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身穿红衣裳的郭大娘立刻笑道:“你辛大娘到处给人做饭,我到处给人缝东西。我男人原先在漠县里给人裁缝店帮工,得了不少没人要的碎布头子,白丢了也糟蹋东西,我就拼着花色做些布兜子、鞋面子啥的,又好看又经用。”
说着,就提起自己的布裙子,给常晞看她的鞋。
各种纹路的布片,都裁成三寸见方的小布块,拼成一副鞋面子,左右两只脚还是对称的,颜色搭配得协调又不失喜庆。
常晞不由赞道:“好针线!”
郭大娘笑道:“你们这样的大家子,肯定用不着这个,我就不教你了!”
常晞由衷地道:“我的针线平常得紧,就是教了,只怕我也学不好,还是不丢丑了。”
沈清文则对村子里唯一的铁匠铺子很感兴趣,坐在铁匠老婆的旁边,不停地问这问那。
骊珠和白露两人在两进院子里来回穿梭,留意着各桌的茶酒,以便时时添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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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妈妈呢?”骊珠一直没有瞧见她。
白露笑着一指里屋。
那是恂哥儿和恬哥儿住的地方。
骊珠会意,不禁感叹道:“余妈妈对奶奶真是主仆情深,对两位少爷也是满心疼爱。”
是啊!
当初,干娘说要来找主子的时候,别说是丈夫了,就连她也吓了一跳。
“干娘还说,这趟就不走了,要留在这儿照顾奶奶和少爷呢!”
就为这事儿,白露两口子也没少上火。
出了一趟门,就把老娘给丢在外头了,这要是回了济州,左邻右舍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她有心想让骊珠跟奶奶说说,好好劝一劝干娘。
可骊珠却并不担心。
“余妈妈早已过了该荣养的年纪,奶奶不会同意的。”
白露犹豫了一下,张口要说什么,就听见前头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哄笑声。
两人赶紧过去看情况。
何沐阳那桌早就喝得热火朝天了。
而常晞这里,众人见她脸蛋俊秀,态度亲和,言语可喜,都挺愿意亲近她,抢着给她介绍起村子里各家各户的情况来。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常晞就连谁家做的大酱最好吃、谁家腌的酸菜最入味都知道了。
这一顿饭过后,丕岭人们的热情好客,给常晞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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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西斜时,外头男人们的酒宴总算是散了。
何沐阳带着一身烈酒气回了屋。
两个孩子都喝了蛋汤,又吃了些菜肉糊糊,就穿上了新做的里衣,在新屋子的床上爬来跳去,一会儿扯帐子,一会儿踢被子,像两只小猴子一般,高兴极了。
常晞一边给何沐阳倒醒酒汤,一边笑道:“这顿酒可喝得痛快了?”
何沐阳十分听话地把汤喝光了,又任由常晞拿青盐水让他漱了口,用热手巾擦了把脸,这才仰倒在了床上,作四仰八叉状。
看来真是喝多了······
常晞不由得摇头失笑,回身朝着两个兴高采烈的孩子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道:“爹爹要睡觉了,你们别吵了。”
恂哥儿闻言,就蹲下身子,把小脑袋凑到何沐阳的脑袋边上看了看。
只见何沐阳的双目紧闭,呼吸绵长,胸膛很有规律地一起一伏着,平稳而有力。因为睡着了,平时显得有些端肃的面孔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气质,眉宇间绷着的那股劲儿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设防的惬意和舒展。
恂哥儿哪里看得出那么多?他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爹爹,好像跟白天长得不大一样了······
于是,他十分好奇地歪着头看,从头发看到眉毛,又从眉毛看到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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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哥儿看见哥哥在那里蹲着不动,他也不玩了,也凑过来蹲在了旁边,像个小跟屁虫似的,也学着哥哥的样子,盯着何沐阳的脸看个不住。
常晞十分欣慰地笑了笑。
总算不像一开始那样,一看见何沐阳就躲着了!
这一路上,他们父子见面的时间虽然不少,可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赶路,白天,旁边有一众衙役们看着,也说不了什么体己话儿;一到晚上,两个孩子又早早地就睡觉了,何沐阳真正能跟他们好好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常晞便也不去制止他们,自己洗漱已毕,看见床脚的箱笼盖子上放着一小摞子衣裳,就随手拿过来看了看。
全是恂哥儿和恬哥儿的衣裳,都是八成新的。可小孩子长得太快,有几件还能再穿穿,有的则是已经小了。
村里有两户人家刚生了孩子,还有一户已经怀孕八月,快要临盆,这些小衣裳的料子都很细软舒服,不如都找出来,各家送去一些,也是讨个吉利的意思。
只不知她们这里的习俗怎样?愿不愿意接受别人家孩子穿过的衣裳?
