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吃过午饭,回到办公间,韩冷的两个眼皮开始打架。规律的教师工作让他养成了中午小憩的习惯,可自从得以正式参与办案,别说中午了,就连晚上也睡不好。这会儿他实在有些顶不住,便想睡一小会儿。其实不用多睡,只要二十分钟左右,下午就能精神抖擞。
才刚合上眼睛,便被“砰”的一声惊醒了,韩冷手一哆嗦将身旁的茶杯打翻,水洒了一桌子。
“紧张啥?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是不是做啥坏事了?”原来是方宇不知什么时候溜过来,冷不丁拍了一下桌子,这会儿正一脸幸灾乐祸地贼笑。
“干什么,臭小子?想吓死人啊!”韩冷用抹布擦着桌上的水,没好气地说道。
“奉项队旨意,五分钟之后会议室集合,局领导要听取案情汇报。项队特别吩咐,让你也参加。呵呵,这回开心了吧?好了,快点儿收拾别迟到了!我还要去通知徐哥,这老小子中午不知道躲哪儿眯瞪去了,打电话也不接。”方宇说完像阵风似的就走了。
上午局领导被要求到市里开会,才刚回来就急着召集大家,估计是受到上面领导的压力了。韩冷在心里猜测着,赶紧收拾了一下桌子,便向会议室走去。第一次参加与案情有关的会议,可不能迟到。
刑警队会议室。
党委书记兼局长丁学隽坐在长条大会议桌的远端,左右两边为首的分别是二把手党委副书记兼副局长郭鹤松,以及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尹正山,三人神情都相当严肃。
支队的几位骨干陆续走进来,自觉地在桌子两边坐下。坐在中间位置的项浩然见韩冷进来,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然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会议正式开始,项浩然首先将案发现场的情况以及两名被害人的背景资料详细介绍了一遍,之后便是汇报案子的侦破进展,总结起来有以下几点:
一、王益德被杀当晚,医院值班人员和病人都没有发现可疑人物,仔细看过医院保卫科提供的当晚监控录像,同样没有发现嫌疑人。但是通过勘察,基本上已经掌握凶手的进出路线。中心医院一楼,靠近楼梯左侧男卫生间的窗户上有一根铁栏杆遭到人为破坏,凶手应该就是从这儿进出医院的,从而成功躲避了监控设备。事后铁栏杆应该被擦拭过,上面没有任何指纹。而景程花园案由于天气恶劣,加上小区里监控设备不足,同样没有目击者,也没有发现相关痕迹。
二、两名被害人在各自的单位都身居要职,与之有利益关系的人群比较广泛。于梅这边,办案组查了马成功提供的嫌疑人名单。除了一个出国的,一个病故的以外,对每个人都进行了讯问,没有证据显示他们与本案有关。办案人员甚至找到了吴鹏所涉及作伪证的官司的受害人……曾经在某宾馆做过服务员的黄小柔。
自官司之后,黄小柔患上重度抑郁症,不久便住进了精神病院。黄小柔是家中独女,没有男友,母亲半年前因病去世,父亲黄发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案发当晚,由于天气不好,黄发和几个车友聚集在一家小酒馆喝酒。车友证实,在聚会中,黄发没有离开过小酒馆。办案人员从侧面了解到,黄发并不知道于梅才是那次官司的幕后主使人。而王益德这边,与他合作过的医疗机构都表示合作很愉快,并没有产生过纠纷。至于医疗事故,医院每年总会出现几起,但在这方面,受害人家属主要追究的是医院或当事医生的责任,而医院也有专门的人和专业的法律机构来应对,根本触及不到王益德这个层面。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有明显报复动机的嫌疑人。
