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出府暂住(一)

“昨儿不知为了什么事,大爷对大奶奶发了很大的脾气,收拾铺盖去了外书房,大奶奶就领着恒哥儿也跟去了外院,在书房门口立等了半个时辰。大爷一直没有出来,大奶奶在二更时分领着恒哥儿回了领翠轩,今天一早起,就有丫鬟拿了一包药,交给西跨院的小厨房煮了,又给了小厨房的丫头五钱碎银子,叫她不许说出去······”

林妈妈一五一十的把探知到的情况跟老太君说了。

老人家的手里捻着一串楠木珠串,眼睑微垂着,嘴角紧抿,看不出情绪。

林妈妈的语气微微一滞,硬着头皮继续道:“我问了各处守门的人,都说白天并没有大夫进府,给恒哥儿喝的药,药渣已经拿来了,刚才太医来给瞧病,奴婢已经把药渣给他看了,都是些治风寒的常用药材。”

回完了话,她就垂手侍立在旁边,一声也不敢再出了。

“好,好,好。”

老太君终于开了口,声音十分缓慢,却透着彻骨的寒意:“他们两口子找别扭,倒把我的曾孙子夹在中间,拿着孩子使性子!”

林妈妈默然地低下头去。

老太君的怒气却还没有平息。

恒哥儿根本就不是风寒,而是出喜了,这才会发热的。那裘氏自己心虚,还以为是昨晚上冻得,这才不敢声张,藏着掖着的怕人知道,还胡乱吃药,耽误了救治的好时机······

一想到恒哥儿烧得通红的小脸,老太君只觉得心痛如绞。

“去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她厉声道:“再去传我的话,立刻把恒哥儿给我抱过来!我是出过喜的,不怕传染,何大爷和大奶奶他们两口子忙得很,没工夫照顾孩子,那就干脆放到我屋里养,不必勉为其难!”

林妈妈吓得怔在了当地。

除了大爷小时候,老太君曾经看护过一阵以外,二爷三爷等嫡亲的孙子,她都没有再插过一下手,还说自己都老掉牙了,何必还挡在中间,反倒叫人家父母子女之间少了些亲厚。

可如今,却又说出要抱了恒哥儿来养的话······

“您消消气······”林妈妈忙开口劝慰着。

“还不快去!”

两道冷冷的目光照过来,老太君的手重重地打在面前小几上,一只霁红小盖碗立刻滚落到地上,摔碎成千百片!

林妈妈心头一颤,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立刻飞也似的奔出去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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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何鸿阳风尘仆仆的赶回家里时,外头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祖母息怒!”他拉着大奶奶,“扑通”跪在了老太君面前,“都是孙子和孙媳妇的不是,您千万别动气,万一气坏了身子,我们可真是万死难赎了!”

时至今日,老太君再看到眼前的人,看到那张俊逸温朗的面孔,心底却油然生出了一股陌生。

人前人后,差别怎么会大到如此地步?

从前,自己到底看错了多少事?

她只觉得心底里凉飕飕的。

何鸿阳见老太君迟迟不肯开口说话,便侧过头,一记眼刀冷冷地射过来,大奶奶登时打了个哆嗦,颤着声音道:“都是孙媳妇不好,我年纪轻,不知事,您好歹看在大爷和恒哥儿的份上,别跟我一般见识,这会子夜深了,恒哥儿都已经睡着了,还是先别——”

她的话还没说完,立刻被何鸿阳以一记更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我们倒不是舍不得恒哥儿。”何鸿阳赶紧解释道:“您是他的曾祖母,自然是最心疼他的,可恒哥儿眼下正是调皮的年纪,您孙媳妇也是怕您累着······”

“用不着扯这么多。”老太君很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缓缓道:“我身子骨还硬朗得很,竟不劳你们费心!刚才我已经叫人抱来了恒哥儿,在我这厢房里安置下了。我也乏了,你们都出去。”

也不等二人再说什么,老太君已经站了起来,由林妈妈搀扶着,头也不回的进了里间卧房。

大奶奶的眼泪唰的就落了下来。

“恒哥儿······都是娘不好,是娘不好······”她伏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何鸿阳冷望着这个结发十多年的妻子,那眼神却从里到外透着掩饰不住的嫌恶!

里头林妈妈听到了动静,立刻又折了回来,不卑不亢地道:“时候已经不早了,老太君要歇了,大爷,您还是领着大奶奶先回去吧,有话明天再说,难不成恒哥儿不回去,您们就跪在这里不走了不成?”

