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天心难测 胜负难料

惜哉,余读高祖实录,想其为人,潸然而泪下。于戏,虞承魏统,受命于天,五星汇景,云化五彩,卿云出,甘露流,凤凰来仪,麒麟率舞,古之圣王,不过如此。——《虞书高帝纪》

阳春三月,春风拂柳,和煦的春光温柔温柔的抚摸着天地万物,百草争春,百花斗艳,万紫千红。洗兵湖中,锦鲤游泳,沙鸥翔集。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湖岸上游人嬉闹踏青,湖中画船琴箫和鸣,一片祥和的气氛。

封慎言看著外面的情景,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三年了,他想起前世记忆已经三年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叫钱绛还是封慎言了。

三年前,他无意之中头碰到了书桌,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突然多了一些记忆,一个名叫钱绛的记忆。

按照钱绛的记忆,那个世界是自己无法理解的,和这个世界不同。

两种记忆困扰了他三年了,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两种记忆除了带给他困扰之外,还给了他意想不到的收获。封慎言是钟鸣鼎食,诗书传家,他高祖父中进士,曾任益安府学正。他祖父同进士出生,后任翰林院庶吉士。他幼时以神通著称,四岁精通四声之学,后受学河左大儒文素臣,是这东南府有名的才子。

钱绛也有家学功底,幼时因为父母的缘故,拜入启功大师门下,学习经学。后考入某高校为古典文献学博士后,涉猎百家,旁及诸子,精通数学,兼及岐黄历算。

文素臣治学严谨,封慎言在治经上造诣非浅,而封家藏书不多,封慎言多看的是疏注。而钱绛所在的时候,经学已经没落,和大多数研究国学的人一样,博学而浅薄。

封慎言精而狭,钱绛博而浅,两个记忆交融,互补之后,现在的封慎言可以算的是一位大儒了。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打乱了他的思绪,他将目光收回到船内。

船中除了他还坐着三个人,他坐着陪客位置上,可以看到外面正在煮茶的船夫。

今天在船上的都是封慎言平日的好友,也是这东南府著名的才子。

砸杯子那位姓吴名赤,字子华。

在封慎言准备开口的时候,一个豪爽的声音先劝说道:“子华兄息怒。”

封慎言转头看了这位坐在客位劝说吴赤的人,他名叫周一元,字太初。这一次相聚便是为了周一元践行,后天周一元就要离开这里,北上去投奔他哥哥了。

想到这里,封慎言心中不由有一些离别的伤感。

他看了看还在保持沉默那位,李大亨为人谨慎,而且强调祸从口出,不到关键时刻,他不会轻易发言。

封慎言知道他这样的个性,虽然不容易出大祸,但是也难以成为依靠。

这三人和自己都是府学生,平时除了谈论诗词歌赋,也议论朝政,针砭时弊。志同道合的他们于是成为莫逆之交。

暂且抛去这些念头,他看着吴赤,轻声说:“陛下立左传博士就已经表明,他已经相信了韦傅良关于强干弱枝,乾刚独断的那一套了。”

“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这短短的三年时间,弄出这么多事情。”

封慎言看着愤愤不满的吴赤,心中明白他为何生气。

自从鸿嘉元年以来,皇帝撤四妃立皇后,废三司置丞相。天下书生,朝中百官都对这些事情气愤不已。

这时李大亨开口说:“应之,子华,皇上自有自己的主张,我们还是少谈论比较好,家父告诉我,很多人就因为轻议陛下废三司,立华士鸿为丞相,治事开府而被四圣司关入大牢。或是流放,或是处斩,现在京城人人谈鸿色变。”

“唉,这风云要来了。”封慎言看着外面,轻声的说着。

这仲春的天气说变就变了,前一刻还阳光明媚,这一刻就乌云密布,没有电闪雷鸣,泪珠大小的雨滴就落了下来,开始细若丝,渐渐滂沱,打在船篷上,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

四人看着滂沱大雨,谁也没有说话,静静的听着雨声。

“公子,外面有一个监生打扮的男子在湖岸上招手,不知道是否让他上来?”穿着蓑衣的船夫进来询问说。

“靠过去吧。”

周一元毫不犹豫对着船夫吩咐,船夫看了看吴赤,吴赤点点头。

画船靠了过去,很快带着一个少年走上船来,封慎言仔细打量,件这个男子年龄不过十二三岁,丰神俊朗,穿着华丽,若神人一般。封慎言眉毛轻轻的抖一下,他感觉眼前这个少年绝非凡人。

少年对着他们四人,行了一个礼,轻声咳嗽一声。

看着少年打扮,吴赤好奇的询问:“看这位小兄弟你头戴朱子巾,想必已经入监了,恕小生失礼,东南府没有谁在总角之年入监。”

少年微微一笑,起身行礼道:“小子乃是京城人士,随仆从南下,闻洗兵湖之美名,于是前来游玩观赏,风雨不测,多谢四位仁兄相助,让小子避雨,此恩此德,感激不尽,不知道四位怎么称呼呢?”