三、队里组织人力对两名被害人的家属以及社会关系等进行了排查,目前为止还没找到可以将两人联系起来的证据。家属们都否认他们彼此认识,工作上没有业务交往,手机、宅电、单位的电话也从来没有联系过,甚至连亲戚、朋友之间也没有出现过交集。
四、法医和技术科对所有证物都进行了反复仔细的鉴别,没有发现可以联系到凶手身份的证物。
综观两起案件:死者都是被皮带从背后勒死的,也同样被脱光了衣服,用绳子捆绑住,摆成了跪立的姿势。并且绳子的材质、捆绑的方式,以及绳扣的打法都如出一辙。凶手同样也割掉了被害人的某个器官,并且带离了现场。还有,让人很费解的是……凶手在作案之后把死者的衣物都整理得整整齐齐并摆放好。
虽然凶手在两起案子中的表现有一点点不同,但以上迹象足以证明,两起案件系同一凶手所为,已经可以并案调查。
案件的调查进展很难让人满意,局长的脸色不太好看,尹正山的就更为难看了。项浩然看在眼里,既尴尬又无奈,他有些不自然地清咳两声,冲着局长丁学隽说:“目前情况就是这样,请局长作指示。”
丁学隽冷着一双眼四下环视一圈,下面的人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丁学隽语气严厉地说:“首先我要说的是,局里对刑警队这一阶段的工作很不满意!短短一个多礼拜发生了两起命案,而你们竟然连一丁点儿线索都没找到!你让局里怎么向市里的领导交代?怎么向广大市民交代?案子多、辛苦都不是理由,我也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既然穿上了这身警服,就要有能力承受这份压力!我宣布,由现在起成立‘八·二〇专案组’(第一起案子发生在八月二十号,故称八·二〇专案组),全力以赴侦办此案。组长由尹局担任,项浩然为副组长,全市所有警员取消一切休假,二十四小时候命!”
丁学隽收住话头,又对众人目光凌厉地扫视一番,敲敲桌子,说:“你们都知道,我不喜欢说限期破案这种空话,但是留给我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现在是九月初,备受瞩目的春海国际经济论坛大会将在月末开幕,紧接着又是十一旅游黄金周,市里要搞大型游园以及彩车巡演活动。这两项任务是市里今年最为看重的,而且对咱们市的经济发展都有着深远的影响。市里已经邀请了国内外众多政经人士以及媒体出席,届时会有大量游客蜂拥而至。如果到时候案子还解决不了,一方面容易模糊焦点,另一方面也会影响各种活动的顺利开展,进而影响到春海市的整体形象。我想,这个责任有多大,大家心里应该有数吧?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们看着办吧!”
丁学隽喘了喘,怒气好像平复了一些,缓和口气对右手边的尹正山说:“好了老尹,你们专案组讨论一下吧,我和郭局还有事就不参与了。”说完就和郭鹤松起身相继走出会议室。
“老大”“老二”一走,会议室里剩下的都是刑侦部门的自家人,气氛顿时不那么紧张了,几个人都抬起头瞪着眼睛,等待尹局作指示。
尹局冲项浩然扬了扬下巴,说:“还是你说吧。”
项浩然“嗯”了一声点点头,说:“刚刚我已经讲过,两起案子的凶手已经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但对于案件的性质、凶手作案的动机,以及案件未来有可能的走向,我们都缺乏有效的线索指引,所以我现在要请助理韩冷这位犯罪心理学专家来帮我们仔细分析一下。”
由于在会议开始前项浩然叮嘱过,韩冷现在已经将思路理顺,所以当着尹局和大家的面便显得从容自若。他先谦虚一番,说项队过奖了,他算不上什么专家,只是通过自己的专业给大家提供点儿参考,然后才开始阐述他对案件的看法。
“目前的两起案子可能和大家以往经历的案件不同,通过分析凶手的行为特征,我认为,我们遇到了一个变态杀人狂,而且他随时都会继续作案!”
