了周瑜霖头上。
只是不久后，当同班同学看到晚自习结束后来接于姎姎的于尧，传言风向突转，由讨论谁能追到于姎姎，变为讨论她的恋爱对象如何如何之类的了。
目睹于姎姎“恋情”的这位同班同学，是二次元少女一枚，当时看到于姎姎向穿着三中校服的男生小跑过去，她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那确定是于姎姎吗？
那男生笑得也太温柔了吧，那笑容，干净清冽，让人如沐阳春清风，恰似人间四月天，让人控制不住内心小鹿乱撞。
——好帅！
——这男生是谁？于姎姎那副春心萌动的模样，她是正陷在爱情里的女人吗？啊！爱情也能让冰山美人跳入凡世。
言情小作文转天在班上传了个遍，二次元少女深情并茂地描述着于尧的长相及秀恩爱场景，勾起了同学们强烈的好奇心。
他们笃定，谁都追不走于姎姎。她的恋爱对象俊朗有魅力，还充满漫画般的二次元色彩，出场自带闪光和花瓣，不是三次元的凡人可以匹敌的。
青春呐，懵懂的小心思，美好又纯粹。
那时的他们拥有最单纯的爱恋，他们在乎的不是金钱，不是房车，不是一切的物质条件，只在乎美好和拥有。
时间在满是浪漫想象的流言泡沫中不停歇地往前推，于姎姎不知觉间已经行至需要跟高中生活告别的时候。
结束高考最后一场英语考试，于姎姎又回想了自己四年的高中生活，即使曾经有苦痛，但也有浅淡的欢笑和奋斗激昂。嗯，她知足。
那时被我们嫌弃过得太慢太难熬的青春，其实特别短暂，六七年的时光过得飞快。
我们总用最好的年华去憧憬未来并不一定美好璀璨的日子，等到了曾经期盼的年岁，早过了那短暂的光阴后才会明白，那些过去的、没被珍惜的青春，才是我们最好的年华。
白云苍狗，山高路远。
高考结束后第三天，九中举办了毕业晚会，攀登过人生第一座小山峰后，时光凝成一道线，大家跨过这儿，将奔赴未知的前程。
三年时光都在九中神经紧绷着、挥汗如雨的少年们，终于能在校园里轻松享乐一次。
斑斓耀眼的灯光下，是比之更夺目的少男少女年轻活力的灵魂和身体。
他们在卸下重负后纵情欢笑，挥动自己盈满希望的双臂，与过去告别，与未来接应。
人生的一道分界线从这里拉开。
于姎姎的人生也在这一晚发生了意料外的变化。
在晚会上瞥见周瑜霖时，于姎姎有一瞬疑惑，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一届的毕业晚会上？他已经离开九中两年了。按学校的说法，他是受邀的优秀往届毕业生，来给大家传授大学经验。
他吗？呵，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