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破阵子》

梁方觉握刀就呵令道:“即刻把四海楼前前后后都给我围起来,不要放走一个贼人!”

胡文看着提刑司来人了,坐在地上就绝望了,“完蛋了,这下就算有翅膀也飞不出去,可我们只想跑腿送菜,怎么就菜没送几天,这就要把命送进来了呢!咝……”

仰天说罢,胡文忽的大喊道:“冤枉啊!我们没杀人啊!四海楼也不可以冤枉好人啊!你们是豪门英雄,可不能滥杀无辜啊,里头那人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误会啊!我他妈踩死一只蚂蚁都怕它的魂魄来找我,我敢杀谁啊?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们,这是四海楼吗?是标榜仁义礼智信的地方吗?”

忧惧难控,他爽当爬起来,冲风仪吼道:“你那晚打我干什么!我一动都没动啊!你买挂毯为什么不拿走,你是四海楼的姑娘,你了不起啊!”

一听到“四海楼的姑娘”,欧阳玉君登时恼羞成怒,想他竟然把自己当作那些陪客喝酒的贱卑,气得拔剑就要刺去。

胡文吓得嗷嗷叫,甄雷益忙替他挡着,可那一把龙渊短剑还未刺出,就被飞来的小颗粒击得脱出右手。

那风仪眼睛何等灵敏,看着欧阳先生捏出旁边碗里的黄豆就一抖袖子,力道之大惊得风仪也瞠目一睁,“主子!”

欧阳玉君甩着手叫疼,却也被玉生子看个透彻,想着那位儒雅中年就是欧阳先生,他就吟诵出了那首江湖名曲《破阵子》。

“五水等闲高纵,归藏南北心倾。

天下风流追蔺彦,云海郎君贺凤卿。

流传到汴京。

仁义并兼礼智,信隆四海门盈。

莫道江湖无奈地,岳麓挥出大盛名。

欧阳一诺成。”

玉生子站着一动不动,却注望着悠闲独坐的欧阳先生。竟在数千双耳目跟前背出了这首曲子,连四海楼弟子也跟着背诵起来。

背完玉生子就冲着几幢富丽堂皇的高楼,问了句,“难道这闻名天下的四海楼,竟是这般浪得虚名,徒有其表的滥杀无辜之地吗?”

“何出此言!”欧阳玉君挥袖子就涨红着脸,一时不知如何答复。

玉生子却苦笑道:“四海楼,好大的名气!‘仁义并兼礼智,信隆四海门盈’,呵呵,呵呵呵……”

玉生子却不知曲中欧阳先生并非目前的欧阳先生,可他的笑声听得那提刑官眯着眼就乐了,“滥杀无辜”这四个字,他听得实在是太过瘾了。

捏捏曲领,掸掸大袖,将一身整齐干净的朱色官服理了理。正正玄色幞头,两手悠闲地插进金革腰带,两边悬挂的银鱼袋,就随着一双乌皮靴左右如飞螺般旋起来。

没迈两步,他就撇嘴一笑,“哎呀,可不是嘛,四海楼……可不是滥杀无辜的地方,如果是,要被我一个个抓走了。”

说着余光就瞄到两张大木板上的尸体被抬近前来,看得他弯个腰伸个脑袋,“呀!什么情况?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四海楼真的是滥杀无辜了?”

款款过去,高兴得已满脸涨着奸笑。

听完报告欧阳先生也就明晰个九成九,这才放下手中的兔毫建盏,轻轻撩起衣襟站起来,拱手就朝那提刑官满面笑道:“哦,梁大人,幸会幸会。”

梁监司站住一噘嘴巴,心思,“幸会个鸟!我他妈都站在这半天了,你都装瞎没看见,现在装什么死人面子!好!老子今天就给你点颜色看看,老子是不是好惹的!”

皮笑肉不笑,侧个身他就简单地迎个礼,“哎呦!欧阳先生,幸会幸会!”

“哎呀,不知大人光临寒舍所谓何事啊?”

欧阳先生两目玲珑,好像刚来到这里,两手一摊,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梁监司眉间一挑,心思,“少他妈的跟我玩这套,老子在州府干了半辈子,今天就陪你好好玩玩。”

扬眉一笑,他就看眼凤仪,“哦!接四海楼举报,说有贼人进来杀人!我一想,不能够啊!堂堂四海楼多大的名号!谁敢来这杀人?难道四海楼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搞得仇家来寻仇了?”

颧骨高凸,一双深目如狼般瞅着欧阳先生,薄唇又启,“我这一方监司官,管理一州数十万百姓的刑狱诉讼,天大的冤案我要平,不法的勾当我要清,所以一听四海楼出了大事,这才推开缠身公务,马不停蹄地赶来帮助四海楼,可欧阳先生……眼界高!本事大!名声响!好像根本就不领本监司的这个情,啧啧,哎呀……世道变了,开个酒楼就不把咱们官家赏的差事放在眼里喽……”

说着他就眨巴眨巴眼睛,两手点着金带,就对着欧阳先生细细瞅着。

五幢高楼殿宇里,三教九流无不聚集,听到这番话,全都看着楼下对立站着的两人。

一个手插腰带,好不盛气凌人,一个两手背后,好不沉稳雍容。

玉生子的眼角竟爬上一抹笑意,心思,“听这官爷的口气,看那欧阳先生的面色,他们好像是宿敌,官商相斗,可我们却成了替罪羊,得赶紧想办法才是!”