韩冷一开始便抛出了这样一个爆炸性的观点,着实让除项浩然之外的所有人大感意外,尹局更是错愕不已。从事刑侦工作将近三十年,尹正山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案子,甚至追溯春海这座城市的历史,也没有发生过此类案件。虽然近几年偶尔会在公安部内部通报上看到一些有关变态杀人的案例,但他一直觉得那是极个别的、鲜有发生的,没想到现在竟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尹正山虽没经历过这种案子,但深知其影响性和危害性。他盯着韩冷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脸狐疑地说:“说说你的根据。”
“这样,韩助理,你还是利用你的专业,结合案情具体地讲讲,我们也可以顺便学习一下。”项浩然没等韩冷说话,先插话进来说道。
“好!那我就当着各位前辈的面班门弄斧了。”韩冷点点头,冲项浩然感激地一瞥。他知道项浩然说这话的用意,是想让他把论据说得充分一点儿,争取获得大家尤其是尹局的支持。
“我知道,队里在处理这两件案件时一直找不到凶手作案的动机,所以无法给案件定性。这是因为变态犯罪人的动因是心理性的,没有现实意义,是一种无动机杀人。他通过支配、操纵、控制他人的生命来获取心理上的宣泄以及某种特殊情感的释放,以至于这种犯罪人很少能够自行终止。他们无法抑制自己的欲望,只能通过连续不断地作案来获取满足,直到被毁灭或者出现不可抗力为止。
“就目前两起案件的证据来看,有三个明显相似的特征:第一个,作案手法相同。凶手都采取由背后突然袭击,用皮带勒死被害人的手法。这可能是他喜欢的、觉得舒服的、能给他带来某种快感的一种行凶方式。当然,这不是一成不变的,凶手会随着连续作案累积的经验,根据环境完善手法,灵活运用。第二个,作案特征相同,通常我们称作犯罪标记相同。在本案中,凶手在勒死于梅和王益德之后,几乎附加了同样的看似与杀人无关的行为,包括脱光被害人的衣物等等。第三个,两名被害人的职业……一个是律师,一个是医生,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是笼统地说,都属于服务社会公众的专业人士。两人都事业有成,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最重要的,我们现在已经查实,他们虽然外在形象很好,但背地里都做过一些违规甚至违法的勾当。总的来说,他们都是在某一专业领域里有所成就的人,同时也都具有严重的道德缺陷。由此可以看出,被害人是具有固定类型的。
“其实,以上三点就是理论上判断连环犯罪的三个要素。通常,只要符合其中任何一个要素,案件就可能是一起连环案件。而本案显示的证据竟然三个要素全部符合,所以虽然现在只有两起案件,还存在诸多的可能性,但我个人判断,目前这两起案件肯定是一个连环杀手所为。目前的分析就是这些。”
韩冷说完,长出一口气,手心里已经全是汗水。
将分析行为证据、剖绘犯罪心理,进而描述出罪犯的轮廓的方法作为一种辅助手段运用到实际的刑事案件侦破中,在欧美已经比较广泛。但国内接触这方面信息比较晚,而且缺乏本土化的系统研究和专业人员,所以在实战中运用得很少,大部分基层刑事警员对此还是抱着狐疑、审视态度的。
果然,韩冷话音刚落,疑问声便四起。
“韩助理,在两起案件中,你所谓的犯罪标记还是有不同之处的。比如说,凶手在第一起案件中割掉了被害人的舌头,而在第二起案件中挖掉被害人的眼球,这是为什么?”一个年轻警员问道。
“哦,我说的犯罪标记相同,是指标记行为所映射的心理需求相同。在本案中,割舌和挖眼对凶手来说都是一种惩罚手段。”韩冷从容地回答,然后又补充道,“凶手在两起案件中,对每一个步骤都执行得非常严谨,标记行为几乎是重叠的,所以我认为它是一种仪式化的标记行为。这可能来自宗教信仰,或者模仿影视和小说中的情节,也可能是凶手自己创造的。”
“凶手为什么要在第二个现场留下一把刀?留刀肯定有他的目的,那么为什么在第一起案子中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这回是方宇在问。
韩冷盯了方宇一眼,心想这小子正经起来,提的问题还是有模有样的,不禁抿嘴微笑着说:“从理论上说,变态连环杀手的标记行为是不会轻易发生改变的,但他们人格中又都具有追求完美的天性,既然仪式被赋予了某种涵义,当然是越完美越好,所以他们会通过修正和完善来使仪式涵义表述得更加完美,其根本是让自己获得更强烈的控制感和满足感。所以凶手留刀的行为,可能是对仪式的一种补充。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凶手是在借此向警方发起挑战,如果是这样,意味着凶手的作案升级了。”
……
之后,几个人又七七八八地提了一些问题,韩冷都给予了令人信服的解答。项浩然看差不多了,便转过头对尹正山说:“尹局,您看……您的意见?”
