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太不知从哪里绕了出来，上前跟常晞打了一声招呼。
比起上一次见面时的沉默，这次她的态度明显热络了不少，只是脸上的笑容微微夸张了些，显得有点不自然。
她身边站着一位身穿淡红色妆花通袖袄的年轻妇人，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十分白净，黛眉杏眼，身段婀娜纤巧，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常晞从前在佟家的宴请上，跟这位小佟大奶奶也打过照面，她是当今户部给事中的独女，为人雅重，听说从来就没跟人红过脸儿。常晞对她并不反感，只是，因为何沐阳和佟宁的关系，她们两人倒也说不上有多亲近，只能算是点头之交，也说不上几句话。
不过，今天的主角也不是她们，而是周太太。
果然，周太太率先开了口，招呼常晞：“那边还有几张石椅，咱们过去坐坐。”
说着，又问常晞道：“你家的小少爷怎么没上来？”
光是这一句话，就暴露了周家一直在关注何家的动向。
两三岁的小孩子，很少会跟着父母出门。今天又是登高爬山，不带孩子来才是常情。自己和何沐阳都没说过恂哥儿和恬哥儿也来了，可周太太却脱口问出“孩子们怎么没上来”的话，可见是早就知道他们带孩子来了。
上次去家中作客，周凌宇送了很重的见面礼不说，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许多新巧玩具，别说是孩子们了，有些就连常晞也没见过。他们走了以后，恂哥儿和恬哥儿抱着东西就不撒手了，还念叨了好几天，直说周爷爷好！
收买人心这一套，锦衣卫当然是熟门熟路了！常晞实在不愿意孩子们和周家的人过多接触。
只是没想到今天会这么迎头碰上······说不得，也只能请个安了。
她回头一瞧，这才发现丰儿、喜儿、谢三齐、连同两位乳娘、恂哥儿和恬哥儿，这会儿都不知道上哪去了。
真是机灵！
常晞在心里暗赞了一声，转身朝周太太笑道：“不知跑到哪儿玩去了！小孩子家淘气，一进了山里就只顾着采松球、摘果子了，也不必管他们。”
“那怎么行？”周太太立刻道：“山上太危险了！还是赶紧打发人叫他们回来是正经。”
常晞笑道：“有乳娘和小厮跟着呢，不会有事的。世叔世婶来了多久了？一路上山，走的是哪条路？”
岔开了话题。
周太太还欲再说什么，一旁的小佟大奶奶却先开了口：“我们是从东边的大路上来的，实在有些崎岖难走，妹妹一路上来，想必也劳累了，请坐下喝杯茶再说吧。”
居然主动顺着常晞的话说，帮着转移了周太太的注意力。
常晞有些意外，但还是含笑朝她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三人一齐往西边走了过去，早有丫鬟在花纹已经模糊的石墩上铺了毡垫，三人按次序坐了。
旁边挨着一块天然的石屏，挡住了凛冽的山风，只剩下微风徐徐。常晞低头喝了几口清香沁绿的碧螺春，只觉得遍体生泰，一路跋涉上来的那点儿辛苦，在香茶美景面前，顿时显得不值一提了。
她又喝了两口茶，笑着问起佟大奶奶的孩子来：“可也跟着过来了？”
小佟大奶奶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他们何尝不想出来逛逛？只是前儿夜里风冷，大姐儿有些发热，他弟弟年纪还小，就留他们在家里互相作伴了。”
佟家的大小姐清儿，今年也才七八岁而已。
孩子生了病，当父母的还有闲情逸致跑出来秋游？
常晞只觉得不可思议。
周太太却抓住了小佟大奶奶刚才说的夜里风冷的话，叹道：“我们岁数大的倒也罢了，在哪儿过都是过。你们却不同，年纪轻轻的，又都生得千娇百媚的好模样儿，在这穷山恶水之地风吹日晒的，别说你们家里的长辈心里难受，就是我们看了，这心里也疼啊。”
这番话说得倒是十分恳切动容。
可常晞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说到底，周凌宇夫妻本来就是长辈，何以会如此主动地上门示好，又煞费苦心打探何沐阳的动向，还带了佟宁一家特意在此相候？
常晞看不懂，只能先不去接招，光陪着她打太极，说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家中长辈们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不卑不亢地笑道：“从前还不觉得，这次一路来北津，沿途的风光山水处处不同，倒是让我长了许多见识，这才明白长辈们所言不虚。”
