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多行不义(一)

李乳娘见那米面都十分陈旧粗粝,便跟常晞商量,喂过奶后,把仅剩下的一点红稻米粉拿出来,用热牛乳调匀,喂给两位哥儿喝了。

在常晞的坚持下,两个孩子一路上都是这样一半喝奶,一半吃东西。

廖乳娘有些心疼,李乳娘却道:“以后到了那边,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呢!奶奶这是想逼着两个哥儿一路上提前适应着,免得到了那头,才发现吃食不合口,万一一个不留神,再作出什么病来,那就糟了!”

廖乳娘这才恍然,心里对李乳娘更敬服了几分。

一直等到屋里没有外人的时候,沈清文才一叠声催促常晞道:“刚才给你的东西呢?快打开看看。既然是卫老将军给你的见面礼,肯定差不了!”

一副迫不及待的好奇样子。

常晞不由得失笑,依言拔开瓶塞,从里头倒出了十来粒紫色的小药丸来。

药丸一入手,立刻有一股清香溢了出来,闻得人通体舒泰。

沈清文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伤药?”常晞看向了何沐阳。

何沐阳微微点头,笑道:“这次师父的手笔可不小!”

常晞不认得这丸药是什么,不过,看沈清文和何沐阳的反应,也知道一定是非常珍贵的好东西,想她了想,分出三粒来给了沈清文。

沈清文却一反常态,立刻摇头,“我不能拿!”

何沐阳却从旁劝道:“文姑姑收下吧,以后用得上。”

“是啊!”常晞也笑道:“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这里还有许多呢。”

沈清文犹豫了片刻,只拿了一粒,掏出随身带的一个小瓷瓶,把里头的药尽数倒了出来,又把紫色药丸装了进去,贴身揣进怀里,这才笑道:“那可就多谢你们了!”

常晞把剩下的药丸重新装回去,交给了何沐阳,“孩子们都和我拉拉扯扯的,万一不小心掉出来,再想找回就难了。还是世子先替我收着吧。”

何沐阳笑了笑,接了过去。

正说着,又听见外头有人求见。

原来是海岐。

几年不见,他的气质似乎更稳重凝练了不少,可一张面孔还是那么清秀,乍看之下,像个青年儒生。

常晞看了他一眼。

等他和何沐阳出去后,才笑眯眯地问着沈清文:“怎么回事?”

沈清文摆手道:“你刚才不是问我,怎么会对这一片地形那么熟悉吗?我有地图,是海家给找的。”

“谁问你这个了?”常晞笑道:“我是问你和海岐,你们是怎么一回事?”

“就那么回事儿呗。”

沈清文含糊了一句,随即又道:“我们沈、海两家已经定好,等明年六月就成亲。”

“啊?”

常晞被她跳跃性的讲话给弄懵了,她拉着沈清文的手,揶揄道:“文姑姑,你要是还拿我当自己人,就别再推脱了,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听才是正经。”

“你敢拿话将我!没大没小的。”

沈清文嗔了她一句,低了半晌的头,才红着脸小声道:“晚上把你家世子爷请到别屋睡去,我再跟你细说吧······”

常晞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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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岐是海家的少家主,烦冗缠身,不能离家太久,便只送了众人到大草原的边界处。

沈清文却不肯回去,还要跟常晞一起,再往北行。

她大喇喇地拍了拍海岐的肩膀,笑道:“我走了!”

常晞笑着看了她们一眼,转头问何沐阳:“你觉得海家公子如何?”

“人中龙凤。”他给出了极高的评价,“海家做生意向来大包大揽,百无禁忌,听说还曾经想跟江南温家去争皇商之位。可最近几年,却隐隐有韬光养晦之势,还主动把最赚钱的盐引、丝绸几项交了出去,如今看来,就是这海家公子的手笔了!”

