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阿姨断断续续地讲述下,佐勤思的成长经历终于完整的呈现出来。
韩冷和项浩然不敢耽搁立即动身往回返,虽说佐勤思不太可能在近期做案,但也不能掉以轻心,项浩然更是谨慎,坐上车便给老徐挂电话,想让他先派个人盯着点佐勤思,可是老徐的手机关机了,打给方宇,方宇也关机,无奈打局里的座机,好一会儿才有人接,告知整个市局的警员都已经进入“专门负责会议接待的酒店”去执行保卫任务了。项浩然这才反应过来,明天就是二十八号了,市里筹备了好久的“迪沃斯国际经济论坛大会”,将会正式拉开帷幕。
这次会议,是春海建市百年所承接的最高规格的一次盛会,与会嘉宾包括众多国内外政要和经济人士,安保规格自然也史无前例。市里专门腾出一间五星级酒店用于接待贵宾,公安局、国安局联手负责安保工作。所有参与任务的特工和警员一律将手机上交,彼此联系通过特定频率的对讲。自三天前陆续开始有嘉宾入主,酒店无关人员便只准出不许进,酒店员工上下班也得出示证件和接受开包检查。
回来的路上,本来项浩然还要抢着开车,是韩冷硬把他推到副驾驶座位上,铁打的人也得歇会儿不是,这么连轴转的开车也不利于安全。
韩冷想让项浩然睡一会儿,可项浩然现在神经正兴奋着哪能睡的着,而且他心中还有一个疑惑想跟韩冷讨论一下。
……项浩然前阵子看了一些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书籍,他知道佐勤思在他父亲出事后,直到初中的时候还会“尿床”,这是大多数连环杀手早期都会有的“麦克唐纳症状(超过正常年龄的尿床、纵火、虐待小动物)”之一,也即是说,父亲的去世是佐勤思最初的应激源,接着是他母亲的去世,然后是他同学迫害,直到受到妻子石倩自杀的刺激,他便谋划了十起恐怕杀人事件。但这其中少了一个环节,是什么刺激了他,结果让他把怨气发泄在柳纯身上了呢?这是项浩然最最最想解开的谜题!
项浩然把问题抛出,正中韩冷的下怀,他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已知的四个刺激因素中,有三个人已经去世,另一个身在国外无法沟通,如果搞清楚柳纯遇害当晚佐勤思的刺激性诱因,那么是不是可以在这方面做些文章,制定出一个前摄策略呢?那又是什么刺激了佐勤思?是他的事业吗?是《春海人生》这档节目吗?
仔细分析这档节目,它一共播了五年的时间,却在去年突然戛然而止,而且停播时间与柳纯被杀只间隔一个月左右,难道真的是节目的停播刺激了他?可节目又为什么停播,按理说一档节目播了五年,应该算是收视率不错的节目,不管由于什么原因停播,肯定会有一些新闻报道出来,可是在电视台官网乃至本市各个大网站都找不到此类新闻,这是无意还是故意,是被封杀了吗?节目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当韩冷将问题反问回来之时,项浩然才发现两个人想的竟然都差不多,不禁大笑起来,笑罢告诉韩冷,电视台他有朋友,还是个副台长,说不定能清楚佐勤思节目停播的原由。韩冷一听赶忙催促他给那个朋友挂电话约一下,回去马上找个地方聊聊。
越接近凶手,一向沉稳的韩冷,也不那么淡定了,可没想到这次项浩然比他更着急,他说话的当口,项浩然已经把电话贴到了耳边,冲着他说:“还等回去干吗,现在就给他挂个电话,我把免提打开,你想问什么就问呗。”
电话打通了,好一会儿没人接,连打了几遍,都是如此,项浩然只得放下电话,有些失落的说:“总没人接,大概是开会吧,电话开的静音,等会儿再挂个试试。”
