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欺欺人

听到这话,夏枳纤细的手指抖了下。

低着头,某些限制级画面在她眼前飘过。

白铘虚不虚,她应该最有发言权吧。

身子虚?!不存在的的呀,甚至堪称凶猛。

哪会呀,白医生的身体好得很。

这句话飙到嘴边,想到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员在,为避免引发不必要的联想,夏枳硬生生咽回去。

抬眼,瞄向桌上那碗还温热的鸡汤,她想,这么一说,其实这碗鸡汤,白铘倒也不是很需要了。

刚伸手要过去端走,白铘却先她一步端起碗来。

夏枳微怔,目光所及是他端着汤碗的双手,修长冷感,骨节分明,手背上淡色青筋微微突起,彰显力量感,真不愧是神外之光,想来,这样一双手拿起手术刀一定很稳。

白铘双手端汤,端详了下,然后,抬高碗底,分几次喝完。

夏枳在一旁看他喝汤,心里暗暗叹道,怎么会有人连喝汤的模样都那般好看的。

放下汤碗,白铘神色松弛,评价道:“味道不错。”

他转头,看向夏枳,面色比平日里要温和,说:“谢谢你,给我们科室送这么好的汤。”

夏枳一听,心里可乐了,表面上谦虚地说:“就是家常味道,白医生......还有科室里的大夫们喜欢的话,我可以经常送过来。”

“有时间的话再说,”白铘淡笑,道,“倒也不必这么幸苦。”

“好......好的。”夏枳尽量压着两侧嘴角,不让雀跃的心情表现得那么明显。

尚且开心得找不着北的时候,白铘已经从位置上站起来,脸色自若地,拿起桌上空了底的一次性汤碗,往洗手池方向走。

夏枳有些茫然地看他从面前走过,才想起白铘这是要去做什么,她几步跟上去,说:“白医生,我来收拾就好了。”

“没事。”白铘转身,将放在洗手池旁的几个空碗都捡拾起来,拿到废弃物收集桶丢进去。

侧过身,白铘看到夏枳,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边上,他神色一顿,说:“时间不早,回去看着夏伯伯吧。

“啊,好,好的。”

被他这么一提醒,夏枳连忙走过去,收拾保温壶,将盖子盖上拧紧,然后,放进袋子里。

她转身要和白铘道别,却见对方斜靠办公桌边,也正看着她,夏枳微怔,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交待,于是模样乖顺站在原地等待。

白铘神色淡淡,开口说道:“先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你的父亲,加油。”

“嗯。”夏枳抿了抿唇,眼底有璀璨流光在跳跃。

“我知道的。”她说。

转身离开的时候,夏枳再也忍不住,两边唇角开心地扬起。

原来,他还是会关心她的。

就算,当不成恋人,很遗憾,不过,能这样被他关心,也已经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情了。

夏枳一手提着保温罐,脚步轻快地走出神外办公室,与此同时,有个圆脸女护士咋咋呼呼跑进来,与她擦身而过,靠在门框边,朝里面的人喊话:

“白大医生,你对象在食堂等你好久啦,你怎还在这磨蹭呢?”

对......对象?

对象?!

夏枳脚步倏然一顿,她惊讶得微微张嘴,僵硬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女护士。

圆脸护士没发现这边儿,有人已经一副天要垮了的模样,继续往火里添一把干柴:“快快,我们傅主任让我喊你一块吃饭,三餐不规律对身体不好,这是傅瑶主任的原话,我带到了哈。”

没敢听白铘的回复,夏枳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病房的,关上门,缩在角落,只觉得全身上下被凉意浸透,连心口都是冷的。

黑暗中她双手抱紧自己。

宽慰地想,刚刚那个护士说的话,也不一定是真的,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知道,他们同事之间总是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就算,就算是真的吧,白铘真有交往中的女生,也一定是在那一夜过后才交往的,是的,她愿意相信他的为人。

相信那个,照亮她一整个学生时代的男生。

恍然不觉间,距离夏老伯入院已近一月,转眼已是立秋时节。

江城靠海,八,九月份是台风高发季节,这不,气象台预测今年第3号台风将在华东一带登陆,根据各国超级计算机的预测,得出好几个可能性极高的登陆点,江城位列其中。

受预计到来的台风天影响,医院里的工作人员,这几天已经积极行动起来,检查门窗,电力系统,供水系统,物资储备等,以应对有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情况。

“1103VIP病房的窗户防护栏有松动,请后勤师傅过来维修一下,现在能过来吗,好的,谢谢。”

珊珊护士挂了电话,对夏枳笑笑,安抚道:“别担心,师傅马上过来,小问题而已。”

“谢谢你,珊珊。”夏枳正扶父亲起坐,小珊见她颇为吃力,也走过来帮忙。

两人合力将夏老伯扶坐起,夏枳腾出一手,按动按键,调节床头至合适角度,让夏老伯背靠床头坐好。

做完这一切后,小珊双手交握站一旁,笑得双眼月牙儿似的,说:“夏伯伯,今天精神不错哦,来,咱们做做运动,抬抬脚,好吗。”

