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周是马克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他和杰西可以不用工作,享受在一起的每一刻。马克公寓里没有电话,所以杰西午餐的时候就会到相机店稍作停留,然后二人开始计划晚上要做的事;结果他们多半是呆在马克或是杰西的公寓里。马克的沙发床并不是很舒服,地板也失去原本的光泽。不久后,在杰西那里过夜便成了他的常态。
一天晚上,杰西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马克坐到她的身边,把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我想知道,我能不能偶尔把第二间浴室当暗室用?这间浴室正好有一个向外的通风口。当然,我会买一切用的东西。我想准备下,万一……”
“你想重拾相机摄影?”
马克心不在焉地用手在杰西的小腿上画着,耸耸肩说:“也许吧!”
“好吧,我想也是。”
马克点点头:“谢谢。”他感受到了杰西凝重的眼神,却假装没看见。他只是想找个地方来洗照片,并不一定就意味着重新开始鼓捣相机。电视响起了广告的声音,他拿起遥控器,开始换频道,其实他的注意力并没有在电视节目上。
“你有没有考虑过退掉你的公寓?”
马克对杰西的问题很惊讶,不再翻着电视节目了:“搬到这儿来?”
“你继续租下去也没有意义,你在那儿呆的时间都不到一半。况且,暗室也会在这边!”她转向电视,把脚从他腿上拿开。
他心里暗骂自己的愚蠢。在这儿,在这个家里,杰西给了他一席之地,但他却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他让她感到尴尬,于是叫她:“杰西。”
她眨了眨眼,却一直盯着电视节目看。
“杰西,可不可以看着我?”他又拿起她的脚,玩弄得捏着她的脚趾。
她转过头,面无表情,“怎么了?”
“我很愿意!”
“吃完了?”杰西点点头,马克便把她的餐盘放在一堆脏餐碟中,并把它们放进水槽。暗室装修完了,他就把公寓钥匙还给巴德了;马克搬走使他感到很难过,马克答应他,时不时会请他喝酒的,他也确有此意。他领教和朋友失去联系的教训了。洗盘子时,他回头说道:“我接了几个摄影的活儿。”
“真的呀?太棒啦!”她的视线绕过咖啡杯缘,对着他笑。
他耸耸肩,无法掩饰溢在嘴角的笑容,“他们给的钱不多,不过这只是个开始。有一个女人来到店里,想给一场小型婚礼找一个摄影师,盖里就推荐了我。”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你很快就能像以前一样了。”
马克使劲拧干海绵,“嗯,可能吧”,他低下头,用力擦洗着烤盘。什么时候才能提及往事时不再感到难过?
一分钟后,杰西把手伸进洗涤槽,抓住了他的手。“住手,马克,你会把上面的东西给毁了的。”
“对不起”,他眨了眨眼,“上面粘了一些鸡肉。”
她拿过马克手里那块海绵,“我提到了过去,我感到很道歉,但我们不能永远逃避。”
“谁要你这么做了?”马克抢过那块海绵,开始擦起了柜台。马克听到了杰西的叹气声,但没有理会。“对于过去,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该死,要是你想,我可以跟你说说。”
“好吧。”
他抬头看了杰西一眼,因为她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怀疑。她靠在柜台,抱着双臂,眉头紧锁。他把海绵扔进了水槽里,说“你想知道什么?”
“其他犯人都长什么样?”
“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们。”
她脸上满是吃惊的神情,态度有所缓和,不再严厉:“从来都没见过?”
“是的,只有我和警卫。”他拿过一卷纸巾,撕下了一块擦干柜台。“他们不怎么说话。”记忆中的孤寂袭来,使得他幽默感全无。“我偶尔会看医生,有几次还有一名牧师,他人很好。”他低下头,用拇指指甲扣去粘在柜台上的调味酱。“当然,吉姆和比尔见他们的频率比我要多得多。”沉浸在回忆中的马克不再扣了,他两眼直直地盯着手下灰色的石台。
“对不起,马克,你不用再说”,她语气里的怀疑已荡然无存了。
马克一下子回到现实中,耸了耸肩,“没事”,他把纸巾揉做一团,寻思着换个话题,便开始随心所欲地讲了。“回到摄影这件事上吧,我想重新拿起我的相机,有那么几次这样想吧。”
洗碗机旁,杰西正往皂盒里添皂液,突然停了下来,站直身子,盒子则一动不动。她问:“你那个特制相机?你是认真的吗?”