尹正山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严峻,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皱着眉对众人说:“当你们讨论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真像小韩同志分析的那样,凶手是一个变态连环杀手,他是依照某种固定的类型去寻找被害人,那是不是说他们之间有可能毫无联系,不发生任何交集?若是这样,那你们现在耗费人力的排查工作岂不是对破案没有任何帮助?”
“不,不,不。”韩冷赶忙解释,“他们可能不会产生现实利益的交集,但是并不表明他们互不认识。一定会有某种关联将凶手与被害人,或者是被害人与被害人之间联系起来。符合条件的人很多,他为什么就偏偏选中这两人?
“那种关联可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或者事件,也许他们曾经有过共同的经历,或者只是经常在同一家饭店吃饭,或者喜欢同一本书、上同一个网站,又或者他们身体上某个器官有相似之处……总之,它会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很少有人在意的一种关联,但对凶手却有着特别的意义。所以大规模的排查是非常有必要的,而且要更深入、更细致。”
“哦,是这样。”尹正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又对项浩然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
项浩然答道:“我想这样,一方面我们不放弃常规的侦查手段,另一方面我们会配合韩助理的工作,利用罪犯侧写有针对性地排查嫌疑人。当然,主要人力还是放在常规排查上,韩助理这边我会亲自配合。”
尹正山又点了几下头,对项浩然的意见表示同意:“那就照你的想法来吧,两条腿走路肯定比一条腿快。”尹正山对项浩然说完,又冲着韩冷说,“你这边也要注意,不管有什么发现,都要及时与小项沟通,绝不能擅自行动。万一出了问题,我可没法向你们学校交代。”
“是是是,您放心。”韩冷连连点头称是,“我一定会及时与项队沟通的。”
散会之后,尹正山故意走得很慢,与前面的人拉开一定距离。项浩然知道他有话要嘱咐,便也慢下来等着他。两人会合后,尹正山冲着韩冷的背影努努嘴说:“小伙子不错,很稳当,不张扬。”
“嗯,挺靠谱的。”项浩然说。
“你们要好好配合,但注意要低调些,毕竟这种辅助办案方式在咱们局还是第一次,别让人抓到把柄。你也知道,这局里上上下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刑警队!”尹正山压低声音说。
“他们哪是在盯着刑警队,分明是在盯着我。”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而我是您的软肋。”项浩然一脸的内疚。
“什么软肋不软肋的,把工作干好,他们也不能把你怎样,何况还有我。”
“我知道您总是支持我的,要是没有您,恐怕我也干不到今天。”
“知道就好,臭小子,以后少气我点儿就行。”尹正山说着,轻轻拍了一下项浩然的肩膀,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此时,他更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者,一位父亲。
尹正山和老伴膝下无儿无女,一直以来他都把项浩然当儿子看待。也许是某种缘分,小伙子初进队里就让他喜欢得不得了,手把手地传授经验,一路呵护提拔,如果可能,他希望自己现在坐的位子将来也由项浩然来接任。
与尹局分手后,项浩然回自己办公室,前脚刚迈进去,后脚韩冷就跟了进来,提出要到景程花园案发现场做一次模拟。那里是凶手有预谋连环犯罪的初始,应该会有某种特殊的心理痕迹,实地勘察以及现场案件重现,对罪犯行为所揭示的心理状态会有个更形象的判断,所以项浩然未加考虑便同意了。
韩冷开车拐出支队大门,觉得街边有张面孔好熟悉,一恍惚以为是王曼,定睛再看,是着了便装的林欢……她正在打车。
韩冷将车在她身边停下,按下车窗玻璃,说:“林法医,这是要去哪儿啊?”
“回家啊!”林欢笑笑答道。
“上来,我送你。”
“你顺路吗?”