“没事儿,反正长路漫漫还有的是时间,咱就等着吧,说不定他一会儿看到未接电话会打回来的,你还是先眯一觉吧。”韩冷劝慰道。
“嗯。”项浩然应了一声,把手机握在手里,抱着膀子头靠在靠背上,真准备歇一会儿。可心里想着残害妻子的凶手近在身边却无法抓捕,他又怎么能睡的着?在车座上来回折腾了好一会儿,一点睡意都没有,干脆还是起来说会儿话吧。
话题自然还是离不了佐勤思,项浩然坐正了身子说:“夏老师真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如果没有他只怕佐勤思在大学时期便会蜕变成杀人犯了。”
“是啊!”韩冷点头应道,“他纵火的行为,说明他当时已经具有强烈的控制欲望,好在有夏老师的及时疏导,他才没有寻求更高级的快感,夏老师其实在无意中扮演了心理医生的角色。”
“我觉得现在大学里真应该设置一个心理医生这样的岗位,而且要加强道德和法制教育,这样也许可以避免许多大学生犯罪。你看近几年大学生杀人事件层出不穷,我觉得作为校方应该好好的反思一下才对。”项浩然一阵感触的说。
“对!及时对学生进行心理疏导很有必要,而且现在有的院校已经有了这样的岗位。”韩冷对项浩然前一句话表示肯定,但并不认同他随后的话,“但如果说一出现这样的事件,就把责任强加到大学教育制度上是很不公平的。暂且不评说教育制度的好坏,单就大学生在校杀人、尤其是畸变心理杀人,它其实是由于多种非常复杂的因素促成的。拿‘云大连续杀手事件’举例,虽然血案看起来是由打扑克发生口角引发的,但其实暴力的因子早就隐藏于凶手的心底。我们先不分析他早期形成心理畸变的原因,肯定跟他的成长经历有关,只就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爆发来说,可能有以下几个因素:首先是经济环境不好让他产生的自卑和距离感;另一个,渴望认同,却因为自己不善于表现而适得其反,引发的苦闷;再一个,他已经到了男欢女爱的年龄却交不到女朋友,由此造成的性压抑;还有大四即将毕业就业分配的问题,他可能对自己踏入社会感到茫然和有一点点胆怯……总之,是各种原因交汇促成了他最后的爆发。所以经常会看到有的媒体利用这样的事件对大学教育制度口诛笔伐,我个人觉得是无的放矢,总是以‘教育好坏’一言蔽之,其实是一种对社会非常不服责任的态度。”
“那怎么才能有效的避免同类事件的爆发?”项浩然问。
韩冷咬了咬嘴唇,好像有些不好启齿,顿了好一会儿才答道:“这个问题对于犯罪心理研究的从业人员来说,可能是每天都在思考的问题。但就我个人来看,纯粹是个人观点啊……”韩冷特意强调下个人因素,是因为他要陈述的观点可能违背大多数人的意愿,“就我个人来看,还是满悲观的,可能他们最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是由‘命运’决断的。是,及时的心理干预会减少他们一段时期的焦虑,但是随后呢?当他们踏入复杂的社会,参加工作,结婚生子,他们可能会遇到更大的打击、更严重的挫折,那时候怎么办?心理医生总不可能随时跟着他们吧,而且畸变心理一旦成熟,由于尊严问题,他们是不会主动寻求帮助的,佐勤思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当然,如若随后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话,他们成为守法公民的几率就大的多了。”
“这么说这种犯罪是难以扭转的?”
