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望去,似乎是东角门那边传来的动静······
“你立刻领人去东门看看!”
常晞的话刚出口,却已意识到不对。
自己住在西边,若真是东门上传来的声音,两边相距将近一里,根本不可能听得见······
她的脑中霎时间空白了一瞬,不自觉地转过身,朝着院门口的方向望过去。
距离小院门口十来步路的地方,晦暗的花树丛中,一道高大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飘了出来。
在他身后,则紧紧跟着黑压压一群人,个个手执钢刀,杀气腾腾!
待到看清了来人的面孔,常晞脸上一下子血色褪尽。
他竟然还没死?!
眼前的人身材高大,披着一袭暗沉沉的长袍,脸如冠玉,两只浓黑如墨的眼珠子却是紧紧盯在常晞身上,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阴暗中爬行的毒蛇······
“婶母?”
就在这时,憬哥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拉着松萝的手走了出来。
“外面好吵啊······您快来陪我,我一个人睡不着······”
常晞没有说话。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们是干什么的?”
院外传来了家丁们的叫喊声,可紧接着,就响起了那人惊呼声、身体的倒地声······
常晞的脸上像是蒙了一层寒霜。
“我还活着,你们没想到吧?”
何鸿阳脸上露出一个怪异至极的笑容。
松萝乍一见了何鸿阳,先就吓了一大跳,又被他这么一笑,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只是拉住憬哥儿,悄悄地想带他往屋里退。
几乎就是同时发生的事,他身后那一群披甲佩刀的人立刻分散开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扇形,立时就把常晞、憬哥儿和喜儿、松萝等人与身后渐渐赶来的一众护院家丁给分隔了开来。
常晞眼光一瞥,就看见有十数人的手中都拿着连弩!
她的心头登时一凉。
人力终有穷尽时。
眼下这个局面,单凭着家里这些人,实在是没有任何一点胜算了······
“何大奶奶。”何鸿阳似笑非笑地朝常晞唱了个无礼喏,道:“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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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弟请三思!”
华音殿外,太子、八皇子、九皇子,十一、十三等几位皇子,还有刚刚从宫外赶来的三皇子义王、六皇子宁王、十皇子德王,全都守在宫苑的大门外,由太子领头朝着殿内喊话。
“宫外的叛军都已伏诛,七弟你何苦还要执迷不悟?”太子几乎要垂下泪来,“现在放了父皇,我以东宫之尊作保,定向父皇讨情,饶你一命,连同你府中的妻儿,一律不受牵累,只要你答允立即回封地,此生再不进京,我必不追究!七弟,你就听五哥一句吧!从小到大,五哥又几时骗过你?”
言辞态度极为恳切,令人闻之动容。
站在他身后的三皇子却微微垂下头去,掩住了眼中一闪而逝的讥讽。
真这么孝敬父皇,只消立刻自废,让出太子之位才叫诚意!老七冒了如此大险,还说动了皇后,提前在父皇的更衣殿中埋伏了死士,不就是为了能继位当皇帝?
里间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看来是不同意了······
太子虽然失望,可心中也稍稍一定。
只要父皇别在退位另立的诏书上写字盖印,七弟就不敢真的拿父皇怎么样。
只是,父皇的身体······还经不经得起这样的惊吓和磋磨?
皇祖母已然受惊倒下了,要是父皇再有个万一······
可是,里面既然什么也不愿谈,又怎么打破僵局,解救出父皇来呢?
他心里一时间没了主意,只得求助的看向身后的诸位皇子。
可这个时候,谁肯当这个出头鸟,去替他拿主意?
外面还有那么多皇亲侯爵的眼睛盯着呢!一句话说不好,一顶不忠不孝的帽子可就落到他们自己头上了!
殿外死一般的寂静。
太子眼中的茫然之意更盛。
八皇子看在眼里,不禁暗暗摇头。
到了此时,叙兄弟之情还有何用?越拖下去,局面只会越焦灼,还不如速速命人积极营救,勒逼睿王或是就范、或是弑父,只要没了父皇的性命作为要挟,剩下的事还不好办?
道理再浅白不过,只是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愿去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自己这个五哥,从小就温良有余、果毅不足······
八皇子本想三缄其口,可想起周知洵平日里的劝诫之语,犹豫片刻,还是上前了两步,低声提议道:“不如请了几位亲王速速进宫商议?”