“顺不顺路,送送你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吧。”林欢理了理发梢,嫣然一笑。
可谓“嫣然一笑百花迟”,韩冷竟一时呆掉了。太生动、太熟悉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又看到了这张令他魂牵梦萦的笑脸。
“累死我了,昨晚值了一夜的班,上午又来一个活儿,一直忙到现在。对了,你这是要干吗去?”林欢拉开后边车门,坐进车里说道。
“去景程花园做犯罪模拟。”韩冷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你家在哪个方向?”
“太好了,我跟你一起去吧,学习一下!”林欢语调中有些兴奋。
“能行吗?你刚刚不说累吗?”韩冷关切地问。
“没事,都习惯了。再说我去还可以帮帮你,做你的模特!”
“模特?”韩冷不解。
“是啊!你不是想模仿凶手吗,那得有受害人啊!本小姐就委屈一把,扮演一下受害人。”
其实林欢很少这么放松地说话,尤其是在队里。林欢深知法医这个行当是需要给人一种权威感和信任感,可她一个年纪轻轻、弱不禁风的小女子,从外形上很难给人这种感觉。所以她一方面通过自己的专业技能在工作中让别人信服,另一方面也严格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以至于她平时在队里总是故作严肃,说话也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久而久之和同事之间就有了距离感。而对于韩冷,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份对刑警队来说算是一个局外人,也许是因为林欢心底里对韩冷的印象很好,总之,面对韩冷,林欢会不自觉地卸下防备,本性中小女人的可爱俏皮便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景程花园别墅。
韩冷扮演凶手,林欢扮演受害人于梅。两人来到门口,林欢装作刚从门外进屋,韩冷站在她的身后,开始进入角色。
“那天晚上,我埋伏在你的门口,待你开门进屋的瞬间,我用事先准备好的皮带勒住你的脖颈……”韩冷说着,靠近林欢的身子,手里佯装拿着皮带比画着。这是他第一次与林欢站得这么近,感觉鼻息里涌进一股香气,那是一种混合了体香与香皂气味淡淡的清香。韩冷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熟悉的味道又把他带入了对王曼的思念中。
“如果没有那件事,曼曼应该也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法医吧。”韩冷喃喃自语。
“什么?你说什么?”林欢以为韩冷在和自己说话。
“啊?”林欢的话将韩冷从朦胧中拉了回来,对于自己刚刚心生杂念他不免有些惭愧。他甩甩头,集中精神,认真地揣摩起凶手来。
“我用皮带在背后勒住你……”
“我本能地挣扎。结果,将左手中的钥匙甩到了小鞋柜下面,右手向后抓,指甲划到了门板上。”林欢接下韩冷的话说。
“对,应该就是这种情形,王益德也是一样。”韩冷说,“中心医院的总值班室在楼层的尽头,靠近楼梯。凶手应该一直守候在楼梯拐角,待王益德从电梯里出来走到值班室开门进屋时,突施杀手。”
“从法医的专业上讲,勒死这种方式对被害人来说会有什么感觉?”韩冷仍然摆着姿势问道。
“勒死在法医学上也可以称为绞死。被勒者因为绳索等凶器压迫颈项部血管、神经和呼吸道,而造成呼吸和血液循环障碍,最终导致死亡。从目前的两起案件看,凶手的凶器分别勒在死者的呼吸道和颈部血管上。而勒在这两个部位对被勒者来说,其意识丧失较慢,窒息过程较长,死亡较迟缓。不知道这是凶手的本意还是碰巧,如果凶手本意就是想让被勒者慢慢地感受死亡,那也太残忍了。”林欢不敢想还有这样冷酷、专业的凶手。
韩冷点点头,林欢的解释大致印证了他的一些判断,这是凶手有意识选择的一种行凶方式。“我用皮带勒着你,感觉着你生命体征的流失。你的心跳从慢到快到渐渐停止,我都能真切地感受到。我想让你知道,如果我不停地用力,你很快就会死去;如果我稍微松懈一点儿,你就能苟延残喘。可以说,此刻时刻,你的生与死,以及存活在这世上的时间长短,完全取决于我的一双手。所以说,勒死所带来的是一种……”
“掌控他人的快感,对吗?”林欢抢着说。
