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掌柜听见还有人也点了杏仁糕,慌得汗流浃背,腿肚子都软了,要是再添一条命,那就彻底完了,好在听见谢策说雪嫣并没有事。
但眼下种种指证,已经容不得辩驳,掌柜面无血色,哆哆嗦嗦地吞着唾沫。
谢策再次走到悲恸痛哭的柳思秋面前,居高临下的审视,眸光凌厉冷漠,“本官有一问。”
柳思秋垂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哑声道:“大人请问。”
“出了事,第一反应为何不是将人送医馆,而是那么肯定的让人来府衙报官,说出了人命。”
抽泣声骤停了一瞬,柳思秋反应极大地仰起头,“因为妾身,妾身探出三公子已经没了呼吸,而且妾身只是一个弱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唯一想到的就是报官,请大人来做主。”
谢策耐着性子听她说完,对她的辩述未置可否,下令吩咐,“将一干人等都押回衙门候审。”
僻静的包间内,林素兰唉声叹气,“可惜那姓程的公子逆运不幸,竟遇上这样的事。”
雪嫣想起柳思秋哭泣痛不欲生的模样,回忆起过去,心口不可遏制的泛起苦涩,“那位姑娘与程公子感情如此之深,眼看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难道就不可怜吗。”
林素兰感叹道:“起码她人活着,比什么不强。”
雪嫣垂下眸没再说话。
“方才多亏了有世子在,否则母亲真是要吓去半条命。”林素兰对谢策赞不绝口,“世子年少有为,出身又矜贵,也不知将来哪家姑娘有这等运气嫁入侯府。”
林素兰说着把目光放到了雪嫣身上,在满地名门望族的长安城里,顾家的门第实在算不得什么地方
可今日的事,无疑是一场因缘际会。
自己女儿又生得貌美出挑,说不准,就入了世子的眼。
“我上回在品兰宴上可听说了,三公主对世子一往情深,两人又是自小认识的青梅竹马,只怕人家到时是要娶公主的。”顾玉凝冷不丁地开口。
她这话是说给雪嫣听的,就是想让雪嫣赶紧清醒过来。
且不说谢策心里有人,就凭他的家世,和这满长安为他倾心的世家贵女,他也不可能会娶雪嫣。
雪嫣波澜不惊地听着,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会和谢策有将来。
自己那夜就本就打算给谢策写决绝信,只是后来母亲忽然过来,又说了些话,她才将这事忘了。
如今顾玉凝的话,不过是让雪嫣更坚定的想要结束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
听着楼内嘈杂的声音渐渐变小,像是众人都已经散去,林素兰正要起身去看看,门就从外面被推开。
谢策站在门口,拿捏着恰到分寸的客气和有礼,“本官这就命人送夫人和二位姑娘回府。”
林素兰略做计较道:“这会不会太烦扰世子。”
“小事罢了。”谢策道。
听他这么说,林素兰也不再多言,道了声谢,带着两个女儿往外走。
雪嫣走在最末,虽然谢策自开门后就没有把目光落到她身上,可在经过他身前时,雪嫣还是低下了视线。
但就好像越怕什么,就越要来什么。
“四姑娘留步。”谢策淡淡的声音,像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绳索,缠绕住了雪嫣的脚步。
林素兰和顾玉凝同时站住,回望来的目光各有深意。
雪嫣抿了抿唇,抬起眼睫道:“不知世子唤小女是有何事?”
