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姎姎感到疼痛的几块地方被磨破了皮,不算很严重,但现下很疼。
右手掌那块受损的皮肤立马渗出血珠。
她看了看被擦出毛须的校服裤,真没用,什么破质量的裤子,九中的校服也就这样儿。
没再管这些,于姎姎拍拍裤子站起身,跛歪着右腿缓缓走远。
她并不知道,身后一直有道目光,远远追随着她。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于姎姎怀着羞恼气闷的情绪去往教导处,她到达教导处时,办公室外墙上已经靠着另一当事人——周瑜霖。
他身子斜歪慵懒地靠着墙,校服外套拉链敞开到了腹中部位置,不明白他这样还有什么拉拉链的必要。
一副玩世不恭噙着淡笑的模样,于姎姎还真将他与“品学兼优”这四个字挂不上勾。
他满脑袋头毛凌乱松散,像刚被从被窝里被捞出来似的,就差没插上几根野草给鸟儿建窝了。
周瑜霖斜眼,目光疏浅地看了看于姎姎膝盖处,蓝色校服裤已经被磨起了一点毛须,伤得怎样是看不出,走路跛得倒是有点明显。
眼神略过她的手掌,很明显能看到不小一块红褐色的擦伤,流出的血液凝固了,但还在渗出夹杂血色的脓液。
看来并没有经过处理。
呵,也是倔脾气。
于姎姎微皱眉看向他,倒是没表现出太多情绪,她直接敲响教导处的门,但连敲十来下都没得到应答。
周瑜霖在旁边从头到脚轻瞟打量着她,从高束的马尾,到散落在后脖子上的碎发,再到透过衣领露出的一小片白嫩的肌肤。
一直到她脚上穿着的干净的白色帆布鞋,他居然觉得这老土无看点的校服,在她身上还挺像样儿。
青春靓丽,是能一眼引人注目的美人儿。
“主任不在,我们先在这儿等会儿。”周瑜霖不甚在意地开口,眼神瞥向于姎姎。
他接着又说:“你打算怎么证明那幅画是你的?你这右手现在还能画吗?”他的语气很像是关心,说出的话却带刺,神色不明。
于姎姎扭头与他对视,“是我的就一定是我的,我为什么需要证明。”她眼尾上挑的美眸中满是冷意和坚定。
“倒是你,明知道不是自己的画还上去领奖,你都不感到羞愧的吗?”于姎姎腹诽咬牙。
对面的男生露出了讥讽的表情,仿佛她说了个笑话,“哈哈哈,我为什么要羞愧,又不是我偷了谁的画,是我的画被人偷了,明白吗?副校长既然叫我去领奖,那我这种好学生当然就得听老师的话上去咯。”
于姎姎嗤笑一声背过头,不再说话。
周瑜霖却一直盯着她,看得仔细。
她很有意思。
没等多久,教导主任出现,开了门叫两人进去又关上了门。
可真像审问室,阴天的傍晚天色昏暗,主任关着门还不开灯。
教导主任问,两人就各自回答,一阵询问后根本没有结果。周瑜霖表情模样亦正亦邪,但确实不像会偷梁换柱、顶了别人奖项的小人。
于姎姎心中气恼,但声音和表情一直都冷淡平静得很。
教导主任看着两人,他做不出判断,但心里的一杆天平本就是倾斜的,他偏向周瑜霖。
家世好,成绩好,没有理由不信他。
“主任,这样根本得不出结果,我还等着吃饭呢。她说画是她的,那就是她的好了,我也无所谓,我的画在校外被偷了是事实,反正是那幅画得了奖,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没必要浪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周瑜霖带着不耐的语气,在教导主任面前他也不见得有多少尊敬。
教导主任看看他,又回问于姎姎。
“那副画是我亲手画的,我肯定!”于姎姎紧握手掌,声音沉闷,眼中皆是坚定。
周瑜霖也不知怎么就注意到,她的指甲掐在了手掌擦伤处。
谁都不像说假话的呀,教导主任稍有些为难。
花费了半小时,最后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教导主任让两人先行离开。
刚出教导处的门,周瑜霖便伸手抓了一把于姎姎的马尾,那尾巴在他眼前俏皮晃悠,他注意很久了。
被抓马尾的于姎姎只瞪了他一眼,就转头离开。
怎么还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呢,没有其他表情了吗?
