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菁连忙追了上去,口中喊着,“姑娘!等等我!”
阮如玉置若罔闻。
“裴义”的话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回荡——
他也会耍手腕,也会要人命,你还爱他吗……
阮姑娘,你爱的不是随之,而是东宫太子萧景衍……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的随之有多吓人,像是,一个鬼……
阮如玉提着袍摆,跑得飞快,仿佛跑得再快一些,她就可以将那些话远远甩在身后。
白叔正在不远处等她,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吓了一跳,“姑娘这是?”
阮如玉看见白叔,连忙侧身拭去眼泪,她勉强笑了一笑,“风雪太大,迷了眼睛。”
“哦。”白叔在裴家多年,极有眼色,也就不再多问,恭敬道,“夫人听说阮姑娘到访很是欢喜,不过,姑娘来得有些不巧,太后娘娘才下旨意召见夫人,夫人这不就得收拾收拾,赶紧准备入宫了嘛,只怕今日是不能招待姑娘了。”
阮如玉点点头,她眼下也没有心情去同裴夫人周旋了,于是笑道,“那就拜托白叔帮忙带声好吧。”
白叔笑着应了,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瑞鸟衔珠漆盒,“夫人说,这支金雀慕容是前日北魏使臣献给太后娘娘的,太后娘娘赏给了夫人,如今夫人转赠给姑娘,以示阮裴两家亲厚之意。”
“多谢裴夫人,小菁,好生收着。”
“是。”
“那我就先回去了,裴夫人若是闲了,还请她来阮府小坐。”
“一定一定,我送姑娘出去。”
“有劳。”
裴府,静心堂。
孔雀翎仰莲纹青釉熏炉中,佛香轻袅,白烟逸散。
女子长裙拂地,围裳帛带,撷子髻上的金爵钗璀璨耀目,耳侧明珠珰轻微曳动,在采莲砖画上映出细碎辉芒,她合掌而跪,仰面望着龛中佛像,姿态十分虔诚。
此女,正是裴家继夫人,季诗婕。
侍女环佩进来回话,“禀夫人,那位阮姑娘已经走了。”
“嗯,送走了就好。”
环佩不解,“夫人,太后娘娘不是请您一个时辰之后再入宫吗,眼下时辰尚早,您见一见她又何妨呢。”
季诗婕略一抬手,环佩连忙上前扶起她。
“我呀,还得留着心力应对太后呢,懒得在她身上花心思。”
“瞧夫人说的,她不就是一个小女孩吗,怎能和太后娘娘相提并论。”
“小女孩?”季诗婕冷哼一声,“你可不要轻看了她,且不要说她素有才名,小小年纪便已名动建康,如今,她又和襄阳王交好,还在太学有了一席之地,这样的女子,世间能有几个?”
“夫人这么一说还真是的,您说,她找裴义所为何事呢?”
“你问过白叔了没有?白叔怎么说?”
“夫人您还不知道他吗,心里眼里只有家主,想从他嘴里打听点事情可不容易。”
“这个老东西。”季诗婕扬了扬眉,“罢了,我现在也没心思管这些,环佩,你去命人备好车马,咱们这就入宫吧。”
“啊,这么早呀。”
“咱们这位太后娘娘的脾气可不大好,宁可早些,也别迟了。”
怡梦宫。
贾太后斜卧在芙蓉榻上,背倚隐囊,手扶额翠,她的双眼微眯,似乎正在小憩。
周寺人迈着碎步,轻手轻脚地过来查看,见她还睡着,他只得又小心退了出去,才退到门外,忽听贾太后悠悠开口,“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未时了。”
贾太后慵懒抬眼,“哀家今日是不是传了裴家夫人进宫?”
“是,裴夫人已在殿外候着了。”
贾太后轻轻“嗯”了一声,“传她进来吧。”
她枕侧的男子闻言便要起身,却被她一把按住,“别动。”
男子只得垂首称是。
“吟泉,你扶哀家去正殿。”
季诗婕见贾太后出来了,连忙行礼,“太后娘娘千秋万岁。”
“起来吧,吟泉,赐座。”
“谢娘娘。”
季诗婕笑道,“不知娘娘召见妾身,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哀家瞧你的气色倒是不错。”
季诗婕宛然一笑,“有劳娘娘记挂,妾身一切都好。”
贾太后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裴义的身子养得怎么样了?”
季诗婕见问,忙道,“不瞒太后娘娘,义儿这次回来,性子古怪得很,妾身不敢亲近,也不知他的身子如何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儿子,你这个裴家夫人当得可不怎么称职呀。”
季诗婕面有赧色,“是,那妾身以后多关心关心他就是了。”
“这才对嘛,既为一家主母,就应该有容人之量。”
“太后娘娘教诲的是,妾身都记住了。”
“裴义在家养病的这段时间,和谁走的比较近呀?”