这五年多来,他一直勤谨低调,实心用事,又因着从前一力推行“皇亲改制”一事,虽然得罪了皇亲,却在满朝文武那里博了个“诤王”的头衔,意指他不畏强权,正直敢谏。若此时他也如其他人一般,缩首不敢出声,那所谓“诤王”的直名,可就成了笑话了!
“贤弟说得固然有理。”太子摇头叹息道:“可此时再去请皇叔们前来,最少最少,也需要大半个时辰,只恐怕父皇他······”
“臣以为八皇子所言甚是。”
恰在宫中当值的杜、秦两位阁老赶了过来。
杜阁老被宫人搀扶着,颤巍巍走了进来,躬身道:“不论如何,理当先出宫去请诸位亲王进宫同议才是!不仅是几位年长亲王,还有您的嫡亲姑母,成庆、成圆两位长公主,俱是沉着稳妥之人,圣上平时也颇多倚重,如今这个情形,理应还请她们前来坐镇才是。”
秦松眠四下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
自从入秋以后,皇上的咳疾一天重似一天,隐隐已有油尽灯枯之相。今日阖宫晏饮本就劳累,在加上如今这番大惊吓······长公主的府邸又远在城东,在亲王和长公主们接信赶来之前,只怕皇上也未必能撑得过去······
若是撑不过去,倒是既坐实了睿王逼死亲父之罪,又解了太子眼下的为难之局面,倒也是两全其美。
不愧是太子殿下的授业恩师,一心一计尽是在为太子打算······
秦松眠看了杜阁老一眼,低头敛目不语。
太子微一沉吟,也好!
最不济,也可以请王叔们共同做个见证,以免日后含混不清······
“那就去即刻去请吧!”他垂首思量了一回,忽然问道:“毅国公、定国公可在?”
东宫大太监也不等他吩咐第二句,一甩拂尘,亲自小跑着出去请了。
被叫了名字的两位国公爷互相对望了一眼,各自暗暗叫苦。
“沈兄。”定国公压低了声音道:“这时候召咱们进去,你看······”
毅国公沈剑如,也就是与何沐阳同贬北津的沈笠的父亲。此时被定国公问及,他并没有直接答话,而是问前头引路的大太监道:“敢问公公,如今圣上可是已经脱险?”
那太监答得也妙:“事关紧要,二位国公爷进去听太子殿下的吩咐便是,奴才不便回答。”
看似什么也没说,其实却什么都说了。
皇上不仅没脱险,而且里头到现在连个像样的主意也没拿出来!要不是如此,也用不着叫他们进去再吩咐什么了。
沈剑如的目光微沉,低头不语。
定国公还欲再问什么,可宫门已经近在眼前,他只好低头敛目,恭恭敬敬地进去,离得远远的跪下行礼。
太子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了,主动迎上来馋起二人,立刻道:“七弟仍不肯放父皇出来,你们是眼下宫中最德高望重的两位国公,可有计策助父皇脱险?”
听见太子还在称呼睿王为“七弟”,而非“叛王”,定国公的心里更是一突。
你们父子兄弟情深,何苦赚我们这些老臣赔在里头,左右不是人?
他立刻做出万般羞惭无能之状,“噗通”跪下惨声道:“老臣无能······”
太子又望向了毅国公沈剑如。
沈剑如不禁暗骂定国公反应太快,竟然抢了自己的话!
他微一思忖,也跪下低声道:“臣惶恐!骤然听闻圣上遇险,臣虽心中忧急万分,可怎奈年老昏聩,一时竟想不出妙法能四角俱全,臣有罪!”
这话乍一听上去和刚才定国公说的差不多,可里头的含义却不尽相同。一句“四角俱全”,其实已经在暗暗提点了:你太子到底是想保皇帝?还是想保睿王?还是根本一个也不想保?好歹透个意思出来,底下人才知道该往哪边使劲不是?
太子虽然温和良善过了头,可却并不傻,微微一想,就明白了毅国公在说什么。
可他正是下不了这个决心,这才一直摇摆不定的······
连他都如此,旁人更是心凉了半截,个个都闷着声,不再言语了。
气氛又一次僵持下来。
太子知道自己今天立威不成,反而伤了臣子们的心,心中又气又愧、又急又怕,百般滋味,也难以尽说,一时呆在原地,久久不语。
毅国公和定国公两个还在那里跪着呢······
大太监有心上前提醒一句,却被毅国公微微摇头制止了。
此时此刻,他们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一动不动,只是安静地跪在地下,宛如两尊最不起眼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