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妹妹莫要嫌我聒噪。”小佟大奶奶微微一笑，轻声细语地道：“京都有个盛记香铺，是百年老店，十分有名，妹妹是制香的行家，一定也听说过。周太太出身佃农之家，原本只是香铺里一位拣香料的香工，后来，周老爷仕途顺遂，周家家眷的地位也随着水涨船高。可是，她的底子毕竟在那里摆着，说话行事，都跟京都仕宦名家的家眷格格不入······不过，锦衣卫的身份特殊，跟京都官员们的日常往来毕竟不多，所以倒也没闹出什么大的笑话。”
她回身望着常晞，语气十分的诚恳：“周太太这一生都没有生养过，这才对照顾孩子等事一窍不通。得饶人处且饶人，有些事，妹妹也莫要太过挂怀了。”
竟然是来劝慰她，让她不要跟周太太一般见识的！
常晞心中惊讶万分，不禁抬起头，用一种十分陌生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人。
雪肤花貌，柳叶弯眉，一双清澈的杏眼非常柔和，带着几许与年龄不甚相符的天真。
小佟大奶奶微微一怔，被常晞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可是姐姐说错了什么？”
遇到事了，下意识的先找自己的原因，生怕是自己这里出了错······
“没有。”常晞微微摇了摇头，笑道：“姐姐说的，我记着了。”
听见常晞如此说，小佟大奶奶的心里一轻，微蹙的眉尖也舒展开来，笑道：“那就好！”
常晞在心里微叹了一口气。
那周家是敌是友还不知道呢！她却先替人家说起好话来了······
常晞确实也没打算跟周太太计较，却不是因为她可怜，只是因为不值得罢了！
什么出身低微，这才不懂人事的话，稍微一想就知道，根本站不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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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凌宇进锦衣卫，少说也有十来年了。周太太若是真有心上进，十年的时间，就是从识字开始从头学，也都来得及！何以为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连很多未出闺阁的小姑娘家都比不上？
说白了，还是因为所谓的“糟糠之妻不下堂”，她好也罢、歹也罢，又能怎样？反正也不会被休弃，那就这么混着呗！
明明有了条件，自己却不肯努力，还把一切坏结果都往出身不好上推······常晞对这种态度非常不认同。
她自己愿意躺着，别人再怎么扶也是白搭！
不过，这些话自然没必要跟小佟大奶奶深说。
于是，常晞主动转移了话题，问她：“姐姐平时都爱用什么香？花香、果香、还是木香、混香？”
小佟大奶奶笑道：“我太不懂这些。刚才说的那家盛记香铺，他们家有种叫月麒香的，味道十分好闻，我就一直用着······”
“那是从唐时传下来的香方。”常晞笑道：“原是宫里的贡品，如今的香方都是后人改良过的，主料也不再是月麟香了，而是合欢皮、三柰、藿香加上丁香或茉莉花调制的，是混香。姐姐若喜欢，我可以试着用银桂花来做。”
小佟大奶奶听得很感兴趣，“真的吗？”
常晞笑着说可以尽力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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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小丫鬟们已经采摘了不少桂花，满满地装了三、四兜子。
“奶奶，您看这些够不？”
常晞仔细看了看花朵的成色，笑道：“足够用了！走吧。”
众人顺着来路，又回到了峰顶。
周凌宇挺着如怀胎十月般的大肚子，笑呵呵地跟何沐阳、佟宁二人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既然小佟大爷临时有事，咱们便就下山吧！反正大家都离得近，日后还有相见之时呢！”
常晞的目光就朝何沐阳脸上望去。
但见他神色温和，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而站在他对面的佟宁却明显脸色不善。
小佟大奶奶赶紧走了过去。
常晞则是低声吩咐丫鬟：“去找到谢三齐和丰儿他们，让他们领着恂哥儿恬哥儿先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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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连忙点点头，小跑着去了。
众人就沿着周凌宇等人来时的路下了山，一路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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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是什么意思？”