周瑜霖笑了笑,像是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看着于姎姎走远,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照着那人影远去的方向,缓缓走去。
其实,如果让懂画作的老师来协助询问,事情还是能有结果的,可是没有,没有那样的老师参与进来,也没有结果。
当天的晚自习第一节课,学校三个年级都在自习,突然响起“咚咚咚~”的广播提示音,打破了整个校园的寂静。
广播里随后传来教导主任的声音,“关于下午颁奖典礼上,《夏园》这一作品引来的争议,学校对两位同学进行了询问。高二七班的周瑜霖同学认为,作品获得的一等奖是因作品本身获得,他不在意奖项,而高一六班于姎姎同学则认定了,《夏园》这一画作是出自她之手,但学校经过认真的询问和调查后,并不能判定作品究竟属于哪位同学。因此,由《夏园》这一作品获得的一等奖,奖项作废,特此通知。”
这番话着实很微妙,作废奖项,又没有确定结果。这让多数人觉得,于姎姎赖定了获奖的画是她的,但没法证明;又让人认为周瑜霖很大度,心胸宽广,作品担得起一等奖称号就行,他可以不拿奖。
这中间臆想的对比很是悬殊。
一等奖奖品为两千块钱现金奖励,以及一只品牌的运动手表,其价值对于学校部分同学来说连零花钱都不够,但也是有吸引力的。
而获奖画作的争议,来自于周瑜霖和于姎姎,一个家世称得上显赫,一个无家孤儿。
真相是什么大家已经不关心了,毕竟无论是在这件事发生前或者发生后,周瑜霖都是更得人心的那一方。
乏味的校园生活因为这点争端被砸开了一个大口子,流言和谬论从破口里大量涌出,悠悠众口难堵。
学校贴吧和论坛是个交流的‘好地方’。
没过两天,于姎姎悲催地发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学校里各处有人对她眼神放刀子。
其实于姎姎对学校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没有威胁或伤害,但校园的欺凌就是如此——
有人成为了公众的仇敌,大家都在对她表示自己的厌恶,那我也得跟着一起,不然我就成了与大众作对的那个。不愿被异样对待,那我就得应声附和。
参与者以为自己的行为和语言只是无聊时的消遣,或者随大流的逐波,但对于欺凌这件事情来说,那只言片语的恶意,就是足以摧毁人精神世界的重拳。
他们不知道自己成了燃烧的火焰中新添的干柴,使这烈火越烧越炙烈,要将人焚身。
再次受到差别待遇,同班的同学表现得还没有那么明显,但之前会跟于姎姎搭话的人,此时一个都不见,她这次是彻底被排挤了。
走在校园的路上或去食堂吃饭,她受到的更是各种指指点点,不善的眼光似要将她扒皮抽筋。
要将她虚伪的面皮撕开,当众示意。
年轻的生命太过于冲动和不理智,自己成了组成刀刃的一份子都不自知。相反,他们觉得心中充斥了正义凛然之气,要将对立面的罪恶绳之以法,弑之以刃。
可他们连真相都未曾探知。
如果真是标注作者姓名的作品,她当众上前去顶替,是当她傻的么。
小偷、虚荣、心机、不知廉耻的名号,被同学们用言语和目光烙印在了于姎姎身上。
她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依旧沉默。
学校的贴吧留言板上都是对她的嘲讽及侮辱性字眼,甚至过分的人直接用行动表明自己对她的“厌恶”。
某天上午,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操时间,因为天空飘雨,学校安排学生自由活动。于姎姎独自从后门返回教室,一进门就察觉到教室里不寻常的气氛,似乎每一个同学都在用幽暗的眼神瞄向她。
目光往前,于姎姎一眼就看到了翻倒在教室后面的课桌椅,书本散乱了一地,她的书包在旁边拉链大敞,内里的物品都被倒出扔在濡湿肮脏的地面上。
她还是没有太多表情,迈着步子走近,她能看见,自己全部的物品都沾了泥水,几个清晰的脚印跃然在上。
不要气,不要气,缩头乌龟当很久了,不差这一时。
几乎还是面无表情,她转头看向待在教室里半个班的同学,看着她转身看过来,大家都目光乱瞟,明明还在注意她的动向,却不敢直视。
真是她的好同学们。
愤怒、意冷以及无奈、委屈、耻辱,这些情绪在于姎姎的胸腔里四窜相撞,她没法控制,眼中泛起酸意。
人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
于姎姎开口:“请问,有人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一句话断续不成调。
但她的眼神却在放冰刀,带着威慑力。
有同学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又沉默地低头。
没有人再忍心去看于姎姎透着脆弱却又凛冽的表情,她的手在握拳发抖,站在那儿像永远笔直矗立的斗士。
无人答话。
于姎姎扫视了一周,半响后冷笑作罢,顾自蹲下收拾起书本物品,自带的纸巾用完了,她就用校服外套擦拭去上面的污水。失了外套的温度,她觉得在这已经立夏的五月末,居然有些冷。
不大的雨点被风刮得四处飘零,拍打在教室透明的窗户玻璃上,砸开破碎的片片水渍,清脆撞击着,声声入耳。
于姎姎敏感的自尊心不知被谁抢了去,扔在地上,踩了又踩,她却无力还击。
她甚至都不知道,到底该找谁宣泄情绪。
天空乌云盖顶,与学校里喧闹叽喳的氛围对比,高一六班静得可怕,气氛像被冻结。
只留于姎姎收拾课桌椅的声响,在证明这不是间空教室,而人人都长着眼睛,有颗跳动的心,他们在这间教室同窗了两个学期……
过后,于姎姎将情况告诉班主任,那位看着善目的中年女老师却告诉她,教室监控坏了,没法查明真相。
呵,没法查明,监控坏了,那么多双眼睛也坏了吗!
她本就没对这位带头对自己有偏见的班主任抱希望。
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于姎姎告诉自己。
还等两个多月,等于尧回来的时候,就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