夏老伯却没反应,梗着脖子,慢慢地把头撇过去。

夏枳和小珊对看一眼,眉宇间都有些愁绪。

夏应生术后恢复良好,但是性情却有所变化,术前挺随和一人,如今总是闷闷不乐,对于康复治疗各种抗拒不配合。

医院方面的说法,开颅手术后,性情大变的人大有人在,通过心理疏导,以及药物的安抚治疗,是可以慢慢得到缓解,及至恢复日常的精神状态,只是,这恢复的时间点因人而异,谁也说不准。

珊珊护士的手上还有其他工作,耽误不得,她爱莫能助地对夏枳苦笑了下,做一个"我先走啦“的手势,夏枳点头,轻声说:“你去忙吧,我自己可以的。”

送走小珊护士,夏枳轻轻阖上门,缓步走到父亲身边,半蹲在病床边,溫声道:“爸,怎么了吗?哪里不舒服?”

夏老伯还是没吭声,留给女儿一个执拗的背影。

夏枳看着父亲瘦弱身影,不禁面露难色,事实上,夏老伯为了什么事闹脾气,不配合治疗,她是知道的——

原因就在于,夏应生担心自己家里边那点薄产,无力偿还高昂的医疗费,最后还要连累女儿,为自己这不中用的身子,背上数额巨大的债务,因此,他并不打算,继续在彗耀国际完成剩下的康复疗程。

夏枳和父亲解释过数回,只要她努力工作,偿还住院费用并不是一个大问题,可夏老伯完全听不进去,他只知道每天在这儿睡一觉,再睁开眼的时候,便又多一天的费用,也因此,十分的坚持,要立刻马上就出院。

“爸,就不能对我多一点信心吗,我说付得起这住院费用,我就有这个能力,我现在就去找你的主治医生,进院这事是我请他帮忙的,我这就去跟他把帐给算清楚了,是不是这样做,您就愿意配合治疗。”

听夏枳这么一说,夏老伯嶙峋的后背动了下,总算肯应声,他稍侧脸,一开口是苍老浑浊的声音,道:“阿枳,你挣点钱不容易,我......我那屋,我床底下那铁盒里,里面,里面......有......钱。"

“爸,那是您的养老钱,您自己好好收着,我不用它。”

夏枳知道父亲舍不得花她的钱,但是,夏老伯平时省吃俭用,打零工攒下的血汗钱,她更加不能动,于是,夏枳坚决道:

“爸,小时候那个女人丢下我们,是你当爹又当妈地带大我,受了多少委屈多少罪女儿都看在眼里,现在我长大了,能挣钱了轮到我照顾这个家,把钱的事儿都交给我来解决,您专心养病,好不好?”

“小枳,”夏应生语带哽咽,“爸爸,爸......爸是,担心你受苦,不想拖累你。”

夏枳站起来,扶着夏老伯颤动的肩膀,说:“爸,我不觉得苦,只要我们父女俩好好的生活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就是我最幸福的事,所以爸爸,你一定要配合治疗,快点好起来,好吗?”

“好,好,但是,小枳,如果你有困难,一定不要强撑,不要什么事都瞒着爸爸。”

“好的爸,我知道的。”

一番劝说,总算把夏老伯给哄妥当,愿意配合治疗,夏枳稍感宽心,却也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很重。

这天傍晚,夏枳照例陪夏老伯吃完饭,拿本故事杂志给夏老伯看着解闷,然后,她借口要去找护士了解一下最近的康复日程安排,简单收拾后,离开病房。

阖上房门,夏枳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快傍晚六点了。

这个时间,白铘带的这组人,通常会在科室内小作休息,所以,她得尽快赶到那,才能和白铘见上一面,当面问清楚她迫切想了解的费用问题,也是一直盘桓在夏老伯心头的一个心结。

不久前,夏枳上医院收费处问询过这事,经查档案,发现夏老伯的住院费用属于内部结算,收费处无权限查询,因此,夏枳只能无功而返。

后夏枳又咨询了几位相熟的护士,有人便建议她,谁安排的入院,让夏枳就直接去找经办人询问。

于是,兜兜转转,夏枳发现,她还是得再去叨扰白铘一回,毕竟,夏老伯的入院手术,以及后续治疗都是白铘经手安排,要说经办人的话,妥妥的就是他没跑了。

而事实上,这段时间,夏枳一直刻意回避和白铘的接触,并且,自上回给神外科室送鸡汤后,她也没再踏足过那块地儿。

究其原因,夏枳还是不大肯定,她由神外办公室送完汤,走出来那次,护士提起的那位,白铘的对象,究竟是一句玩笑话,还是根本在陈述一个事实。

虽然心底隐隐觉得这件事是真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夏枳总是存一丝侥幸,只要一天没听白铘亲口承认,她便当这纯属子虚乌有,能逃避一天是一天吧。

一路左思右想,不知不觉来到连接病区和办公大楼的空中走廊,栽着绿植的拐弯处,有一道低沉醇厚的男声传来:

“白医生——”

这一声呼唤令夏枳回眸,心跳都乱了几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