“对!”韩冷应着林欢的话,走向客厅的中央,指着标记尸体位置的白色标记线,“接下来凶手将于梅弄到这里,开始除去她的衣物。”
“你认为凶手的目的是什么?”林欢问。
“一般情况下,让被害人赤身裸体地呈现,主要有两种动机……性和羞辱。但本案我觉得两者都不是。于梅并没有被性侵犯过,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凶手没有性交能力,不过这种情况对具有变态心理的凶手来说,通常都会以手淫或者虐尸来替代性交,而现场的证据没有显示出这两种情况。再者说,两起案件中被害人一男一女都被脱光了衣服,显然说明了脱衣的动机和性无关。至于为什么不是羞辱死者,那就要先来说说整理衣物的环节。这个环节可能有两种顺序:第一种是凶手在脱掉死者的衣物之后,紧接着便开始整理;另一种是在最后清理现场时。我比较倾向于第一种,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一种直觉。”
“也许你说得对,在验尸报告中我提到过,于梅和王益德被捆绑是发生在他们停止呼吸数分钟之后,而脱衣和将她的身体摆成跪着的姿势根本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所以整理衣物发生在这两个环节中间是非常有可能的。”林欢对韩冷的直觉非常认同。
“在以往的案例中,曾经出现过凶手杀人之后用衣物蒙上死者的眼睛和头,或者用衣服盖住死者身体的情况。前者意味着凶手和死者是认识的,或者他想把死者幻想成某人,后者代表凶手作案后内疚与懊悔的情绪。起初当于梅案发生时,我也把这种行为解读成凶手杀人之后内心的悔意。但随着王益德案的发生,凶手采取了同样的举动,这就推翻了我之前的想法。内疚和后悔是随性而发的,它不可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我觉得整理衣物也是事先设计好的,是仪式的一个部分。我觉得它好像是一种……”韩冷迟疑着,把目光投向远处。
“是一种什么?”林欢跟着问道。
韩冷收回目光:“好像是一种尊重……对生命的尊重。”
“那么我们回过头再来说脱衣这个仪式。”韩冷继续说道,“如果说凶手杀人后将其赤身裸体地呈现是企图羞辱,说明凶手对其恨之入骨,那么不管整理衣物意味着内疚、懊悔,还是尊重,总之这两种行为是矛盾的。所以脱衣也不是羞辱,很可能与整理衣物一样,是仪式的环节,有一定的意味。”
“那摆弄尸体、捆绑和割掉舌头又意味着什么?”林欢问道。
“先说捆绑吧,你觉得凶手为什么在于梅死后还要捆住她?”韩冷问道。
“会不会是因为他并不确定于梅已经完全死亡,怕出意外,所以才把她绑起来?”
“有这种可能。不过你看看照片。”韩冷指着于梅与王益德被捆绑的照片,“凶手捆绑两个被害人的手法非常简单,就是把绳子在身上绕几圈,然后在背后系了个八字扣,我们俗称为活扣。这种扣非常好解,即使在背后也不难解开。所以我觉得捆绑好像并不是为了束缚死者,可能是被凶手赋予了一定的意义。”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也有印象,验尸时我也发现绳子捆得并不紧,好像只是象征性地捆了几下,只是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这个我现在还回答不了你。”
“那就往下说吧。”
“嗯。”韩冷点点头,接着往下说,“下面就剩下跪着和割舌两个环节。这两个环节看起来比较好理解,但也最能反映出凶手的心理状态,所以我把它们放在最后。很明显跪着意味着审判,而割舌意味着惩罚,这是从表面上的解读。但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心理变态的凶手,那么这两个环节的行为能够映射出他怎样的心理?”
没等林欢说话,韩冷继续说道:“如果一个人违反了社会公德或触犯了法律,自然会受到社会舆论的抨击以及国家机关的制裁,而凶手选择采取私下解决的方式,说明在他的意识里认为自己具有某种身份,具有审判、惩罚别人的权力。”
“权力……权力……”林欢嘴里反复念着这两个字,在韩冷的启发下,她好像嗅到了一些端倪,“凶手作案是在享受权力带给他的快感?”
“对!”韩冷重重地点了点头,“凶手是一个追求权力型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