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多行不义(二)

何沐阳是卫老将军的关门弟子,如今遭了事,卫家没有不派人去打个照面的道理······

好哇!

他竟敢和卫家勾结······联手算计自己!

何鸿阳坐倒在太师椅上,想着自己这么多年辛苦培植的心腹力量,居然就这么被人家当萝卜白菜一样随便收拾了······他只觉得心痛如绞。

卫家早就远离朝堂多年,居然还有这样的能量和本事······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跟何沐阳一样,拜在卫家的门下,而不是听娘的妇人之见,为了讨父亲的好,执意留在了家里······

他悔不当初!

正在万分烦难焦躁之时,忽然又有人跑着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爷······不好······不好了!”

又怎么了?!

何鸿阳的额头上青筋乱迸,强忍着打死眼前人的冲动,极力压抑着怒火,“说!”

来人被他阴鸷的表情吓得不轻,磕巴了一下,才道:“少爷他······他去了烟花之地,为了争一个舞姬,跟······跟金吾卫裘大人的公子裘让起了争执,把人给打死了!”

“你说什么!?”

何鸿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可能!”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哪来的钱逛窑子?这绝对不可能!”

“小的也不知道少爷是哪儿来的银子!”那仆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是裘公子先动的手,咱们少爷气不过,就趁着裘公子搂着那舞姬时,不知从哪里拿了个瓷枕,一下砸在了裘公子后脑勺上,砸了个血窟窿,人当时就不行了······咱们少爷已经被官差给锁了去了!爷,您快想想办法啊······”

何鸿阳盛怒已极,张口欲说什么,嘴里却一阵发甜,两眼一黑,登时朝后倒了下去。

********

国孝之中荒淫不检,这场罪非同小可······

皇帝正为皇后和太子接连去世的噩耗而心中戚戚,忽听得有人竟敢如此跋扈,公然逛青楼不说,还打死了人命,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

再一得知犯事的正是何鸿阳的儿子,皇帝“哼”了一声,怒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话一出,底下人揣测圣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立刻端出了一副公事公办、铁面无私的态度。

这下,别说是何鸿阳了,连何栎辉都慌了手脚,连同鸿大奶奶的娘家一起,四处托人疏通,想求个徇情轻判,可哪里能够?

很快,案子就判下来了:斩监候。

“杀人偿命,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判了个秋后问斩,也算开恩了。要不是看他年纪尚小,宫中这才额外体恤,否则,最轻也是个绞刑,你们谁还敢去争辩不成?”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可却也是实话。

鸿大奶奶的父亲戚老爷听说了消息,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何栎辉怒极恨极,指着何鸿阳的脸大骂起来:“败家破业的兔崽子,亏你还有脸在这站着!让你别老在外头结交那些狐朋狗友,多照管家里,你就是不听!恒哥儿才多大?还不满十五呢,就学足了你这老子的做派,跑出去逛窑子了!我何家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现在着急有个屁用?我只找你要孩子!蛆了心的孽障,玷辱祖宗啊!”

何鸿阳的心里何尝好受?

出了这事,他一个“治家不严、纵子行凶”的恶名是摘不掉了······连在营卫的破差事都被人给撸了。以后,自己还能如何安身?

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出了屋子。

而何栎辉胡乱发泄一通之后,也不禁悲从中来。左思右想,还是想法子求了人,去监狱看了看恒哥儿。

才半个多月的功夫,恒哥儿已经完全瘦脱了相,身上套着件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囚服,摊靠在监牢的泥墙上,两眼涣散,像一副没了魂魄的躯壳,散发一股子恶臭。

何栎辉心头大痛!

“恒哥儿······”

他唤了一声。

恒哥儿一动不动,什么反应也没有。

“你过来。我是祖父,是祖父来看你了!”

恒哥儿还是不动,像一滩烂泥似的瘫在那里,整个人仿佛粘在了墙上。

“你就别费劲了!”旁边一个瘦猴子一般的囚犯道:“听说要杀头,这小子吓疯了!成日价抱着门柱瞎喊,说什么‘都是他爹让干的,他只是听吩咐做事,跟他没关系,他没害人’之类的,还说‘他娘都死了,已经抵了罪了,凭什么又寻趁上他?’,疯疯癫癫的,几句话翻来覆去说了七八天,嗓子都喊劈了,也没个人搭理他。前儿他老子也来了一趟,给他带了好菜好饭,结果他又疯了一场,把鱼肉都给砸了!还让他老子想法子把他捞出去,你说可笑不可笑?还顶了他老子一大通,生生把人给气走了。这不?自己也老实了,这几天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就这么干瞪眼,都好几天没说话了······”

短短的几句话,却把何栎辉听得心惊肉跳!

