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车的老仆笑道:“哥儿再忍忍,再一出溜就到家了,很快的。”
“不行!不行!我忍不了啦。”恒哥儿急声道:“就在这儿停,我要解手,现在就要,赶紧停车!”
那老仆略一犹豫的功夫,马车又往前开了一段路。
恒哥儿满面红涨,冷笑道:“好哇!你们敢不听我吩咐,我回家就禀明曾祖母,说你们欺负我,不让我解手,曾祖母定叫人打你一顿板子,不信你就等着看,看曾祖母信我还是信你这老货!”
他这话不仅是冲着那老仆,把随车的其他人也牵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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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车的车夫有些慌了,忙笑道:“爷说哪里话来?咱们这起子下人,怎么敢欺负您呢?”一边说着,一边嘴里胡哨了一声,马车慢慢在道边停下了。
那酒楼跑堂的见马车停在自家门口,以为来了生意,满面堆笑赶上来招呼。
“滚你娘的!”恒哥儿真像是憋急了的样子,朝着那人怒喝一声,抬脚就进去了。
那跑堂的被他唬了一跳,见他穿得光鲜,没想到说起话来会这么腌臜,一时呆怔住了。
“我们小爷急着方便,你这小子非拦在中间,可不是自己找死吗?”那老仆也觉得恒哥儿言语不堪,心里暗暗摇头,面上却不能表露,他掏了几个铜子儿给那跑堂的,道:“我们小爷去得急,没带纸,你去给我们小爷送几张。”
“得嘞!”跑堂的知道惹不起这些人,何况又拿了钱,自然得应承,果真找了几张草纸送去了。
一众随车的人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子,眼看着日上三竿了,人还没有出来。
“金伯,总这么等着也不成,要不您老进去瞅瞅?”
被叫金伯的老头子剜了说话的人一眼,没有说话。
旁人都不敢搭腔了,又等了大半晌,众人正焦躁时,才看见恒哥儿打着晃儿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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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他浑身打着哆嗦,面若白纸,牙关紧咬,众人看着都大吃了一惊。
“爷······您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坦?”众人忙上前馋了他往车里送。
恒哥儿靠在车壁上,竟像是连上车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冷······冷得厉害,可能是被······被传染了······”
几个外围的人不自禁地往后退了退,面面相觑。
被鸿大奶奶传染了?
他们这些人只知道鸿大奶奶得了了不得的急症,病得厉害,却不知到底是什么病,一时都有些慌了。
“快送爷回家去看大夫!”
金伯大声吆喝着,却又被恒哥儿制止。
“不回······回家了,传染曾祖母······大大不孝!唯你们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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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就近找个医馆给爷瞧瞧先?”有人出主意。
立刻又有人反对道:“怎么能随便让外头的大夫给爷瞧病?不成不成!”
“还是先回府再说吧!请伯爷太太的示下,总不会错!”
恒哥儿咬着牙摇头,磕磕巴巴地道:“去清水巷······让我爹请太医······”
金伯立刻摇头道:“不行!我们得了老太君的吩咐,要把爷平平安安送回家里去,断断没有私自送您去清水巷的道理。求爷赶紧上车,赶紧回家给您看病才是正经!”
说着,就给旁边两人使了个眼色。
那两人孔武,一边一个搀住恒哥儿,往车上一送,就把他弄进去了。
恒哥儿气得脸色发青,怒道:“你敢不听我······仔细你这把老骨头!”
金伯面露惨笑:“私自送您去了清水巷,回府被人问起来,我也是个死!求爷可怜可怜我们,千万坐好,咱们先回家再说。”
马车飞也似的往宣平伯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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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哥儿急得险些闭过气去!
自己白脱了外衣裳,浇了好几盆冷水,想不到却还是走不脱!
眼看着伯府门口烫金的大字越来越近,他一时情急,再也顾不得许多,竟然一挺身撞开车门,一个没停住,身子骨碌,就从车上摔了出来。
“啊!”
一声惨叫划破了长空,众人急急回头,看见在地上惨嚎的恒哥儿,一时都吓得呆了。
守门的门子早就看见了,慌得一齐都拥了上来,可谁也不敢下手乱动。
“快!快抬板舆来!快啊!”金伯厉声喝道,众人回过神来,慌忙去抬,恒哥儿不住地嘶叫乱动,不好抬起,不过伯府家丁人多,总算是把他放到了舆上,忙忙地送进去了,一边一叠声大叫:“快去找太医!大少爷摔了!快去找太医!”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把阖府上下全都给惊动了。
“又怎么了?”何栎辉跌足叹道:“一天到晚,就没有半刻安生的时候!”