这话可就有些意思了。

长辈不答应,他们就跪着不走,那不就是逼着长辈必须要答应他们?

何鸿阳自然听得出这话里的重量,立刻站起身,向着林妈妈拱手笑道:“都是我们的不是,打扰了祖母安歇,我们这就走,还请妈妈体恤一二,这事也不必再惊动祖母了。”

林妈妈哪里会受他的礼?连忙侧着身避过,口内道:“您请放心,老奴定不会主动提起这些。恒哥儿在这屋里,奴婢们也定会照顾好,绝不敢让哥儿受一丁点儿委屈的。”

眼下,家中的情势已经一目了然,林妈妈当然不可能为了包庇大爷夫妇,特意去跟屋里服侍的人交代什么。

她自己是不会主动提起的,可要是老太君从别人那里知道了,她也管不了那许多······

听了她的答话,何鸿阳的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晦暗。

“那就有劳妈妈了。”他客气了一句,随后就架着大奶奶,两个人深一步浅一步的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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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里一灯如豆,老太君的面庞半明半暗,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老疲惫了。

林妈妈见状,心里蓦地一阵酸楚。

一个不留神,手上放帘子的动作就稍重了些,发出轻轻的一声碰响。

“人都打发走了?”

老太君连头也没抬一下。

“是。”林妈妈垂下了眼睑。

已经三更天了,平时这个时候,老太君早就歇下了,可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

“走,我们去看看恒哥儿!”

屋里已经供奉了痘疹娘娘,一应帘幔、被褥、杯碟器皿全是新换的,虽说里外都打扫过了,可屋子毕竟太大,总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靠墙的一张填漆小床上,恒哥儿安安静静地睡在那里,眼皮哭得红红的,眼下却泛着青,显得憔悴不堪。

老太君的心又跟着揪了起来。

林妈妈压低了声音道:“桑虫、猪尾都准备停当了,大夫也说了,这症虽然急,却也无大碍,月容和菱儿是出过喜的,奴婢已经拨了她们两个到这屋里服侍,您放宽心就是。”

老太君没有说话,轻轻摸了摸恒哥儿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他们两口子一直上蹿下跳的,不就是想分出去单过么?

一想到自己主动问起时,儿子在她面前支支吾吾的样子,老太君只觉得无比腻烦。

一个离心离德的家,再怎么费心去涂抹裱糊,终究也维持不了太久。

既然要分,索性就分个干净!

她的眼中闪过一道毅然的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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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屋以后,老太君又问起林妈妈:“通知各屋各房了没有?”

林妈妈忙道:“都派人去传话了,供奉娘娘期间要忌煎炒,只是······二奶奶那里怎么办,还要讨您一个示下。”

常晞怀着孕,伙食上自然不能跟旁人一样诸多忌口。

子嗣为大,老太君立刻道:“老二媳妇是没出过喜的,留在家里实在不妥当,还是搬出去住几日的好。就安置到我在清水巷的陪嫁宅子去吧,在那边单独开火做饭,就不用讲什么忌讳了。”

“是。”林妈妈立刻道:“奴婢明天就派人去收拾。”

听说恒哥儿被挪到了老太君屋里养病,何沐阳皱眉道:“祖母一把年纪了,还得替他们照顾孩子。”语气里颇有不满。

常晞顺着他的话安慰了几句。

“这次他们两口子实在做得过分了,也不怪老太君生气。”她想了想,又问:“从前我在娘家时,有人见了喜,其他人都要回避,近身服侍的人都要换上大红衣裳,且家里不能动炊烟,不知咱们府上的规矩是怎样?”

“也差不多。”何沐阳道:“我明天去回祖母一声,每天从外头定些吃食回来,眼下你的身子要紧,祖母不会说什么的。”

会不会太折腾了?

常晞委婉劝道:“宫中正在节俭用度,咱们家也不好太过张扬了,免得太过惹眼。”

这话说得有道理。

可一想到常晞要清锅冷灶的忍耐大半个月,他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常晞自己拍了板,又安慰他道:“我要是实在想吃什么,反正你每天都要出门的,下值时买一两样带回来,又方便、又不兴师动众的,岂不是更好。”

这样也罢了。

“委屈你了。”何沐阳握着她的手:“等你好了,咱们带着孩子们一起回济州,去看你父亲。”

听着他郑重其事的承诺,莫名的,常晞鼻子一酸。

她没有说话,而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夫妻俩各自洗漱了,歇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