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马平川的浅草地上,两辆陈旧的小木车吱呀吱呀地响着,伴随着马蹄的踏地声,形成一种朴实而平稳的节奏。
行驶了大半天的功夫,荒无人烟的草地将近,土路尽头出现了一大片绿林,中间星星点点露出几处土褐色的屋顶,两三缕袅袅的白烟升起,是有人家正在做饭。
“就在前头住一宿吧!”领头的衙役看了何沐阳一眼,见后者没有表现出异议,这才大声吆喝起来:“后边的都听见了?咱今晚上就在前头住了!”
众衙役都大笑着应承下来。
押送着被贬之人去边远之地,这可不是什么舒服的差事!有时候,一来一回要走个几百里地,甚至是几千里地,动辄就得走十天半个月,甚至三五个月才能够到达目的地。
虽然吃苦受罪,可还是有很多的衙役抢着干这个活。为的当然是运送过程中的油水······
这帮衙役们之所以对何沐阳一家如此客气,一来是因为何沐阳只是自己被贬,京都可还有一大堆亲朋故旧呢!那都是些惹不起的主,谁敢随便得罪?再者,他们离京之前,伯府的二公子就大把的银子撒下来,早就把领头的衙役给砸晕了,拿人钱财,替人免灾,本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三来,何沐阳实在跟之前运送的那些人不太一样,粗衣步鞋,还是掩不住他那通身的气派,连车里那个娇滴滴的妇人也不一般,坐在个有壁没顶、四处漏风的破车里,不仅没有拘谨狼狈之态,还有闲心到处看风景······总而言之,这两口子都有些古怪,叫人打心底里生出些敬畏之意来,无论如何也不敢轻瞧了他们去!
众人一路无话,又行了十来里路,才到了前方的村子里。
果然又有官家的驿站。
众衙役进了门,要了酒肉自吃,何沐阳一家也吃了饭,到了分给他们的一间小屋里住下了。
两位乳娘抢了上来,到屏风后头给两个哥儿喂了奶,又调了两碗蜂蜜,哄着他们喝了,把孩子们送到了炕上,这才行礼退了出去。
常晞则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四四方方的一间小土屋,一色灰泥的墙地,右边搭了一个大土炕,就占去了一半的地方,正对门口处靠墙摆了一张木桌、一把木椅,桌上一套半新不旧的茶具,桌子旁边的墙上还开着一扇小窗户,虽然地方很小,收拾得倒还算干净。
常晞不禁笑道:“住这么齐整的地方,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何沐阳笑道:“我是贬黜,又不是流放,做到这个份上足够了!你是没看见,蓝将军家的幼子被贬,刚出了京都三十里,就把家眷的木车换成了马车。”
常晞吃了一惊,“这也行?”
何沐阳点了点头,想了想,低声道:“你若是觉得辛苦,咱们也换。”
常晞立刻拒绝了。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她含笑道:“如今正是春夏交接,不冷不热的好时候,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正好让两个小家伙看看沿途的风光,长长见识。”
虽然他们长大以后,恐怕也不会记得······
何沐阳不禁失笑。
“我倒忘了,贤妻还是个练家子,这么一点劳乏,你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常晞一副很受用的样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何沐阳忍不住大笑。
*********
晚间,常晞闲来无事,就推开窗子,把漫天的星斗指给他们瞧,告诉他们哪个是北极星、哪个是天狼星······
她的声音温柔、平和,带着种让人心定的力量,其间偶尔还会传来孩子们满是稚气的童声笑语,给简陋的土屋添上了几分温馨惬意。
何沐阳独自站在屋外,望着那扇小窗中透出的橘红色的烛光,良久不语。
山风清冽,淡淡的湿气裹挟着青草的气味,只一会儿的功夫,就打湿了他的头发。
他没有动。
“想什么呢?”
身后传来熟悉温和的声音。
何沐阳转身,望着妻子如黑玉一般灵动清亮的眼睛,笑了。
“想以后。”
常晞默然。
这是一个需要回避,却始终回避不开的问题。
还有以后吗······
何沐阳的仕途,会不会就到此为止了?
可他还那么年轻有为······
不过那又如何?古往今来,有才华抱负却一辈子郁郁不得志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常晞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何沐阳道:“夜里冷,先回去吧。”
这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想清楚的事······
常晞微微点头,跟何沐阳并肩往山下走去。
不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马鸣声,两个人都没有在意,自顾自地往驿站走去。
“孩子们都睡了吗?”
