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卓相如的冒进,造成死伤兄弟,甄雷益把他背回来,萎靡了三天才喝点粥,他认为自己处在了崩溃边缘,他很难原谅自己因为一时仇恨,而把队伍八成兄弟的命白白丢给了契丹。这是从军以来卓相如面临最为严重一次精神危机,无论兄弟们如何安慰,他都没法走出阴影,噩梦连连,让他忘了第一次杀人是何等场景里可怖和癫狂般无法接受生命的断绝,可那时是他初出茅庐,三五日后再次攻击敌人,他竟然一个都没下手,终于在第五次出击中,手里的枪被杨延昭挺出去杀了奔自己而来的契丹兵。从此军营任务,慢慢适应。
然而这次,他突然觉得自己比契丹人还坏,如果不是自己冒进,就不会进入敌人重兵包围圈,这样一起出生去死五六年的兄弟不会突然没了命,懊悔和惭愧占满了自己的世界。
盈凰照顾他十天却依然不见好转,“我低估了那些年给他带来的精神损伤。”
胡文道:“什么意思?”
盈凰道:“他自幼流浪多年,和谁待在一起时间最长?”
“这,呵,竟然是我们这些兄弟。”胡文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也难怪!这么多人突然没了,嗨,也不能怪他啊!谁当时不是为了报仇!何况你受伤了,他就……”
盈凰心下一乱,眼泪掉下来,“也怪我没用!”
“你们说这些都不对!”甄雷益道:“要怪就怪契丹贼人!我们保护大宋,战死沙场无怨无悔!兄弟们都是因为契丹狗贼故意设计我们,谁能想到会这样!别怪自己,不准怪自己!要恨要气,下次就跟契丹人拼命去!”
胡文开始劝他不懂别装懂,结果两人争吵起来。盈凰看卓相如一蹶不振,就去找杨延昭,请求宽限他时日,结果赵芙菀跟着钦差大臣来了,非要将他带进开封修养,而卓相如根本不愿意,只好请求御虚门来人接走。
好嘛!这下边关烽火之日,卓相如出了洋相,然而等他回来之后,一切大变。
坐着马车来到太乙山,见过爹娘以后,卓相如就一直在屋子里不出门。盈凰临走时还在请师父好好劝慰他,钱塘英心疼地一直泪流不止,蹲在门旁,哭诉道:“孩子,你多少吃点饭,这是为娘专门给你做的鸡肉拌饭,还有排骨汤,孩子你出来吃点。”说着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卓相如道:“娘,我吃好了,真的吃好了,您让我一个人待会。”
钱塘英道:“孩子,听娘的话,以后,以后咱们以后不参军了,娘实在不愿意你去参军啊,本来我是想让你锻炼锻炼,可没想到你脾气这么刚硬,非得证明你自己,居然跟契丹人拼命,我早知道如此,那时就不该听你爹的安排。”
说着抹把眼泪,“你爹总跟我说,别去军营,可我不放心,我几次到了你那,看见你训练那么认真我也就放心了,看到你身体越来越结实,别提有多高兴,可万万没想到这三年,你一直在战场上拼命啊!要不是盈凰跟我说,谁也阻止不了我把你拉回我的身边!”说着伤心道:“这打仗,可不是平时应对社会人情世故,那是拿命在开玩笑!哪个母亲愿意如此,以我们的家庭,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平安度过一生,谁都拦不住,这下子可好,精神都搞崩溃了。孩子,你也体验到了沙场的危险和残忍,也体味到失去朋友的痛苦,已经立过很多功劳了,我看你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为娘这心里刀割一般,实在是不忍心你回去,好孩子,娘从前对不起你,以后你就留在娘的身边,我来照顾你,你不用证明什么,你已经很优秀了,比很多孩子都优秀,我听说你居然自学在北边考上了秀才,娘听了真为你感到骄傲……”
一段话听得卓相如也哭了,终于感受到了母亲的深沉直接浓烈的爱,他走出来抱住母亲,一直宽慰她,“放心吧娘,我没事的,过阵子我还是要回去的,没人逼我,是我想为国家做点事!不然我更愧对你们!”