“大多数情况是这样吧,至少从目前的案例统计来看,变态犯罪和性犯罪基本上是不可逆的。如想彻底的遏制畸变心理的发展,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它存活的土壤,对于每个为人父母的来说,虽然生活往往不尽如人意,但是我觉得他们还是要尽可能的为孩子营造一个健康舒适的成长环境。”
提到孩子,项浩然哑然了。项浩然不是心理学专家,无法判断韩冷悲观的论点是否正确,只是稍微感觉有些主观了,那可能跟韩冷的生活经历有关。但是,关于孩子成长环境的论点绝对是真理。
韩冷的一席话,让项浩然愧疚难当,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后怕。他自己就是个不负责的父亲,把孩子扔到爷爷奶奶那儿,工作忙的时候一个月也见不到一面,如果孩子将来真的因为缺少父母的关爱,而走上歧途,自己恐怕是最大的罪人。他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一个对家庭不负责任的人,他对社会的付出是真实的吗?对父母失孝,对妻儿失爱,这种人在社会上的成就再大,那是不是也只是一种虚荣……
一路上探讨案子、探讨人生,两个大男人聊得是热火朝天,时间便过的飞快,路程也好像没那么长了,看看表是晚上八点半,估摸着差不多还有半个小时就能进入春海市区。
此时,项浩然的手机终于响起,他看了看来电显示,骂了一句,臭家伙终于回电话了,接着便按下免提键,还没等他说话,对方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抱歉兄弟,实在是对不住,中午喝多了,回家一气儿睡到现在,刚看到你电话,怎么了,挂那么多电话有事啊?”
对方一上来就先一番道歉,项浩然倒不好埋怨了,便客套的说道:“你就不能少喝点,胃不好还喝那么多酒干嘛?”
“陪领导喝酒不喝能行吗?网上不是总说吗:领导干部不喝酒,一个朋友也没有;中层干部不喝酒,一点信息也没有;基层干部不喝酒,一点希望也没有;纪检干部不喝酒,一点线索也没有;平民百姓不喝酒,一点快乐也没有;兄弟之间不喝酒,一点感情也没有;男女之间不喝酒,一点机会都没有!”
“我看你们这些当领导的也没啥追求,整天除了喝酒、泡妞、就是攒段子。”
“这可是工作需要,一大堆人坐那儿,假模假式的没一句真话,不说段子说啥?”
“好了,不说这些了,刘哥我真有点事想求你。”项浩然知道这“刘台”,一说起官场上的路子,便一套一套的,便赶忙掐住话头说正事。
“有啥事说呗,跟哥客套啥啊?”
“你现在说话方便吗,身边有没有人?”
“没人啊,你嫂子出差了,孩子去姥姥家了,要不然我哪敢这么得瑟,有什么话你就敞开说吧。”
“你们台佐勤思这人你熟吗?”
“熟啊,在台里他也就跟我关系不错,他咋了?”
“你先别管别的,给我们介绍一些他的情况,额对了,旁边还有我的一位同事。”
“您好刘台长,我们想了解一下关于佐勤思在您那儿的工作表现?”韩冷终于能插上一句话了。
一听还有别人在场,刘台长的语气便郑重了许多,“工作表现没问题啊,一直都不错,新节目也做的很好。这小子这两年也太背了,年初老婆得癌症死了,去年作了好多年的节目也被停了。”
“对、对,我们就想了解他那个节目停播的事儿。”项浩然赶忙接过话头,“他那个节目为啥停播了,怎么网上查不到消息。”
“影响太坏,低调处理,你们能查到个屁啊!你们还记得去年‘杜氏的毒奶粉事件’吧?”
“记得,停播和那个事件有关?”
“当然了,就因为在那个时期,节目对杜善牛作了一期专访,而且对杜氏乳业作了很多积极的评价和宣传,结果就被停播了。”
“节目被停播佐勤思的反应怎么样?”韩冷插话问,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那节目就是他的命,他能好受的了吗!那节目初始之时,由于包括央视和各省级卫视相同题材的节目太多了,台里并不看好它,所以也就缺乏投入。小佐是策划、采访、编导一肩挑,经费不够,也拉不到广告,就是这种情况,小佐愣是把节目做起来了。节目每期选题都非常棒,紧扣本市民生话题、热点事件、热点人物,播出的五年时间里,口碑和经济效应都在台里排前几位,都怪他那个同学吴良志,要不是他胡搅蛮缠,小佐根本不会做‘杜氏’的节目。”
“吴良志?这里面牵涉到吴良志了?”