回答得滴水不漏。
三人喝着茶闲话，期间，周太太频频把话题往北津生活不易上引，而常晞答得更妙，一次也没有正面表态，而且每次的话接得都不一样，偏偏又都说得入情入理，既挑不出毛病来，又不会让人觉得冷场，拂了周太太的面子。
小佟大奶奶看向常晞的目光渐渐变得不一样。
也许是不善于应对这样的场面，周太太的车轱辘话说了几遍，渐渐有些词穷了。可能她自己也觉得再绕着这个话题说，实在是不太合适了，沉默了片刻，又跟二人讨论起品香一道。
刚说了几句，就见骊珠轻手轻脚地过来了。
她先跟周太太和小佟大奶奶行了礼，这才立在常晞身后，低声道：“奶奶，马车里的东西怎么安排，您看······”
常晞朝着二人歉意地一笑，起身领着骊珠到了远处说话。
骊珠低声道：“恂哥儿和恬哥儿由乳娘和丰儿、喜儿带着在下马车里歇着？”
常晞微一沉吟，道：“他们愿意回马车里更好，若是不愿意，就领着他们在半山腰玩一会儿，玩累了再送回去，斗篷不能脱，省的着凉，小心看着些，可别到那些陡峭危险的地方去。回去后先把衣裳换了，洗干净手脸，马车里一应吃食都是齐备的，让乳娘喂他们吃了饭再睡觉。”
细细嘱咐了几句。
骊珠一一答应了下来。
常晞则抚了抚被山风吹乱的鬓角，款步折回了石屏处。
只见周太太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闲话呢！
周太太明显不善于应付这样的场面，又有些自矜长辈的身份，说话时多少带着几分一板一眼。而小佟大奶奶性子柔顺，也不是话多的人，当这两人单独在一处时，场面就有些拘谨了。
因此，一看见常晞回来了，两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齐齐回头笑道：“可回来了，快坐吧。”
常晞从善如流地坐下，小佟大奶奶便笑道：“我们刚才正说到你呢。听说你在京都开了一间佛香铺子，品质极好，连太后娘娘都给题了字，可是真的？”
这都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此时突然被人提起，连常晞自己都恍惚了片刻。
“其实也是运气好，参加了京郊平济寺的香会，正巧太后娘娘临时驾临，看见了我制的香，就品评了几句，也算是无心插柳了。”
她把前因后果略略提了几句。
周太太听得眼前一亮，叹道：“原来寺底下那家香铺子竟是你开的！我可是那店里的常客，尤其爱檀芸香和澄香，比檀香更轻柔些，光是闻着就能让人清心静气，实在难得！”
一提到香品，周太太就会流露出几分喜悦之色，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
小佟大奶奶对熏香懂得不多，不过，她不争不抢，只在一旁含笑听着，偶尔说上一两句，气氛倒也融洽了不少。
眼看着天光渐渐大亮了，周围树影婆娑，满目沁凉，山间有不知名的禽鸟啾啾而鸣，给幽静的山林平添了几分生机活泼。
周太太的丫鬟过来了，请她去看看酒席。
待她走后，小佟大奶奶就转头对常晞道：“世子爷身份贵重，我家大爷却是白身，按理，我该尊称一声才是。只是我母亲有一位内侄女，小字叫鸾秀，嫁给了永宁侯府的萧十爷，和你二姐姐是妯娌。我今年二十有六了，比你虚长几岁，叫就厚着面皮，斗胆称呼你一声妹妹了。妹妹可知道，周家老爷找世子爷所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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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正是常晞想问的！
周凌宇去何家作客一事，有心人一打听就会知道，也没有什么好瞒着的。
于是，常晞微微摇头，道：“自从上次在丕岭的家中见过一次以外，今天是我第二次见周老爷和周太太。上一次不过是寻常拜访，除了家常问候外，倒也并没说什么。”
小佟大奶奶立刻明白了常晞的意思。
今天才第二次见面······也就是说，以前在京都时根本没什么交情了。
小佟大奶奶沉吟了片刻，才叹道：“我们家也是一样······”
常晞倒是不十分着急，今天既然特意赶在山顶上相见，有话有事，也该摊开来说了。回家以后，何沐阳自会告诉她。
可看那位佟公子的行事做派，恐怕未必会把外头的事跟妻子说······
也难怪她会如此忧心了！
周太太不知从哪里绕了出来，上前跟常晞打了一声招呼。
比起上一次见面时的沉默，这次她的态度明显热络了不少，只是脸上的笑容微微夸张了些，显得有点不自然。