甄雷益松了两手,道:“兄弟!他们在说什么啊?俺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跟俺们有关系吗?”

玉生子两手也放下了,胡文也干瞪眼站起来,都望向欧阳先生和那梁监司。

欧阳玉君这才看出明堂,原来今天最大的敌人不是几个乡巴佬,而是这个阴阳怪气的梁监司。

这梁监司早跟四海楼结了梁子,巴不得四海楼天天出岔子,楼外巡视正碰着风仪报官,兴奋地叫了声,“彩!”

欧阳玉君脾气虽大却不是愚拙之人,看着梁监司来者不善,即刻就去查问原委。

风仪脸红道:“主子,原来他才是个坏蛋。”

欧阳玉君即刻吩咐道:“去把二公子叫来,这小小的四品监司,口气不小,我倒要看看他要干什么。”

耳边又传来二叔的慷慨之声,“哎呀……梁大人大公无私,两袖清风,名扬我宋州内外,可今日这是何出此言呢?如若真是刚才这般误解,那大人真是错怪欧某喽,来,梁大人,咱们里边上坐。”

梁监司一抬手,“哎!不急!待会有的是时间坐,现在本监司要先处理公事,来人呐!把现场所有拿武器的,不!所有涉嫌人等全都带走!”

“慢着!”

看到侄女在弟子中来回调查的身影,欧阳先生就想给她个机会,看看这个脾气不小的大侄女如何处理这桩小事。

“哦?我这四海楼里能有什么公事呢?涉嫌人等?包括欧某吗?欧某天生愚钝,还请大人赐教。”

梁监司嘴角一陷,“呵!欧阳先生的蹴鞠,踢得不错啊!”

“大人的技艺也很高超啊,嗯?呵呵。”

“你说包括不包括?”

但见梁监司的脸上阴晴不定,听他这么一说,倒像是同道中人,忽的一喷口,两人都放声大笑,笑得四海楼安静得出奇。

“笑什么?脑子有问题啊?”甄雷益哪知道他们的深水心里,站着累了就蹲了下来。再看看周围官兵和四海楼弟子,都望着他们,柱子似的一动不动……

“梁监司!是吧!”

峨髻凤目随身转,霞帔之内那透红的浣花刻丝锦长袖,飒飒挥出,一声怒中带鄙的称呼,骤时将大家的目光全都引到欧阳玉君身上。

“这位是?”梁监司顿时斜眼转正目,滴溜溜朝着红衣看去,心思,“这妞怎么从来没见过,好美的胚子,不知道跟欧阳家什么关系,不会是他的小妾吧……”

欧阳玉君冷道:“我是谁不重要!可四海楼确实是有人被杀了,来人呐!把张管事抬过来!”

一声响命听得梁监司心下咯噔一颤,“呵,好厉害的娘子。”

看着张管事横尸面前,欧阳玉君虔心一拜,想自己在京城什么样的王侯显贵高官大吏没见过,今日却见个四品监司龇着牙,二叔顾及四海楼场面谦让他,自己今天非要压压他的气焰不可。

想罢欧阳玉君道:“可怜的张小哥,在我四海楼鞍前马后,兢兢业业,为各位能在四海楼享受更好的招待,不知花了多少心思!付出多少辛劳!可今日!竟被奸贼谋害身亡,惨不忍视!”

转着冷月眉,她又扬声道:“你们说,他冤不冤!”

四海楼弟子道:“冤!冤!冤!”

玉君道:“该不该替他报仇?”

弟子道:“该!该!该!”

数千人齐声呐喊而来,听得梁监司眯着眼左右望了望,“呵,好大的动静。”

“然而诸位知道这贼人是谁吗?”

欧阳玉君蔑眼梁监司道:“他就是半年前被朝廷通缉的履河帮恶徒宋擎虎!”

众人一阵惊讶,胡文就伸头看看那个死尸,“王八蛋,可把我们害苦喽。”

欧阳玉君一拱手,就将半年前履河帮陷害关中四海楼分店的的事情数落出来,惊得众人对履河帮和宋擎虎憎恨不已。客人们赞叹着云海郎君,也议论着为何宋擎虎跑着来了。

可欧阳先生却坐在一旁喝茶,悠闲自在,好似看了场瓦舍说话一样。

玉君又意气风发地说道:“自从失去燕云十六州,我们中原百姓就惨遭契丹胡虏的侵略,为此我大宋皇帝御驾亲征,严重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然而胡虏亡我大宋之心不死,竟勾结履河帮意图霸占关中水域,图谋我大宋国土和财富,如此祸国殃民,可恶至极啊!”

众人被她说得群情激愤,大骂履河帮禽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