如今,商贾们的日子可并不好过······他能有这样一掷千金的魄力,实在难得。

常晞微微点了点头。

一路继续向北行进着,草地渐渐稀疏起来。

沈清以手托腮,呆望着前方的土路,心里却一直想着海岐从前跟她说的那句话。

“······你我从小就相识,你七岁生辰时,母亲领我登门贺喜,一进内门,就看见有小厮们在放鞭炮,你就坐在不远处的高墙上,梳着丫角,脚上一双水绿绣鞋一荡一荡的,拍着手大笑大说······海家家规森严,我从来没见过有人会那样笑······从那时起,我便倾心于你。我是海家正房唯一的儿子,海家倾全族之力培养我,我亦当相报,这家主之位,我无可推诿,一定要做,你想要的游山玩水,畅意一生,恕我无法答应······在我这里,你永远不能比海家全族更重要,但一定比我的性命更重要。要是你想退亲,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来料理,千万别再离家出走了。”

沈清文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坦率地承认自己不是第一位。他说这番话时,面色如常,可那用力到发白的指节,和他转身时不经意流露出的那种神情······让她简直不敢多看。

沈清文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点欺瞒。

也是!

要是他一张嘴就说什么海誓山盟,情比金坚,把家族利益全抛到脑后······那就不是个值得信任的有担当之人,自己也会更加瞧他不起······

她呆呆地想着,反复思量着他话里不动声色的深情。

“想什么呢?”

常晞见她今日安静得反常,不由得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有种心事被人撞破的窘迫感,沈清文立刻摇了摇头。

常晞有些不放心,又问:“可是冷了?”

说着,就要给她加一件披风。

沈清文这才发现,她们正行驶在一条极宽的大路上,两边连一株树也没有,朔北的风就这么没遮没挡地刮到身上,似乎要把人身上最后一丝热气都带走才罢,风中又夹杂着砂石,打得脖颈都隐隐生疼。

她扭了扭身子,想抻个懒腰,却发现本就不大的车子早就被她们挤得满满当当了。不过也多亏了这样,众人挨在一块,倒也多少能抵御些冷风。

听官差们说,还要半个月的功夫才能到······

这里已经冷得这样,那北津还不知是一副什么光景呢!

她看了看常晞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面颊,心里忍不住替她难过起来。

“你们······怎么不想个法子,把两个小家伙留在京都呢?”

她缩了缩脖子,把披风的领口紧了紧,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常晞把两个孩子的眼睛也包裹起来,只留下用来呼吸的一道缝,又让他们背着风坐了,这才转过头,附耳对沈清文道:“我娘家的哥嫂也找我说过这事,可以让孩子们跟着舅舅,住到枫业胡同去。可是,他们是伯府的嫡长孙,伯府不可能同意他们住到外头去······可若是放在府里,我和他爹都不大放心······思来想去,还是留在自己身边得好!祸兮福所倚,小孩子家吃些苦,也未必一定是坏事。”

总比被公公教歪了好······况且,清水巷子里,还有个一直虎视眈眈的何鸿阳呢!

沈清文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留在自己家里,怎么还不放心?

她忽然想起邹氏那温柔过度的样子······

是了!肯定是怕孩子长于妇人之手,以后养成个温温吞吞的懦弱性子!

沈清文登时释然,笑道:“有道理!还是你们——”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强风灌来,她没有防备,一下吃了一大口沙子。

“呸!呸!这狗日的鬼天气!”

她气得不得了,又吐又骂,又恢复了往日的泼辣。

常晞强忍着笑,一边把风帽扣在了她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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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巷的宅院里,气氛如死水一般安静。

“什么叫联系不上了?”

何鸿阳的眼锋如刀,带着一股戾气。

“回······回爷的话······”王齐擦着汗道:“已经发了好几封飞鸽,那边却连半点回应都没有。最后一次回信时,他们说就快到哲哲草原了,从那以后,就再没了消息。”

哲哲草原,正是何鸿阳派出的死士要去埋伏的地方。

按照何鸿阳的盘算,要是能一举杀光,一了百了更好。就算不能杀之,也一定能逼得他动用自己私卫的力量······朝廷一旦得知他手握私卫,一定会对他忌惮更深······最好让他一辈子窝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再也别想挪窝!

为此,他可是派了自己全部的精锐,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这些人怎么会无声无息就失了联络,连个水花也没溅起来?

据他所知,为了护卫伯府,老二把大部分护卫都留在了家里,连杜家两兄弟都没带走······难道,仅仅凭着剩下的那点人手,就能把自己的人杀得片甲不留,连还手之力也没有?

他顿时感觉到如坐针毡。

皱着眉头思量了半晌,他突然问了一句:“沿路可看见卫家人的行踪?”

王齐愣了愣,“这······信中倒是并未提及。”

原来如此!

他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发出了一声巨响。墨砚茶碟全部被震翻,一张红木案上登时汤水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