什么意思?!

什么叫“他娘已经抵了罪了?”,什么叫“他爹吩咐他干的?”,都吩咐什么了?

难不成,他们父子背着自己,还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人给报复了?

他揣着一肚子的疑虑,去了清水巷。

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

原来当初,何鸿阳父子设计谋害恂哥儿恬哥儿一事,老太君知道何栎辉不是个心里藏得住事的,也怕他存心袒护那边,再惹得何沐阳两口子不快,于是压根也没跟他说出实情,随便编了个话,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邹氏得了老太君的吩咐,况且,她本来也不对何栎辉报什么期待,知道就算告诉了他,他也不会帮着主持公道,因此也懒怠跟他多说。结果,何栎辉反倒成了被最后蒙在鼓里的那个!

虽然何鸿阳一支早就分了出去,可何栎辉心里还一直把他们当自家人看待,如今骤然失了个长孙,他心里气苦,却也无法可想,从此一日日消沉了下去,端起碗来喝酒,放下碗就骂人,颠三倒四,倒比从前更浑噩了不少。

也是万幸,转眼到了盛夏末尾,宫里五皇子妃诞下了一个八斤重的麟儿。

皇帝龙心大慰,当即下旨,封五皇子为皇太子!

一时间,宫内宫外的气氛都为之一轻!

太子晋封,按例该大赦天下,本该秋后问斩的恒哥儿,在长达数月的监禁等死之后,改判了流放三千里,虽然免不了活受罪,可好歹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儿。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且说回眼下,当恒哥儿刚刚被下了大狱,死生难料之时,何沐阳这边已经收到了消息。

他烧了飞鸽传书的条子,沉默了片刻。

想不到,恒哥儿竟然跋扈至此,弄出了人命!

虽说不是自己的本意,可事是他安排下的,他也并不后悔。

敢主动害人,就要有承受反噬的准备······

常晞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心有不忍,想了想,从包袱中取出一件玄色大氅,轻轻地替他披在身上,又转至他身前,伸手替他系上带子。

何沐阳反握住了她的手。

“你可会觉得我太过狠辣?”

常晞微微摇了摇头。

何沐阳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自己也不是。

“何鸿阳是操刀鬼,这不假,可恒哥儿却不是一把刀,他是人。”

不管他有什么理由,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再怎么推卸责任,也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她平静地道:“若换成是我,我也一样。你不过是替我做了我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事罢了!”

完全站在了自己这一边,没有半点的犹豫、迟疑······

何沐阳不由笑了笑,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你放心。”他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操刀鬼也跑不了,我定会给你和孩子们一个交代!”

这一点,常晞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她靠在何沐阳的怀里,微微点了点头。

*********

经过了极其辛苦的长途跋涉后,不管是衙役们,还是常晞、沈清文等人,脸上都免不了风霜之色。

幸而这里山林茂密,又因为西边山脊高耸的缘故,虽然荒凉,却总算是没有了先前那样含沙走石的大风。

恂哥儿和恬哥儿一路奔波,也累得够呛,虽然有常晞和乳娘们的极力照顾,并没冻着饿着,可也着实折腾得够呛,这几日上了车就睡觉,晚上进了驿站还是睡觉,再也不提什么骑马的事了。

此时,所有人心里都是一个念头:怎么还没到?

沈清文更是抱怨道:“这都走到天涯海角去了!北津到底是个什么劳什子地方?”

常晞连说话的心气儿也没有了。

她让人拿了热水来递给沈清文,想了想,还是决定打叠精神,安慰她几句。

刚欲开口,忽听得前面传来衙役们欣喜的呼声。

“是了!是了!”

常晞和沈清文都惊诧了一下,沈清文赶紧跳下车来,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身子骨,这才站定了身子,极目向前方望去。

好水!

只见前面正是一条大河拦住了去路。那河水如万马奔腾,自西向东滚滚流去,溅起白茫茫的一片,众人站得虽远,却还是感到了水声涛涛,震耳欲聋。

连常晞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过了这河,就是北津境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