她身边站着一位身穿淡红色妆花通袖袄的年轻妇人，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十分白净，黛眉杏眼，身段婀娜纤巧，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常晞从前在佟家的宴请上，跟这位小佟大奶奶也打过照面，她是当今户部给事中的独女，为人雅重，听说从来就没跟人红过脸儿。常晞对她并不反感，只是，因为何沐阳和佟宁的关系，她们两人倒也说不上有多亲近，只能算是点头之交，也说不上几句话。
不过，今天的主角也不是她们，而是周太太。
果然，周太太率先开了口，招呼常晞：“那边还有几张石椅，咱们过去坐坐。”
说着，又问常晞道：“你家的小少爷怎么没上来？”
光是这一句话，就暴露了周家一直在关注何家的动向。
两三岁的小孩子，很少会跟着父母出门。今天又是登高爬山，不带孩子来才是常情。自己和何沐阳都没说过恂哥儿和恬哥儿也来了，可周太太却脱口问出“孩子们怎么没上来”的话，可见是早就知道他们带孩子来了。
上次去家中作客，周凌宇送了很重的见面礼不说，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许多新巧玩具，别说是孩子们了，有些就连常晞也没见过。他们走了以后，恂哥儿和恬哥儿抱着东西就不撒手了，还念叨了好几天，直说周爷爷好！
收买人心这一套，锦衣卫当然是熟门熟路了！常晞实在不愿意孩子们和周家的人过多接触。
只是没想到今天会这么迎头碰上······说不得，也只能请个安了。
她回头一瞧，这才发现丰儿、喜儿、谢三齐、连同两位乳娘、恂哥儿和恬哥儿，这会儿都不知道上哪去了。
真是机灵！
常晞在心里暗赞了一声，转身朝周太太笑道：“不知跑到哪儿玩去了！小孩子家淘气，一进了山里就只顾着采松球、摘果子了，也不必管他们。”
“那怎么行？”周太太立刻道：“山上太危险了！还是赶紧打发人叫他们回来是正经。”
常晞笑道：“有乳娘和小厮跟着呢，不会有事的。世叔世婶来了多久了？一路上山，走的是哪条路？”
岔开了话题。
周太太还欲再说什么，一旁的小佟大奶奶却先开了口：“我们是从东边的大路上来的，实在有些崎岖难走，妹妹一路上来，想必也劳累了，请坐下喝杯茶再说吧。”
居然主动顺着常晞的话说，帮着转移了周太太的注意力。
常晞有些意外，但还是含笑朝她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三人一齐往西边走了过去，早有丫鬟在花纹已经模糊的石墩上铺了毡垫，三人按次序坐了。
旁边挨着一块天然的石屏，挡住了凛冽的山风，只剩下微风徐徐。常晞低头喝了几口清香沁绿的碧螺春，只觉得遍体生泰，一路跋涉上来的那点儿辛苦，在香茶美景面前，顿时显得不值一提了。
她又喝了两口茶，笑着问起佟大奶奶的孩子来：“可也跟着过来了？”
小佟大奶奶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他们何尝不想出来逛逛？只是前儿夜里风冷，大姐儿有些发热，他弟弟年纪还小，就留他们在家里互相作伴了。”
佟家的大小姐清儿，今年也才七八岁而已。
孩子生了病，当父母的还有闲情逸致跑出来秋游？
常晞只觉得不可思议。
周太太却抓住了小佟大奶奶刚才说的夜里风冷的话，叹道：“我们岁数大的倒也罢了，在哪儿过都是过。你们却不同，年纪轻轻的，又都生得千娇百媚的好模样儿，在这穷山恶水之地风吹日晒的，别说你们家里的长辈心里难受，就是我们看了，这心里也疼啊。”
这番话说得倒是十分恳切动容。
可常晞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说到底，周凌宇夫妻本来就是长辈，何以会如此主动地上门示好，又煞费苦心打探何沐阳的动向，还带了佟宁一家特意在此相候？
常晞看不懂，只能先不去接招，光陪着她打太极，说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家中长辈们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不卑不亢地笑道：“从前还不觉得，这次一路来北津，沿途的风光山水处处不同，倒是让我长了许多见识，这才明白长辈们所言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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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不善于应对这样的场面，周太太的车轱辘话说了几遍，渐渐有些词穷了。可能她自己也觉得再绕着这个话题说，实在是不太合适了，沉默了片刻，又跟二人讨论起品香一道。