“嗯,看他们睡了我才出来的,乳娘也在屋里······”常晞边走边说,刚行至门口,突然有一个身影扑了过来!
常晞吓了一大跳,急忙向旁边闪开一步。
身旁的何沐阳的眼光一凛,不退反进,一步上前,就把常晞挡在了身后。
“什么人?”
那身影没有回答,却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奶奶!叫我找的好苦啊······”
常晞和何沐阳俱是一惊,常晞立刻朝来人的脸上看去。
刚才那道闪电一般的身影,竟然是余妈妈!
常晞惊诧地说不话来。
“您······您怎么来了?”
“奶奶!”
前方的马车上又有一个少妇,提着包袱,紧赶慢赶地下来了,直奔着余妈妈而来,“妈妈可慢点儿······谢天谢地,总算是碰上了!”
是白露!
“你们······”
常晞看了看余妈妈,又看了看白露,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一时间,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才听见信儿,赶紧去回明了老爷一声,放下家里的事儿就过来了!”余妈妈擦着眼泪道:“只是不知道您和世子爷走到哪里了,我们按照老爷的吩咐,从济州一路沿着驿站找过来的,一脸找了十来家都没有,我们还当是错过了······”
两人这才想起来再给何沐阳也磕个头。
何沐阳微微侧身,只受了余妈妈的半礼,又温声提醒着常晞:“还是进去说吧。”
白露连连点头应是,又回过头去招呼那赶车的人。
原来是白露的丈夫。
白露扶着余妈妈的胳膊,到了屋里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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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简陋的茅檐草舍,余妈妈心里又是一酸。
“余妈妈!白露姐姐!”
隔壁的骊珠听到了动静,也赶忙领着雪椿、松萝两个小丫头过来了。
众人又是一番厮见。
何沐阳知道她们主仆还有话说,就自己到堂屋喝茶去了。
常晞让她们先去洗把脸收拾一番,回来又喝了热水暖暖身子,这才得了空,细问她们是怎么来的。
原来,是五哥常晖传的信。
他一听说宫里对何沐阳的处置,就立马给济州和自家都送了急信,济州得到信更早,白露的丈夫在府里当差,回来赶紧告诉了余妈妈,余妈妈一听这话,哪里还坐得住?当天就打了个包袱,一定要出来找常晞,白露两口子都放心不下,就进府回明了常子卫,常子卫颇为动容,立刻准了白露男人的告假,又给了一笔钱,她们就都跟着来了。
“奶奶,您又受苦了······”
余妈妈泪光涟涟,不住地往常晞脸上和身上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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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的眼光明亮、神气如常,丝毫不见萎靡,知道是路上没受什么欺负,她这才微微放松了一口气。
“玉露呢?怎么不见玉露?”她四下张望着:“主子遭了事,她怎么倒不跟着服侍?”
常晞笑道:“她已经定了亲,因为有国孝,不能立刻过门,我把她和我屋里的另外几个小丫头都送到帽儿胡同了,让她跟着我五嫂一年,等明年出了孝就成亲。”
骊珠也忙道:“玉露原想跟着奶奶的,可奶奶想着北津离得实在太远,一来一回折腾着,少说也要几个月,还不如就把她放在京都,一应嫁妆都放在奶奶在槐花巷的陪嫁宅子里,等过了一年,直接从那边出嫁,也省了许多事。”
余妈妈这才没有说什么。
想了想,又问:“那您的那些陪房们······”
常晞道:“秦宝柱家的是个伶俐人,之前替我送过几次东西,说话行事无不妥帖,很得太太的喜欢,秦家的几个小子还在门上当差。回事处和账房的差事,眼红的人不少,幸而李辉他们能干,李辉又娶了沛二奶奶的丫鬟,有她照应着,倒也无妨。其他的人,有的跟着枫业胡同的大爷,安置到常家的产业里去,有的去了我在京郊的庄子里,我拨了些银子给王升媳妇,那边有屋有地,不拘种些什么,也够他们养家糊口的了。”
余妈妈连呼妥当。
“王升媳妇最是个老实本分的,胆子又小,让她来管钱,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她拉着常晞的手,细细问她一路上太不太平,住得可还习惯等语,态度万分的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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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白露已经和骊珠凑到了一处。
“北津是个什么去处,你知道不?”
在济州住了许多年,白露已经成了十足的北方口音,直率中带着几分温厚热络。
骊珠很老实地摇了摇头。
她连听都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