“小佐这人,若是论职业道德来说,那绝对值得人敬佩。这么多年,有多少企业,有多少老板拿钱砸他,就想上一次节目,宣传一下自己,宣传一下企业,都被他拒绝了。在他的守则里,虚构夸大的,不符合节目立意的,就是给再多钱也不做。就拿‘杜氏’来说,其实他们一开始直接找到小佐,许诺要重金购买节目时段,暗中再给他一笔酬谢,但在当时事实不清之时,被小佐断然拒绝了。后来也不知怎么地,吴良志就在中间牵起线来。小佐一开始也没同意,可架不住吴良志情感攻势,又是当年怎么救了小佐一命,又是怎么照顾他来电视台了,还拍胸脯保证杜氏的清白,到后来差点都闹翻脸了,没办法小佐只好硬着头皮做了那期节目。结果怎么样,就过了两个星期,杜氏就出事了。当时老百姓声讨节目和台里的电话,把值班室和总编室的电话都打爆了。你们也知道,咱这电视台说到底都是国家电视台,什么收率啊等等的只能排到第二位,一个节目甭管怎么折腾,首先一条你不能惹起老百姓的争议,你节目做的再好,引起社会的负面效应那也不行,领导不就怕这个吗?可想而知,结果就是节目立即停播整改,到后来毒奶粉事件愈演愈烈,市里点名批评了台长,节目就干脆停掉了,若不是念及小佐为人老实,在台里一向表现不错,干脆就把他劝退了。停播决定还是我亲口传达的,当时节目已经整改了一个多星期,那小佐整个人就瘦的不像样子了,可见对他打击多么的大。他那个状态我怕他想不开,就想当晚陪他去喝点酒好好开导一下他,便在旺客美食城定了一个包间,不过我临时有事没去成,据他后来告诉我,他一个人喝了个烂醉。”
在刘台长的讲述中,韩冷和项浩然不时对视、点头,可以说整个案件脉络现在已经全部理顺了,柳纯被害的确是因为佐勤思节目被停播引发的。
“喂、喂……你们还在听吗,小佐究竟惹上啥官司了?”项浩然和韩冷一直没说话,刘台长以为电话断了。
“在呢、在呢……这佐勤思最近状态是不是特别的好?”项浩然所答非所问。
“是啊,你们咋知道的。不但新节目做的有声有色,今天还跑到我这儿,非要参加到迪沃斯会议的采访组,我看这小子状态不错就……”
“等等,他是突然决定要参加报道组的吗?”韩冷好像直觉到一丝异样,打断刘台长的话。
“是啊,本来前阵子我征求过他的意见,他做人物专访很有深度,我想让他兼一下新闻频道这边的采访,可他说他那边节目忙脱不开身,我便作罢。可今天上午也不知怎么的了,非要进报道组。你们也知道这次大会安保要求很严格,工作人员名单要提前上报,而且所有工作人员今天晚上就要全部进入酒店统一管理。我是现跟组委会商量,好容易把他的名单报上去,这会儿都九点多了,估计已经到酒店报到了。”
“那好吧,就先这样吧,先挂了吧刘台。”项浩然还没反应过来,韩冷已经把电话挂掉了,一脸紧张的说,“不对劲,肯定有问题。”
韩冷可从来没有这样不礼貌的举动,准时感觉到什么了,项浩然也顾不得刘台那边的反应,问:“怎么,你觉得佐勤思,今晚会再作案。”
“按道理不会,不过肯定有什么刺激了他。”
“那快给老徐挂个电话,让他先盯着点。”项浩然拿起电话,想起来老徐正在执行任务手机关机,便指了指路边让韩冷停车,“算了不打了,你下来,我来开,应该有十几分钟咱们就能赶到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