马克点点头,他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能重拾相机,可既然已有此念,他便任其生长了。现在终于可以大声说出来,他无比兴奋。“我不用每天都去工作,一周有几天假期。如果遇到什么事,没准我还会做出点成绩呢。”
马克小心翼翼地下床,生怕打扰到杰西。就是今天了!他伸个懒腰,转动肩膀,前后伸展着。梦里的画面在脑海里仍十分清晰。他想知道梦能否成为现实,但现在他已经有答案了。
“你要走吗?”杰西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身上穿了一件他的衬衫,衬衫从她的肩膀上滑了下来。
他回到床上,不想告诉她梦见的任何细节。他把那台不可思议的相机藏了两年,后来还因为使用而受到惩罚,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他计划要做的事。但她是杰西啊,她知道他所有的秘密。
“我想我得走了。如果我可以改变一件事情,就不应该袖手旁观。”他承诺道。
她一直盯着马克,直到他移开了视线。他们讨论过这个问题,马克知道,如果他永远放下照相机,杰西会支持他的,但是他知道要是他还可以用,她还是希望他去用这台相机。
他从抽屉里抓起一件衣服,放在相机旁。昨天用相机时的那份激动和喜悦仍然在他内心里激荡,他拿起相机,好似瞬间注入的能量让他抬起胳膊,双手颤抖。这个感觉既奇怪又让人高兴,就像是身上的肌肉都痒痒的,暖暖的。
杰西在镜子中看着马克的眼睛。“用我陪着你吗?”
马克想过让她陪自己一起去,他十分渴望杰西鼓励自己重新拿起相机。但是他想知道他能否靠自己的力量来完成这件事。所以他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他放下相机,开始翻找袜子。
杰西从床上一下子迈到了木制的地板上,弹簧床面吱吱地响。她从后面抱住了马克,轻轻在他的肩胛间吻了一下。“你会没事的,不管你需要什么,我都一直在。”
他咽了咽口水,声音粗重地说道:“我明白。”
一小时后,他从EL平台的台阶小跑而下,往西走去。他的照片里曾出现过一个被大火吞噬的仓库,在他的梦里情况更糟糕,因为有两个人被困在了仓库里。走过两个街区后,他转向北走,这里有很多仓库。他找的那个仓库边上挂着红色的标志。现在已经褪色了,它曾经是鲜红色的,但经过风吹日晒,现在只剩下模糊的外形,不过仍然能辨认出来。他推推前门,当然,是锁着的。
梦里省略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大火是从哪里开始的。没有这个信息,马克只能猜测了!他绕到后面,绕过那个装满垃圾的大铁桶。桶口溢满脏水,并且弄得人行道上都是。他一只脚陷进去并且被弄脏了,便暗地里骂,抖抖脚,然后走向了那个被遗弃的码头。人都去哪儿了?
“有人吗?”,一片寂静,马克跳到了水泥地上。那里一定会有人,至少梦里的那两个人就应该在那附近。大门是关的,于是他就试试旁边的小门。小门开了,当走进漆黑的里面时,他做了一个标记。起先紧张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满是洞穴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破箱子和一地的垃圾。当他穿过门走向屋里的那边时,空气里满是灰尘,脚步声在屋子里回荡。
烟!空气里除了灰尘就是烟了。门基上爬满了须状的东西。他摸摸木桩,是温热的,但不烫手!这扇门在梦里出现过,他确定就算没有火,也是能打开门的。
刚吸入这高温下的烟尘,他便忍不住咳嗽起来。他离开时,不得不匍匐前进,眼睛被熏出了眼泪。
“嘿,有人吗?”
“救命!”
哭喊声直接从他的背后传来,马克转过身:“你在哪儿?”
“我们被困在这!”
声音从一扇铁门后传来,马克试试门把手:“锁住了。”
他环顾周围,寻找着任何可以用的工具撬开门。
“守门的人今早来巡视时,我们就藏在这儿了,现在我们就被锁在里面了!码头的门后有一把铁撬棍。”咳嗽声打断着他的话。
马克沿原路返回,看向门后,找到了撬棍。当他再回来时,还是忍不住一阵咳嗽。他不得不蹲下几秒钟,希望接近地面的干净空气能让他呼吸畅通一些。
他站直身体,在门和石柱子中间的空隙用力撬门,然后推门。他一边使劲一边呻吟着。但是门却丝毫没动。
汗水都流进了他的眼里,他用前臂擦拭前额,然后弯下腰吸一大口气再次去撬门。当他第二次撬门时,门闩被撬开了。但是由于用力过大,差点儿跌进屋里。
那两个人在他面前跑了过去。马克在他们身后踉跄走着,当他们逃出来后,并不是停下来交谈,只是拿着铁撬棍继续走。他觉得嗓子都冒烟了,但是他第一件事并不是买水,而是在街区里用付费电话呼叫火警。
挂断电话时,他不禁咧嘴而笑。他做到了,他又回来了。他在小集市上停了一会儿买了瓶水。然后走向“L”型台阶。当他走过车厢时,乘客都皱了皱鼻子,但他并不在乎。他的心狂跳,双手还在抖。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感觉!他想到了杰西,改变了他的想法:这个是世界上第二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