“不不不!傻孩子,你谁也不愧对,是我们愧对你。从今天起,你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咱们不提现场的事,好好陪母亲过日子,咱们不做大英雄,就当个普通百姓,命都没了,还能干什么……”
卓宗仁一个人坐在屋后,盘腿闭眼坐着,一声不吭,眼角却红了。
一连几天卓相如都陪着母亲一起在旁边的果园里种菜,施肥,母子俩看得卓宗仁一直没来打扰。
“师父。”卓宗仁在三才楼跟陈长老商量完公事,惭愧地笑道:“我也愧对孩子,不配做人父,本来想孩子适应军营,逐渐长大成人,能为本门为天下做点事情,可没想到孩子心里如此脆弱,实在是我安排不周到啊,惭愧惭愧。”
陈长老笑道:“呵呵,谁在年少时都不容易,何况他一直一个人面对风风雨雨,好容易遇到父母,极力想证明自己给你们看,结果呢?一旦触及心里承受底线,人就危险了,哈哈哈,也好解决,你把他交给我吧。”
“师父,这,不太合适吧?”卓宗仁笑道。
陈长老回头看看他,右手食指点点他,“你啊,呵呵,呵呵呵呵。”
“那就有劳师父了。”
卓相如跟母亲比较轻松得度过了一阵,芙菀在宫里,每天呆痴痴地坐在宫殿楼顶,托腮望着远方,想到人家终于回到了母亲那里,自己却还是一个人面对着孤独,想着想着眼泪掉下来,“卓相如,你比我强多了,你还压抑呢!我都快崩溃了。”
“哎呦,你又咋啦?”
芙菀一回头,刘娥来了。
芙菀抹着眼泪,转身起来,大步迈回去,“没什么,贵妃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刘娥笑道:“贵妃?这一句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罪你了,好啦好啦,你哥叫我来喊你去吃东西,他有事找你商量。”
“皇帝找我?呵呵,又要骂我吧?”芙菀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刘娥笑着走近跟前,拍拍她的后背,“傻孩子,一天到晚跟你哥过不去,他真的有要事相商。”
芙菀回头,“真的不是想骂我?”
刘娥举手,“我发誓。”
芙菀挺身子起来,弯腰伸手,“贵妃请。”
刘娥噗嗤一笑,“去你的。”
来到皇帝勤政殿,看他在批阅奏折,芙菀一本正经地走过去,“给皇帝哥哥问安。”
皇帝一抬头,看她低眉不说话,满脸写着“郁闷”两个字,笑看着刘娥,“你骂她了?”
“我哪敢啊。”刘娥笑道。
“那是,她打人了?”
“没有的事。”刘娥拉着她坐在皇帝身边,赵恒深呼一口气,三秒后笑道:“你近来读了什么书?”
芙菀道:“《尚书》和《诗经》。”
“哦?看得懂吗?”
“去请教毕老头和李老头了。”
“你不是看兵书的嘛?怎么读起这些书了?”
芙菀低头道:“看兵书又不能考中进士,连举人也考不上。”
“哎呦!你怎么关心考试了?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皇帝第一次在这个妹妹面前轻松愉快地平和地笑起来,顺手递给她一盒酥。
“吃饱了,不饿,哦,谢谢皇帝哥哥。”芙菀点头,看得刘娥捂嘴忍着笑。
皇帝抬眉,“你不是一向看不起读书人的嘛?”
芙菀道:“谁说的?我可从来没说。”
“那就奇怪了,你怎么回事?这个,先皇要是知道,肯定很高兴。”
芙菀不答。
赵恒道:“总得有个原因吧!啊?说说看。”
“哎呀,皇帝哥哥,你喊我来干什么到底?”芙菀不耐烦了。
皇帝抬头看她站起来想走,笑道:“贵妃可知晓原因?”
刘娥笑道:“这个,我听说,那个小道士考中了秀才又去考举人,可不容易,没考上。”
芙菀回头道:“谁让你们把题目出的这么难的!”
皇帝一愣,哈哈笑起来,“我朝以文治国,自然不能轻易录取文士,不过他一个小将军能够中秀才,也不容易,哦?莫非因为人家开始读书,你也跟着读起来?怎么样?难不难,要不要皇兄给你说道说道?”
芙菀道:“才不要!听说皇帝哥哥做了首诗,还发布天下,连契丹国都在传诵?什么‘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什么‘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什么‘出门无车毋须恨,书中有马多如簇。’什么‘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有女颜如玉。’什么‘男儿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六经。’你听听贵妃,这不是在骗人嘛!”
“怎么说话呢?”皇帝瞅眼她。
芙菀不屑道:“可不是骗人吗?只要读书,什么都不愁,真的吗?打仗也不愁!”
“你!”
“可不是嘛?现在是什么情形?”芙菀也不想多说,有气无力道:“那些文武双全的大臣都劝不动皇帝哥哥,我一个文字小白能怎么你?”
“文字小白?”赵恒笑道:“你哪来的这些话?什么叫小白?”
“小,白?”刘娥重复着似笑非笑,又不好大声。
芙菀冷笑道:“嘿嘿嘿,就是啥也不懂,就是你看不上的那种人,行了吧?没什么事我走了。”
“你坐下。”皇帝拦着她,“我找你来,是完全看在你这几年确实变了。”
“我在长身体,当然得变,就像你说的,我又不是大人!”
“你。”皇帝又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跟你啰嗦,我看你近来挺好,所以,想让你在后宫做个女官,你看你又会武又会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