谢策神色如常,“方才匆匆为姑娘诊脉,加上人多嘈杂,恐有所不仔细,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再诊一次为好。”
谢策医术精湛,雪嫣是最为清楚的,当初她在寺庙养病,之所以能好的快,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谢策药。
他说诊断不仔细,雪嫣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分明就是故意。
林素兰本就动了几分心思,闻言便道:“如此就再好不过了,就劳烦世子为小女诊脉。”
雪嫣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小脸薄薄的愠红,趁着别人不注意,大胆的去瞪谢策。
这点轻飘飘的恼意落在谢策眼里,不过让他更加心痒罢了。
“四姑娘请跟我来。”谢策走到屋内的圆桌边,回身看着雪嫣。
雪嫣闷闷地吸了口气走过去,在谢策对面坐下。
青墨看似不着痕迹的走了两步,实则巧妙的将林素兰和顾玉凝挡在了门口。
谢策则在背对着林素兰和顾玉凝的位置坐下,屋门开着,光明正大。
他将手搭在雪嫣的腕上,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说,“我不放心。”
谢策看着雪嫣对她解释,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关心,将方才不容置喙的强硬态度,悉数化作了柔情。
一紧一松,谢策早就可以做到,在不动声色间就将雪嫣那颗起伏不定的心捏在手里。
因为他太清楚,她根本无法抵抗。
雪嫣攥紧指尖,眼中满是无助、乃至可怜的挣扎。
挣扎什么呢,只要乖乖的沉沦,乖乖让他取代谢珩不就好了么。
“这几日就不要吃凉物了。”谢策手还搭在她腕上,声音依旧很轻。
雪嫣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刷的就红了,侧过视线装作没听到。
谢策若是肯如她的意,那他就不是谢策了。
“囡儿?”
低稠的气声撩过雪嫣的耳廓,她觉得耳朵都要烧起来了!
他怎么这样唤她!
这是只有母亲会唤的昵称,从谢策口中说出来,就如同说着什么情话,让她羞耻的无以复加。
雪嫣这个角度是可以看到林素兰和顾玉凝的,她忐忑的紧抿着唇,生怕自己表现出一点异样。
谢策漆黑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雪嫣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真乖。
乖得谢策想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入怀里。
谢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让雪嫣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将她当谁的替身。
到那时,她会感动的再也离不开自己吧,谢策眸光渐深,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会把人吓跑的。
他收回手,起身淡然道:“本官确认姑娘身子无虞。”
“多些世子。”
雪嫣如蒙大赦,匆忙起身行礼,几乎是逃回到了林素兰身旁。
一直到出了凤来楼,雪嫣才长舒处一口气。
一众侍卫正在封查凤来楼,一个刚挤过来看热闹的少年张望着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身旁的人就和他解释。
青墨看着拥堵的众人皱了皱眉,命人驱散围观的百姓,请雪嫣三人上马车。
少年跟着被挤到了一旁,撇着嘴不满的嘀咕,“那三人又是谁。”
身旁的人摇头,“看架势,也得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女眷吧。”
少年环抱着胸点了点下巴,心里更是不屑一顾,这高人一等的和他们寻常百姓就是不一样。
不是被赶出来,而是被人弯腰曲背的送出来。
正腹诽着,雪嫣轻抬螓首遥遥的与青年打了个照面,复又低下视线,走进马车。
迭丽若仙的容貌让少年看的愣了神,嘲讽的话也止在了口中。
少年看完热闹跑回对街的茶铺,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朝一桌子的人道:“闹出人命了,说是菜里有毒,啧,这长安城也不太平。”
同桌的被撞开了半边身子的何二不满警告:“沈佑!”
沈佑满不在乎的往边上挪,“让你让你。”
背对长街而坐的男人略微弯唇笑了笑,放下手里茶碗,清绢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看够了就赶路 ,把这趟镖送到才是正经。”
沈佑讪讪地摸着鼻子,又嬉皮笑脸的对另外几人道:“不过这长安城里的姑娘生得可是真美,跟仙女儿似的。”
一桌人说笑着,向街上张望,想看看仙女儿长什么样。
只有男人安静不语,淡然喝茶,对什么也不关心,不好奇。
也是此刻,在他身后的长街上,一辆马车正缓缓行过,消失在街口。
黄昏将近,谢策从刑讯的地牢里出来,衣袍上携着一股地牢里特有的阴冷潮气,连带着眉宇间也显的格外冷峻。
青墨大步上前道:“世子,三皇子过来了,在正堂等您。”
三皇子赵令崖是谢策的姑姑谢贵妃所生,与谢策是表兄弟。
谢策眉头轻抬,语气浅淡的说了声知道了,又去到后衙厢房换了一身衣裳,才不紧不慢的往正堂走去。
赵令崖一袭白袍,玉冠束发,闲适的坐在太师椅山,清贵华然却并不显傲气,反显得平易近人。
见谢策进来,赵令崖笑啧了声,“等了你许久。”
谢策不以为意的落座,“有要紧事?”