刚说了几句，就见骊珠轻手轻脚地过来了。
她先跟周太太和小佟大奶奶行了礼，这才立在常晞身后，低声道：“奶奶，马车里的东西怎么安排，您看······”
常晞朝着二人歉意地一笑，起身领着骊珠到了远处说话。
骊珠低声道：“恂哥儿和恬哥儿由乳娘和丰儿、喜儿带着在下马车里歇着？”
常晞微一沉吟，道：“他们愿意回马车里更好，若是不愿意，就领着他们在半山腰玩一会儿，玩累了再送回去，斗篷不能脱，省的着凉，小心看着些，可别到那些陡峭危险的地方去。回去后先把衣裳换了，洗干净手脸，马车里一应吃食都是齐备的，让乳娘喂他们吃了饭再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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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珠一一答应了下来。
常晞则抚了抚被山风吹乱的鬓角，款步折回了石屏处。
只见周太太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闲话呢！
周太太明显不善于应付这样的场面，又有些自矜长辈的身份，说话时多少带着几分一板一眼。而小佟大奶奶性子柔顺，也不是话多的人，当这两人单独在一处时，场面就有些拘谨了。
因此，一看见常晞回来了，两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齐齐回头笑道：“可回来了，快坐吧。”
常晞从善如流地坐下，小佟大奶奶便笑道：“我们刚才正说到你呢。听说你在京都开了一间佛香铺子，品质极好，连太后娘娘都给题了字，可是真的？”
这都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此时突然被人提起，连常晞自己都恍惚了片刻。
“其实也是运气好，参加了京郊平济寺的香会，正巧太后娘娘临时驾临，看见了我制的香，就品评了几句，也算是无心插柳了。”
她把前因后果略略提了几句。
周太太听得眼前一亮，叹道：“原来寺底下那家香铺子竟是你开的！我可是那店里的常客，尤其爱檀芸香和澄香，比檀香更轻柔些，光是闻着就能让人清心静气，实在难得！”
一提到香品，周太太就会流露出几分喜悦之色，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
小佟大奶奶对熏香懂得不多，不过，她不争不抢，只在一旁含笑听着，偶尔说上一两句，气氛倒也融洽了不少。
眼看着天光渐渐大亮了，周围树影婆娑，满目沁凉，山间有不知名的禽鸟啾啾而鸣，给幽静的山林平添了几分生机活泼。
周太太的丫鬟过来了，请她去看看酒席。
待她走后，小佟大奶奶就转头对常晞道：“世子爷身份贵重，我家大爷却是白身，按理，我该尊称一声才是。只是我母亲有一位内侄女，小字叫鸾秀，嫁给了永宁侯府的萧十爷，和你二姐姐是妯娌。我今年二十有六了，比你虚长几岁，叫就厚着面皮，斗胆称呼你一声妹妹了。妹妹可知道，周家老爷找世子爷所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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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正是常晞想问的！
周凌宇去何家作客一事，有心人一打听就会知道，也没有什么好瞒着的。
于是，常晞微微摇头，道：“自从上次在丕岭的家中见过一次以外，今天是我第二次见周老爷和周太太。上一次不过是寻常拜访，除了家常问候外，倒也并没说什么。”
小佟大奶奶立刻明白了常晞的意思。
今天才第二次见面······也就是说，以前在京都时根本没什么交情了。
小佟大奶奶沉吟了片刻，才叹道：“我们家也是一样······”
常晞倒是不十分着急，今天既然特意赶在山顶上相见，有话有事，也该摊开来说了。回家以后，何沐阳自会告诉她。
可看那位佟公子的行事做派，恐怕未必会把外头的事跟妻子说······
也难怪她会如此忧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