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有所不知啊,”周贵人说,“说起来,那还是臣妾入宫之前的事了。”
卢忆荪听着,让宫女们上好茶来。
“这宋王啊,是先帝的庶出兄长,,一共育有二子五女,那涅川郡主便是宋王的第三个女儿,是他的正室妃子所生。”
周贵人接着说,“想当初,世宗皇帝为了稳定朝局,担心诸皇子与朝臣勾结为朋党,祸乱国事,因此很早就将这个庶出、也平平无才的儿子调往了他的封地——沁阳,涅川郡主虽说生在京城,不过自从三岁起,便同父母迁到沁阳的宋王府去居住了,长大后又下嫁给了汝南许氏、也是汝南伯家的长子。”
“郡主和郡马感情亲厚,婚后接连生下三子,而郡主夫妇最宠爱的便是那最小的儿子,小名换作睿郎的,这孩子啊,生的极好,身形狭长,健硕有力,他的父亲便是汝南有名的美男子,因此才被郡主看上、招为夫婿的。”
“都说这许三郎的容貌、身量简直比他的父亲还要出挑,都说他的眉眼炯炯有神,还有些形似涅川郡主的祖父、也便是世宗皇帝,所以啊,不止是郡主夫妇,连宋王和宋王妃对这个外孙都当成嫡亲的孙子一样宠爱。”
“这许公子不是几年前就病死了吗?又如何会与崔氏子弟有牵连呢?”珪如说,“奴婢还记得,当年涅川郡主伤心不已,太皇太后看了也甚是心疼,因此让陛下还赐了半副侯爵的仪仗给他,准许他葬在京郊的世宗皇帝陵园,也可算是风光大葬了。”
“怎么,这许公子不是生在沁阳吗?为何会迁到京郊来安葬呢?”卢忆荪问。
“这便是她们崔家做下的孽了,”周贵人说,
“这许三公子十八岁那年,我记得依稀是乾元二年的事了,当时正值太皇太后的千秋大寿,涅川郡主带着公子入宫朝见,给太皇太后进献了上好的汝南花绫和沁阳紵器,太皇太后是宋王的嫡母,也算是涅川郡主名正言顺的祖母,看到涅川郡主的儿子生的好,老人家也十分喜爱,便留涅川郡主一家在宫里住了许多日子,涅川郡主也自然高兴,只是没有想到,这一住啊,倒把儿子的命给搭进去了。”
“怎么会?”卢忆荪问,“且不说这公子身上有皇室血脉,而且还在宫中居住,听闻那汝南许氏家族富甲一方,虽然只是伯爵,不过许氏父子经营丝绸生意,这汝南花绫名扬天下,连京城中的妇人们都爱不释手,一匹可抵得上七品官员的月俸,连宫里的龟甲绫、云花绫也多为他们汝南许家所供,听说许氏在汝南,更是颇为跋扈,怎么还有人胆敢谋害他们家的儿子?”
“这再显赫、再跋扈也比不过他们崔家去啊,”周贵人说,
“这不是乾元二年,正值太皇太后千秋节,为太皇太后庆生的王公卿相,陛下开恩,留他们在长杨宫多住一日,到了第二日,这些王公贵族的子弟们无所事事,便相聚在长杨宫打马球,除了诸王的宗室子弟,还有城中崔家的、范家的、窦家的、高家的、陈家的,不是皇后嫔妃的亲戚,便是公主、郡主的儿子,都是一个赛一个的尊贵,都是奶妈子和保母捧着尿片子、端着屎盆子伺候着长大的。”
周贵人说到这里,殿中的几个宫女太监都笑了起来。
周贵人接着说,“这平日里啊,住在京城中的世家公子,都知道他们崔家权势熏天,又有皇后和秦王撑腰,因此打马球之时,都不敢与崔家的子弟争锋,皆有意避让一二,尤其是当崔慎眄上场之时,黑蟒郎诨名,众人都知道,不屑与他争一时之长短,虽说是打马球,说到底不过是哄着他玩罢了。可这许三公子是沁阳来的,也是跋扈惯了的,是不让人的。”
“虽说郡主夫妇也提点过他,可是这竖子不听啊,非要跟那崔慎眄一较高下,这一较高下不要紧,这给咱们崔公子打得呀,是狗头长角,出尽了羊相,打了十局的马球,一局都没有胜过。”
“可见平日里这京城的公子果真拿着崔慎眄取乐,才助长了他的骄横,骄兵必败,难怪一局都胜不了。”卢忆荪说。
“夫人说的极是,可这崔慎眄拎不清自己有多少斤两,他不服,又张罗着跟许三公子比试蹴鞠,蹴鞠也不顶用啊,这许三公子像极了他父亲,平日是个斗鸡走马、嬉戏玩乐的好手,这马球蹴鞠都不在话下,五局三胜,若这崔慎眄若不是使阴招,故意使绊子,便又要开了天窗了,是一个球也进不了。”
“只是啊,这蹴鞠不比马球,蹴鞠输了是要受罚的,输的人要当众脱了衣裳挨鞭子,脸上还要敷上白粉,被装扮成伶人被人作弄,往日里京城的公子们未免伤了和气,便以钱代罚,输的人不过打发个几百钱,给众人买酒取乐便完了,可这……”
“可这许三公子并非京城人士啊,他们沁阳那里蹴鞠输了,从未有过以钱代罚的规矩,看崔慎眄的态度骄横,还敢使绊子害他的同侪,因此一定执意要当众狠狠鞭打崔慎眄和崔氏子弟。”
这涅川郡主夫妇知道,崔氏不可一世,再者说,那段时日京城中流言纷传,秦王即将被立为太子,而崔友植、崔友槐是秦王的亲舅舅,涅川郡主虽是皇族,可不过也是宗室旁支,也不敢得罪崔氏兄妹,因此连忙让自己的儿子给崔氏一个台阶下,便免了惩罚吧。”
“谁知这许三公子竟然当面问陛下,若官员有错,陛下是依据大黎律法、责罚其罪行,还是要官员们上交点银钱便可以搪塞了事呢?”周贵人说。
“这许三公子,倒还是耿直之人,与我的性子有几分相似,”月娇说道。
“是啊,他这般询问陛下,不仅让崔氏下不来台,陛下原本想和稀泥也不成了。”
宫女们听周贵人用词如此粗鲁,因此止不住地笑。
“于是陛下说,蹴鞠乃大黎的国俗,其奖惩之制不可随意更改,祖先之所以定下鞭打与傩戏的规矩,便是让后人以精进技艺、强健身体,若是今后败阵之人,不肯诚心受戒,皆用钱财打发了事,那谁还会将心思用在蹴鞠之艺上呢?多去弄些钱来摆平不轻松得多吗?因此啊,陛下让许睿郎依据祖训,惩戒败阵之人便可,不必有后顾之忧。”
“那这许三公子还就真的当众鞭打崔氏子弟了吗?”霜娥问。
“嗐,不止是当众鞭打,而且是重重鞭打,”周贵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