薄薄的语调,比平日里更显寡凉,仿佛任何事都不能激起他情感。
赵令崖不甚满意的摇头,“旬清,并非我说你,你这生人勿近的模样和大表哥真是截然不同。”
谢策玩味地勾唇笑看着他,微狭的凤目内精光乍现,“你在人前面具戴久了,到我这还要装腔作势,不累?”
赵令崖挑眉轻哂,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太子的病又重了。”
谢策眸中有了波动,但并不觉得意外,他之前就说过,太子最多还有一年的寿命,而皇上年事已高,另立太子是早晚的事。
“二皇兄同为皇后所出,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赵令崖不卑不亢的说着,语气一如春风和煦,“皇后要为他保驾护航无可厚非,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手动到了阿宁头上。”
谢策素来没什么怜悯心,更不是会在意他人死活的人,无非因为话是从赵令崖口中说出,他才动了动眸光。
“以你的本事,护她不是什么难事。”要不然,此刻赵令崖就不会是那么平静的坐在他面前了。
谢策唇畔噙着若有似无的笑,“若你想要人……也不是无可能。”
赵令崖波澜不兴的眼里涌起对权利,欲望不加遮掩的火簇。
“那个位置和人,我都要,旬清,你必须帮我。”
……
星月入窗,谢策和赵令崖一同往府衙外走去。
赵令崖收拢手中的玉骨折扇,执着扇柄在掌心敲了一下,笑看向谢策,“险些忘了正事。”
说着他从宽袖中拿出一个香囊,递给谢策,“这是永宁托我带给你的。”
谢策漠然置之,连眼风也没有多给,径自往前走去,拂动的衣袂与他的人一样冷然。
赵令崖挑眉将香囊收回袖中,半真半假地叹,“无情。”
八月初三,日正中时,顾老夫人携着三房的众女眷和家丁仆人回乡下做伏祭。
雪嫣和其他几个姐妹同坐一辆马车,她推开车轩往外看去,前面就是城门,等出了城还要再走两天,后日傍晚的时候约莫就能到华县。
顾家祖家位于华县的一处乡下田庄,早年间顾老太爷举家搬至京师,庄子里就还有些旁系的亲眷住着,那里也是雪嫣住了十三年的地方。
祖家的几个姑婆都是审时度势的精明人,雪嫣那些年过得并不算好,碰上母亲过来看她,或是像这样的顾家人回乡的时候,她才会被打扮照顾的尤其妥帖。
雪嫣低下眸,目光有一瞬的伤怀,很快又恢复如常。
如今再想起这些,她已经能坦然面对。
出了城,官道之上车马路人往来繁多,雪嫣遥遥看到走在他们前面的是一行看上去像商队又像是押镖的人马。
为首的男子身着玄衣劲装,背脊挺拔如竹,明明只瞧见一个背影,却让她莫名感觉熟悉。
雪嫣正困惑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手臂被一双软乎乎的小手抓住,她转过目光,是顾纾云。
雪嫣放下手,车轩落下的同时也挡住男子稍转过来的侧脸。
“五妹怎么了?”雪嫣问。
几个姐妹里,顾纾云年纪最小,才不过八岁,性子活泼,和雪嫣的关系也比其他人好。
顾纾云偏过头,乌溜溜的眼睛望着雪嫣,两个丫髻上绑着的绸带跟着晃了晃,嗓音甜脆地问:“四姐姐,我听闻华县的皮影戏比长安城的还好看,是真的吗?”
顾纾云满眼写着想看,就差没说出来了。
雪嫣被她古灵精怪的样子逗得莞尔,“四姐带你去看看,你不就知道了。”
顾纾云眼睛亮了起来,高兴的对其他几人道:“大姐,二姐,三姐,到时我们一起去。”
雪嫣笑笑再次推开车轩,目光投向前面,那一行人已经走远,看不清楚。
她垂头笑笑不做多想,把目光望向别处。
作者有话要说:雪嫣看到的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