小姨娘的目光微转,撒娇撒痴地道:“咱们恒哥儿还小呢,正是淘气的时候,伯爷快别生气了,要真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哥儿的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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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小呢?”何栎辉怒哼了一声。“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能跟着我爹进山剿匪了!他老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连亲事都定下了!还小?小什么小,都是家里这些人给酿坏了,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
小姨娘哪管他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只是娇声奉承道:“伯爷说得是啊!咱这府里的马车向来稳当,还没听说有人摔下来过呢······”
何栎辉又“哼”了一声,坐下炕来,索性连看都不去看了,只吩咐来报信的人:“去看看摔哪儿了?回来报我一声。”
小姨娘目含讥笑,不自觉地往沐姨娘的院子方向看了一眼。
那个老货仗着自己有了这一点骨血,在自己姐妹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如今总算落在自己手里了!
念头至此,小姨娘脸上的笑容更甜了,俏声软语哄着何栎辉,把个何栎辉哄得眉头舒展,脸色大霁。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去看情况的人就回来了,“回爷的话,哥儿摔伤了右腿,幸而当时马车已到了家门口,开得不快,伤得不算太重,没有摔断腿骨,只是挫伤了筋肉,太医给开了三七定痛散,还叫好好养着呢。”
何栎辉只听见一句“伤得不算太重”,便放了心,别的也就全不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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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老奴的不是,请老太君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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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伯跪在地上,满脸灰败。
老太君深叹了一口气。
“你起来吧。”她顿了顿,才道:“你是老伯爷在时的老人儿了,自然不会害他······只是规矩不可乱,你带他们都下去,到伯爷那里领罚去吧!”
金伯听老太君提起老伯爷,忍不住老泪纵横:“多谢老太君开恩!饶了我等奴才一命!”
待他走后,老太君便开始阖目养神,良久无言。
恒哥儿受腿伤所拘,心里更添了许多烦闷,有心不好好吃药,以腿伤要挟,想要尽快出府,却又惧怕曾祖母的威势,想尽快养好病再去求恳,又怕不允,每天横不是竖不是的,焦躁不堪,脾气也越来越大。
这日,他待要疏散疏散筋骨,就让一众丫鬟陪着去花园子里看鸟,把养的几只小狗也带了去,谁知一只鹦鹉突然落到了石桌上,去啄食桌上的松仁,翅膀扑棱棱的,把个恒哥儿吓了一大跳。
“快把它打走!它想害我!它是故意的!”
众丫鬟摸不着头脑,只得依他的吩咐,把鸟赶开了。
回来的路上,不论是听到风折树枝的声音、还是不小心踩碎了一片瓦,他都会吓得一激灵,立刻回头四处查看,宛如惊弓之鸟。回家以后便躲在厢房里,再也不肯出门,人却一天天的消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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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妈妈眼看这样下去不行,又不敢照实回老太君,怕惹老人家生气,只得趁着老太君心情好的时候提上一两句,只说恒哥儿思念父母,以至于日渐消瘦,言下之意,是问老太君要不要送他出府。
老太君没有回答,半晌才问了一句:“榆山那边怎样了?”
榆山就是鸿大奶奶住的小院的所在。
林妈妈眼神微黯:“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太太那边还忙着?”
林妈妈低头道:“是。这几天南边有外房亲戚来串门,又要预备礼国公府上的寿礼,还要安排哥儿的请医问药,比往日更添了不少事。”
老太君想了想,又问:“明远堂怎样?”
林妈妈一怔,斟酌着道:“哥儿吃了新换的药,精神头比先好多了!只是大奶奶身子还有些不痛快,整日恹恹的,屋里的仆妇丫鬟都守着大奶奶和两位哥儿,平时除了送饭送药,倒也不见人常出来走动。”
老太君微微笑了笑。
“她们倒是撇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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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妈妈的心里一凛,垂首不语。
“其实,也是我自己看不开······这份家业,迟早要交到她手上······”老太君喟然长叹,道:“终究也护不住一辈子······”
转头吩咐林妈妈:“去跟你太太说一声吧,恒哥儿是走是留,全凭他自己罢了······”语气中满是萧索。
林妈妈心头一酸,不忍再细想,忙答应着出去了。
待到马车开到了清水巷的大门前,日头早已偏西了。
何鸿阳不在家,门子见是恒哥儿来了,自然满面堆笑迎上来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