还有找乳娘的事,也得着落在那两家刚生了孩子的人家上······
还有骊珠。当初,本不想带她来这偏远苦寒之地,可是刚跟她一说,她竟然就从袖子里掏出早已准备下的剪子来,当场铰了头发,后来被收了刀剪,她又要自梳,不论如何都要表明心志······常晞怎么也没有想到,向来柔婉恬静的她,竟还有这么刚烈的一面。
只是······还是太过天真了一些!
本朝对未嫁之女历来苛刻至极,就算有了冰玉堂的庇护,想要真的冰清玉洁,也是难如登天!
思来想去,还是带了她过来了。
带过来倒是容易,可以后怎么办?
村里的人虽然热情友好,可说句不怕人恼的话,到底是太贫苦了些!来时,她们路过了硕大的一片盐矿,可这里居然还有的人家连粗盐也吃不起······
骊珠跟着她的时间最长,她可是给骊珠准备了一百两银子的嫁妆钱,她屋里所有丫鬟都是这个例,没有单单短了骊珠那份的道理。
量媒量媒,总得讲求个门当户对,两口子的日子才更容易过得长远。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们不要聘金,然而,这么大一笔嫁妆,放在家里,难保不会外惹贼盗的惦记······万一真酿出什么大祸来,那可就悔之晚矣!
骊珠的事,倒不如······托那位韩掌柜帮着留意一二。
韩家的生意虽做得不算很大,可要找个年轻能干、家底殷实的,想来不是难事。有了常家的这层关系,就算以后自己不在丕岭了,也不用担心骊珠以后过得不好。
等家里先安顿好了之后,也就该打算起来了······
常晞漫无边际地想着。
她身后的两个孩子却开始不老实了。
他们看见平时骑着大马,十分威风的爹爹,如今却睡得死死的,两个人都玩心大起,恂哥儿小心翼翼地拿一根手指戳了戳何沐阳的脸,见他全无反应,恬哥儿也跟着戳了戳。随即,恂哥儿又大着胆子捏了捏他的耳朵、鼻子,还是没有反应。
正当恬哥儿也学着哥哥的样子,要去捏他鼻子的时候,何沐阳突然睁开了眼睛。
“哇!”
两个小家伙吓得失声大叫起来,互相抱成了一团。
常晞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怎么?!”
她急急地转过身来。
就看见何沐阳坐在床尾,两个孩子挤在床头,大眼瞪着小眼,就好像两军对垒一般!
常晞看见孩子们都没磕了碰了的,就先放下一半心来,随即又感到一阵糊涂。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她又朝何沐阳望去。
只见后者的目光明亮,含着笑意,问两个小家伙:“你们怎么了?”
恬哥儿胆子小,本来就对这个还不太熟的爹爹不敢十分亲近,刚才又被他突然睁眼一吓,登时连话也不会说了,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直往哥哥的身后躲。
恂哥儿的小脸儿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喊道:“爹爹淘气!”
何沐阳本来是睡着的,可后来却感到有人在捅他的脸,他哪儿还有不醒的道理?本想着装睡逗逗他们玩儿的,没想到,反而把恬哥儿给吓着了。
他不禁有些讪然。
常晞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看两边的反应,也大概猜得出几分。
她能理解何沐阳想跟孩子们亲近的心情。
虽然很心疼恬哥儿,可她还是笑道:“别怕,爹爹是跟你们闹着玩儿呢。”
何沐阳也忙笑道:“爹以后不会了!”想了想,又道:“你们从前最喜欢抛高了,我领你们玩抛高,行不行?”
看着丈夫在孩子们面前如此百般的陪着小心,常晞心头猛地一阵酸楚,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他可是为了朝廷,才去受那边关风沙之苦,迫不得已与自家骨肉分离的!
那样的殚精竭虑,最后换来什么了?
再想想这一路上的艰辛跋涉、衙役们的提防监视、背井离乡的苦闷······种种积蓄已久的不甘和不平一起涌上心头,她实在不能不感到心灰意冷。
她低下头,思量了良久。
半晌,才抬起头吩咐:“乳娘呢?把哥儿抱到隔屋里睡去吧!”
孩子们出去以后,何沐阳才上来揽住常晞的肩膀:“生气了?”
常晞正色道:“世子爷,我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