看着孩子们睡下以后，常晞卸去钗环、盥沐已毕，回屋问何沐阳。
此时的何沐阳穿着一件青灰色中衣，一边眉眼带笑看着儿子的睡颜，一边随口道：“说他有危险，想让我保他一手。”
常晞一怔。
就这么简单？
她不由得问道：“既是请你帮忙，怎么又把小佟大爷也找去了？”
何沐阳笑了笑，没有说话。
见他的神色十分轻松，想来不是会危及自家的事。常晞想了想，吩咐乳娘进来把孩子抱了出去，又打发了外间值夜的丫鬟，让她们回房睡去，这才又坐到了床边，推着何沐阳道：“别卖关子了，快说说！免得我胡思乱想的，白白跟着担心。”
她穿着件玫粉色寝衣，领口处微微露出一道细细的红绳，灯光映衬下，更显得肤光胜雪，容色照人。
何沐阳伸手摩挲着她纤巧的锁骨，一边低声笑问：“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就是世子从北境回来时，替我在隆兴寺老主持那里求来的翡翠观音像啊，你叫我随身戴着保平安的，怎么自己倒忘了？”
常晞一边把坠子拿出来给他看，一边连声催促，“周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不快跟我说说，真是急死人了。”
何沐阳笑着捏了捏她挺秀的鼻子，道：“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今天转不过弯了？”
居然调侃她笨了！
常晞不禁气结，便把头一扭，故意不去问他，自己半倚在床边，支着肘在那里思量起来。
何沐阳见状一笑，也不去打搅她，一翻身在架子床靠墙的内侧躺下了，又把常晞的一只手拉过去，放在自己手里揉捏摩挲起来，渐渐的，他的手就顺着袖子，摸到了胳膊上。
常晞被他弄得心里乱糟糟的，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出来，不由得抽手笑道：“你别闹，弄得我怪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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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常晞忽然念头一闪，白天看到的许多细节都在她脑子里串联了起来。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
“原来周家是想两头下注！”她笑吟吟地望着何沐阳，慢条斯理地道：“周老爷早知道你与小佟大爷不睦，特意把你们两个凑到一起，这是想让你们被对方所激，都抢着率先答应帮他呢！你们谁肯先帮他，谁就得了周家的一个大人情，他自己倒是奇货可居了，真是打得好盘算！”
一双灵动的秋水眼黑白分明，亮晶晶的，像流光溢彩的黑玉一般，何沐阳看在眼里，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说得不错！还有吗？”
常晞又低头沉吟了片刻，道：“周家的势力也不小，还有什么事是你们能做，他自己却做不了的呢？”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自然······
电光火石间，她又想起一事。
“周老爷曾说过，他家里人口多，宅子也大······”常晞抬起头，斟酌着问道：“不知他带过来的都是些什么人？里头有多少是家丁护院？”
按照她的想法，这位周老爷恐怕是结了什么仇家，他自己的人手不够，这才把主意达到了何、佟两家身上。
何沐阳轻叹了一声，不禁伸手抚上了她的脸。
真是一点就透！
这样的聪慧，要是个男儿身······
念头一起，他突然又觉得有些隐隐的别扭。
真要是男儿身，那还有他什么事了？自己又怎么能娶到这么合心如意的好妻子？
何沐阳为自己一闪而逝的念头感到十分好笑。
常晞见他总也不说话，不禁问道：“怎么？难道我想岔了？”
“没有。你想的没错！”
何沐阳摇头笑道：“大方向是对了，不过，你对锦衣卫到底了解不多，能才到这一步，已经殊为不易了！”
他微一沉吟，接着道：“当锦衣卫的第一条要务，就是六亲不认！他们要帮皇上办事，除了皇上以外，心里眼里一概不能有别人，否则就是不忠。他们经常到各地去明察暗访，刺探别人家的密辛私隐，或是充当血滴子，销赃杀人······脏事黑事都干得不少，结下的仇家也就更多。这在任上时倒还无妨，可一旦离了任，失去宫里的庇护，就很容易被人秋后算账，什么中毒、癔症，坠马······不得善终的比比皆是。也正因如此，他们在任上时往往处处小心，时时在意，不敢叫人轻易看出他们的喜恶，免得给人以可乘之机。”
常晞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点头。
难怪那些锦衣卫外出时总是喜欢戴帷帽，轻易连脸都不肯露一下，神秘得紧！
“周凌宇是皇上的嫡系，感情非同一般，太子病逝，正统领丢了一条命，东宫禁卫统领鲁大人更是直接被诛了三族。我只是个副将，家里是皇亲外戚，皇上心里其实也清楚，这事与九皇子根本不相干，这才从轻发落，只判了个贬谪。而周凌宇却也逃出了一条性命，正是因为皇上念及他是从前太子府里的人，这才抬了抬手，没有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