“义儿这几日不怎么着家,妾身也没留意他去了何处,不过今日,阮氏之女阮如玉倒是来府中找过他,可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妾身就不知道了。”
“阮如玉?”贾太后轻声呢喃,“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哀家仿佛听谁提起过。”
周寺人道,“娘娘您忘了,她是先太子的许嫁之人,当初还来宫中拜见过您呢。”
“哦,哀家想起来了,后来襄阳王举荐的那位也是她吧。”
“是。”
“还真是个不安分的,阮,如,玉,她家可有谁在朝为官呀?”
“阮氏一族自诩清流,三代之内并无在朝之人。”
贾太后叹了口气,“这倒是不好办了,哀家倒还不屑于对一个小女孩动手,裴夫人呀。”
“妾身在。”
“你们两家关系一向不错,你若是见到了她,也该提点着些,女孩子家家的就该绣绣花呀,弹弹琴呀,怡情养性,也就是了,何必非要涉足朝政,到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贾太后说话时的语气轻飘飘的,可吐出来的字却是寒如冰霜,锋如刀剑。
季诗婕面上惊慌,“太后娘娘明鉴,我们两家虽然交好,那也是裴郎和阮氏家主之间的交情,阮家夫人并不喜欢妾身,阮如玉所为,可和妾身一点关系都没有呀。”
贾太后淡淡一笑,“你慌什么呀,哀家又没斥责你,哀家知道,这件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托你捎句话罢了。”
季诗婕为难道,“怕就怕,她不听妾身的呀。”
贾太后解下鎏金纹银花鸟缠枝香毬,搁在唇边轻轻一吹,里面的那点萤萤微火顷刻间便熄灭了,她幽幽道,“那,就怪不得哀家了。”
季诗婕见她面色不善,连忙寻了些别的话头,“太后娘娘,元日将近,今年的阖宫夜宴,皇上还是要交给襄阳王去办吗?”
“嗯,北魏使臣眼下还在建康,皇上的意思是邀请他们共迎元日,所以特意叮嘱,叫襄阳王好生操办,不要失了大梁的脸面。”
季诗婕揣度着贾太后的心思,试探道,“自从太子死后,襄阳王这几年可是得意风光的很啊,不知,太后娘娘是否属意他为太子呢?”
“这样的事,自然全凭皇上做主,哀家哪里晓得。”
“娘娘说笑了,阖宫中人,谁不知道皇上最听太后娘娘的话了,娘娘若是想立谁为太子,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贾太后打量着她精致的脸庞,似笑非笑,“怎么,这是替你夫君来套哀家的话?”
“裴郎哪懂这些呀,不过是妾身怕他看不清大局,没得折损了自己,这才来求娘娘示下。”
“放心,莫说你家那位并无过错,即便是有,皇上看在先皇后的份上,也断然不忍苛责的。”
“皇上是皇上,太后是太后,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妾身还是更在意太后娘娘您的意思。”
“哈哈哈,裴夫人还真是直言不讳呀。”
季诗婕笑而不语。
“你既然提了,哀家倒还真有一件事情叮嘱你。”
“太后娘娘请说。”
“裴义的命,哀家留着还有用,你不要自作主张,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季诗婕忙道,“妾身一切都听太后娘娘的。”
贾太后抬指轻叩额间花钿,似是有些乏了。
季诗婕观其形状,起身作辞,“若无事,妾身就不叨扰娘娘安睡了。”
“嗯,你去吧。”
“妾身告退。”
周寺人扶贾太后回了内室,之前的那名男子果然还在榻上等她。
男子肌肤白皙,唇如点朱,他对贾太后笑了笑,“回来了。”
贾太后看着他,脸上难得露出放松的神情,她上前挨着他坐下,纤纤玉指轻轻攀上他的脸颊,“哀家竟不知,这世间还有此等绝色之人。”
“小人蒲柳之姿,不过是博娘娘一笑罢了。”
“难为杜卿了,他这差事办得极好。”
“杜大人一向忠心太后,自然是不遗余力,只求娘娘能长乐欢喜。”
“欢喜呀,哀家见了你,自然是欢喜的。”她勾唇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卑贱,哪里配有名姓,太后娘娘若不嫌弃,赐小人一个名字可好?”
“好啊,让哀家想想……有了,你以后就叫‘寰’吧。”
“不知是哪一个‘寰’字?”
贾太后笑靥如花,“还有哪个‘寰’呀。”
男子连忙跪倒,“皇上之名,小人万万不敢用啊。”
“怕什么。”贾太后的呼吸声扑在他的耳侧,“哀家护着你。”
男子伏在榻上,不敢言语。
贾太后扶起他,她的指尖缓缓滑至他的唇边,“说吧,杜卿他想要什么?”
男子含住她的指尖,轻声道,“杜大人想要娘娘帮忙杀一个人。”
贾太后挑了挑眉,“杀谁?”
“阮德之女,阮如玉。”