吴赤准备开口的时候,封慎言拉了一下吴赤的袖子,而在一旁的李大亨也先开口说了:“我以山野为家,自号控鹤叟。”

“控鹤追鸿,真是让小子羡慕。”

吴赤听到李大亨这么说,心中就明白了李大亨的顾虑,于是笑着说:“我和控鹤兄不同,我可是要魏阙扬名,大家都叫我魏阙狂士。”

“狂者进取,这位仁兄以圣人自比,志向高远。”

封慎言看着少年,想了想说:“孤云钓客。”

少年听到这个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小声说:“兄台这号,还是另外取一个比较好,孤云逆侯,作乱高、仁、文三朝。后随伏诛,这三字也严禁在民间流传。”

封慎言微笑的说:“兄台多心了,我朝虽然严禁孤云侯,而这孤云并非逆贼所有。”

少年看了看封慎言,然后看着周一元说:“这位兄台呢?”

“葬书学子,小生唯一念头就是法先王之道,废百家之言,凡是不合圣人之言的,统统埋葬,免得流毒后人。”

听四人介绍完,少年再次行礼:“小可还没有号,小可姓青名贤。”

青贤看着看着四人,面露喜色,开口言:“今日有幸见到四位兄台,真是三生有幸,现有雨声为乐,大家不妨来谈谈选官之后,如何治世升平,匡君辅国。”

封慎言见得李大亨眉头轻微一皱,正举起酒杯准备说些什么,急忙轻轻咳嗽一声,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转过头眼含笑意看着吴赤。

吴赤举起酒杯,大口饮下,然后抱怨:“我若是为官,定当上奏,实行京察,如今贪墨横行,朝廷上无钱难以选官,乡野之间无钱难以伸冤,无论九命之官,还是衙门小吏,皆为钱财办事。”

“鸿嘉元年夏,玄河决堤,东南府数十万受灾,朝廷赈灾钱粮,层层克扣,到了赈灾所,不足百石,数十万灾民析骨为炊,易子而食。这东南府到处可见饿殍,灾民哀嚎在野,百官享乐在堂,如此下去,恐有鼎革之变。”吴赤说到这里,气愤得一拳拍在桌子上。

青贤也露出悲愤之色,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吴赤说:“我在京中听闻,玄河之灾,无伤根骨,灾民安置妥当,无饥寒之忧。没有想到他们如此大胆,蒙蔽皇上,粉饰太平。这京察势在必行,当效法太祖高皇帝,一年一察,肃清朝政。”

封慎言听着两人说完,举起手中的茶杯敬他们一杯。然后看着周一元,周一元也开口说:“除了京察之外,当开源节流,从宣、武以来,百年之间,年年动兵,国困民疲,今上修静轮天宫,耗资万亿,劳役十万。小生当进谏陛下,休养生息,不动刀兵,不修宫室,衣不重彩,食不加肉。另外,从曹武帝开始,五府混一,国库内府皆为皇上所用,当按古制,内府以贡天子,四府以用天下。这乃节流。”

“至于开源,当灭佛灭道,国朝初立,太祖高皇帝感释道有功,故免税滋养,赐其田地,如今释道田连阡陌,兼并更甚于豪族,以巨资立金像,穷民之财。苦劳役者,出家释老,田间壮丁又少矣。今当设律,释道当居于寺观,不得外出以谣言骗取钱财。凡出家发牒者,必须耳顺之年,免壮丁逃劳役。寺观不应太多,京城可立五庙,首府三座,其他城皆一座,多余的溶金像,改建筑,供民居住。这乃开源。”

说完这里,周一元想了想,望着吴赤说:“若是可以,我希望能够执行屯田。”四人听到这话,瞬间沉默。青贤咳嗽一声,轻声说:“兄台所说都是正道,不过至于屯田之法,兄台还是要慎言,前朝因这屯田之法,闹出党争,无数官吏因党争而死,国力因此而衰。”

周一元点点头,关于屯田,他知道事关重大,若非今日一时激动,他肯定不会轻易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